第十七章：斗笠人

　　余心默默地蹲在船腹處再畫個抽水的靈文符陣出來，剛抬起頭，好像在某處看到了些什么，先是微微瞇著眼睛，等看清什么東西后興奮地大聲喊道：“你們快看，那是不是黎組長他們？”

　　所有人都望向略顯遙遠的某個點——看輪廓像是個綠色的小島嶼，海岸邊有一群身穿白色制服的男女正沖著這邊興奮地揮手示意，不正是失散的黎唯和結(jié)巴少女那兩隊人馬嗎。

　　蘇木喝令隊伍快速劃動渡船，好盡快與黎唯他們會合，畢竟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

　　“咻——”火球再度襲來，一顆接一顆“砰砰砰”地直往渡船炸，奈何眾人拾柴火焰高，船只行駛的速度飛快，船尾每每與火球擦肩而過，僅剩有些焦褐的木板見證著情況之慘烈。

　　眼瞧著離綠色的島嶼越來越近，各位靈士心尖的大石頭逐漸變輕。突然，明明還有一段距離的島嶼卻在眾人眨眼的一瞬間出現(xiàn)在渡船跟前，蘇木和吳憂皆是眼皮一跳，“快停下！”說著，將手中的金剛錘變大數(shù)倍砸進海水中，以求制造阻力強行剎船。

　　“快趴下！”吳憂見勢不好，收回舐污一把將身邊幾人包括余心在內(nèi)推倒在船腹內(nèi)，自己也隨之臥倒。

　　······

　　遇到危險后便遵從本能緊閉雙眼的靈士們并沒有感覺到渡船有遭受什么劇烈的碰撞，身體也沒有想象中的突然失重。一抹名為好奇的心思縈繞在心，慢慢地睜開各自的雙眼——

　　渡船前方依舊是一望無際的海域，剛剛近在咫尺的綠色島嶼已不見蹤跡。

　　“怎么回事？”余心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雙眼，重新睜開，眼前景象如故?！熬G色島嶼呢······黎組長他們呢？”

　　“怎么還有東西能夠瞬間消失的？我們······是不是中了什么靈物的幻術(shù)了？”

　　靈物？幻術(shù)？

　　吳憂經(jīng)此不經(jīng)意的提醒，腦海中好似被一道閃電劈過，腰間的血靈珠配合地閃了幾閃，再仔細回想起脫離迷霧后的種種跡象，吳憂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轟——”一道火柱自海水中噴涌而出，像是一條導(dǎo)火線，剛剛被火球轟炸過的海水處如同觸發(fā)多米諾骨牌那般，火柱一道接一道地沖天而起，銜接為一層火幕。掌船人反應(yīng)過來將渡船調(diào)轉(zhuǎn)方向，誰知連僅剩的一處海域也被熊熊燃燒的火幕所覆蓋——整艘船被火幕形成的包圍圈給困在某處海域之中。

　　“嘖，剛離水霧，又困火幕。”蘇木收起手中的金剛大錘，面色凝重道。反倒是吳憂淡定自若地觀察著圍困著他們的炙熱火幕。

　　“麻煩掌船的幾位，繞著火幕走?！贝系钠渌吮粎菓n這句話弄得云里霧里的，并沒有立馬做出行動，蘇木上前道：“你是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了？”

　　吳憂點點頭，掌船的幾位接收到蘇木的眼神后才開始驅(qū)動渡船。船身距離火幕大概有兩米處，隨著炙熱的高溫緩緩噴涌，每個人身上不消一會兒便開始大汗淋漓起來。

　　吳憂則站在靠近火幕的一邊，放輕呼吸如同老僧入定般專注?！疤K隊長?！?p>　　“嗯？”

　　“建議你抬頭看看?！?p>　　蘇木和余心聞言好奇抬頭，依舊是那沒有任何變化的藍天白云，收回目光疑惑地看著吳憂。

　　“如此干凈明亮的天一般只有在連日高溫或是剛遭受大雨洗禮后才會出現(xiàn)的?！倍纱牙@著火幕行駛了半圈。

　　“然后呢？”余心搶先發(fā)問。

　　“回想起先前困住我們的那層厚重水霧，得知是后者，結(jié)合這些情況來看，一般這種時候，海上會出現(xiàn)什么景象？”

　　余心和蘇木心中暗自思量：碧空如洗、艷陽高照、水汽彌漫。與此同時，汗如雨下的眾人突然感覺到某一處火幕竟有陣陣涼風襲來，吳憂眼神頓時銳利，急喝一聲：“就是這兒！沖出去！”

　　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對方眼中得到驚異的光芒，答案呼之欲出，“是······”

　　火幕仿佛已得知吳憂想法，自身迅速旋轉(zhuǎn)起來，并以渡船為中心緩緩縮小包圍圈。身下的深藍海水中，一團毫不起眼的灰色正幽幽潛行在渡船底下。

　　“糟了！”已得知答案的蘇木看見眼前的一切，雙手快速交叉，再次將金色護盾召喚出來。

　　“??！”船身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有種要將人通通甩入水中的感覺，吳憂看向余心，發(fā)覺余心正趴在船沿處，瘦弱的雙手青筋爆起，掌中有一團灰色的物體在不斷扭動。

　　“快來······幫忙！水下有東西······在、往船上潑水······”有好幾人沖到余心身旁，看不清水中的東西，只好拉住余心的手拼命往上拉。吳憂擠出幾滴鮮血，熟練地在眼前的虛空處繪制一張血靈符，兩指一夾，甩向余心手中的那一抹灰。

　　蟄伏在水中的灰色物體發(fā)覺有血靈符的鎮(zhèn)壓氣息正在靠近，一陣猛烈的掙扎引起渡船好不容易保持好的平衡，蘇木大喊：“人都散開，壓住渡船保持平衡?！?p>　　“是！”

　　在一陣劇烈晃動中，余心的身子正被手中的物體強行一點接一點地拽出船沿，吳憂暗叫一聲不好，三步并作兩步跨到余心身邊，緊緊按住其身體，避免被拖入水中。

　　血靈符化入海水中變成一條條血色的絲線，通過海水一點一點滲透進掙扎趨勢未曾變緩的灰色物體中。漸漸地，渡船周遭的海水如燒開般開始翻滾起來，渡船上的人已經(jīng)失去平衡，紛紛倒在船中不受控制地來回滾動。

　　“快松手！”

　　“我······松不開······”吳憂看著余心通紅的臉頰，將半個身子探出船沿，用手拼命扣著余心已經(jīng)泛白的手指。

　　余心只覺得眼前有些發(fā)黑，雙手頓時一松，慣性使整個人向后墜去。吳憂只覺身子一滑、身下一空，雙手在將余心外露的身子往船內(nèi)推去后完全與渡船脫離，“噗通”一聲重重摔進海水之中，那團灰色的物體也隨之潛失。

　　翻滾的海水漸漸平息，渡船重歸平衡，蘇木隊中有些人遭不住剛剛的一頓折騰，趴在船沿處就是一陣狂嘔，余心則剛從天昏地暗中逐漸恢復(fù)神識。蘇木回頭看了眼余心，視線在其身邊掃了掃，心頭一滯，“吳憂呢？”

　　······

　　耳朵、鼻子被劈天蓋地的海水涌入，一陣陣酸澀感直沖天靈蓋，吳憂艱難地睜開雙眼，無力地擺動著手腳——她并不會水，也無法施展開以血為引的靈力。

　　墜入海中的她只感覺體內(nèi)一股氣不上不下正好緊緊地卡在胸口處，快要炸開一般。那團隨著下潛的灰色物體緩緩靠近，吳憂這才看清其模樣——那是死去的人們所制造的怨懟之氣，一張張異常詭異痛苦的臉在灰色的怨氣中不斷翻滾著，此時正在吳憂身邊來回徘徊，像是在嘲笑，像是陰謀得逞后的快意。

　　吳憂撐不住胸口的那股氣，嘴唇微開，一連串的氣泡嘟嚕嚕地往海面上浮去，腫脹的感覺隨著氣泡慢慢消失，可隨之而來的是從沒有過的窒息感。失重的身體還在緩緩下沉，不知道何時才能到盡頭。

　　吳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僅剩的那抹明亮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意識混沌，任由點點黑暗一口一口地吞噬掉中的一切。

　　······

　　“啾啾！啾啾！”

　　“嘩沙沙——”

　　嘈雜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天際而來，一點一點地侵入異常靈敏的耳朵。渾身上下對外界的感知已漸漸蘇醒，臉頰處有什么東西在一下一下地戳著。

　　吳憂緩緩睜開雙眼，視野中的景象有些模糊，她下意識地抬手推向鼻梁處，驚飛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鳥雀——哦，她的眼鏡好像已經(jīng)收起來了。

　　發(fā)覺手腳能夠緩慢活動，吳憂撐起上半身，眨巴著略顯酸澀的雙眼環(huán)顧四周——眺望前方，淺淺的海水一上一下有節(jié)奏地舔舐著交界處的細沙，一大片金燦燦的細沙延綿至身下，而剛剛躺著的地方則是一片茂密雨林的入口處。

　　我這是被海浪帶上來的？

　　吳憂單手探入胸口衣襟處打算摸出眼鏡戴上，掌心處卻摸到不一樣的柔軟面料，心臟突然重重一跳，吳憂立馬低下頭查看——一身烏漆嘛黑的衣服撞進眼簾，觸感異常貼身舒適，穿在腳上的白色筒靴也不見了，露出兩只光溜溜的腳丫被西斜的余暉所照耀。

　　吳憂只覺得頭皮一陣發(fā)麻，注意力卻被身后雨林中傳來的極為輕微的腳步聲所吸引。她輕手輕腳地將整個人挪進一處樹干后，稍稍屏住呼吸坐等來人——腳步雖輕卻很沉穩(wěn)，一步一步地竟與吳憂的心跳重拍?？绮胶艽笏俣纫埠芸?，應(yīng)該是一名男子。

　　待人影出現(xiàn)在樹干旁時，吳憂像離線的箭般毫不猶豫地撲出去。

　　那人影跟腦后多長了一雙眼睛似的，輕輕松松便躲過吳憂襲來的猛爪，隨即一把抓住，狠狠地將其往前一拽，整個身子直接鉗制了上來。

　　“嗯哼！”吳憂吃痛一聲，剛緩過神來，臉上卻被輕輕地覆上一層柔柔的黑紗——身前這個人，身穿灰藍色單衣，頭戴黑紗斗笠，其面容在黑紗后模糊不現(xiàn)，但吳憂卻靠著這一身裝扮，認出了這個人。

　　“喲？丫頭，醒了。”黑紗后傳來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卻足以讓吳憂的神思飄散到記憶深處。斗笠人精壯的手臂繞到吳憂后肩處，將其輕輕地扶坐起來。

　　“你怎么出現(xiàn)了？”

　　“來救你。”

　　吳憂對沉入海水中便昏死過去后的一切概不了解，眼角余光卻瞥見斗笠人手中那一整套熟悉的白色制服，目光就此鎖定。斗笠人好奇地順著吳憂的目光看去，不自覺輕咳一聲：“剛把你從海里撈出來，總不能直接讓你一身濕噠噠地躺著，所以閉著眼幫你把衣服換了?！?p>　　斗笠人見吳憂還是一臉嚴肅，特意將手中還帶著些許暖意的制服展開來蕩了蕩，“這鎖靈莊的老頭還真是摳門，這布料泡濕后難曬得很，還得把稀稀落落的鹽晶刮掉，唉！”

　　聞言，吳憂緩和了下臉色，虛弱地靠在一旁的樹干上，呼吸時感覺胸口一陣一陣的憋悶。

　　“怎么，哪里有不舒服的？”斗笠人將手背覆上吳憂的額頭處，確定沒有發(fā)熱跡象后才收回。

　　“胸口悶，關(guān)節(jié)也酸酸的。”

　　斗笠人輕舒口氣，安慰道：“你在海里泡了那么久，海水本就冰涼······肺里的積水也還未完全排出，胸口悶是正常的?！边呎f邊抬起吳憂的手肘來回舒展著，“你要好好保重，你若出事，贖靈冊中的靈物可就再沒有人降得住了。”

　　吳憂輕搖著頭，心中積壓已久的疲憊通通浮現(xiàn)于表面，惹得斗笠人竟有些隱隱的心疼。

　　“看你這樣子，我得守著你度過逢魔時才能離開?！?p>　　吳憂抬眼望了望即將與海平線肩并肩的落日，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就往腳踝的方向伸去，卻摸到光溜溜的一截肌膚，這才反應(yīng)過來渾身已被斗笠人換了個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斗笠人知道吳憂想干什么，一一扔出吳憂的隨身物品——眼鏡、血靈珠串、匕首。

　　“丫頭，挺狠的啊。”斗笠人抽出匕首，晃了晃閃著寒芒的利刃，狠狠地插入細沙之中，“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身體！”

　　神情懨懨的吳憂沒去理睬斗笠人言語中的涼意，將散落在沙地上的物件一一拾起，掙扎著起身朝雨林中走去。

　　“你不好好待著，要到哪兒去？”

　　“廢話，找地方躲逢魔時。”

　　“你別亂動?！倍敷胰巳讲⒆鲀刹剑s上走在前頭的吳憂一把抱起，大步走向茂密的雨林深處。吳憂也沒怎么掙扎，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雙臂緊緊地攬住斗笠人那寬厚的肩膀，下巴搭著，鼻尖處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草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