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ㄈ模?p> 我不喜歡萬家燈火那樣的斑斕美景
不喜歡
在黑暗中觀看別人家的溫暖
公司近日人心惶惶，除了因為總公司情勢嚴峻，周沉木的戀情走向也讓人提心吊膽。
凱盛撤資并退出合作的舉動引起了連鎖反應，有意與洪宇展開聯(lián)絡的公司都望而卻步，加上重要資料外泄這種雪上加霜的事由，急需資金周轉的洪宇突然失去了支撐變得搖搖欲墜起來，生產(chǎn)事故的惡劣影響使公眾對洪宇科技抱持觀望態(tài)度。海外訂單的續(xù)訂事宜亦受此牽連，大都受挫。
當務之急，洪宇需要尋找好的投資方。
周沉木以乘風之勢勾搭上科大訊飛的三小姐并傳出即將訂婚的消息，好歹讓洪宇董事會眾人定了心，以為事情化險為夷。
賀明在接到名為伊麗斯慈善夜的邀請函之前是斷不會相信這種為扭轉商事殘局不惜以婚姻為籌碼的事情會發(fā)生在現(xiàn)實中，但，她到達會場看到她們周總與極可能是三小姐的明凈女子出雙入對游走在眾人視線當中，便不得不相信，這所謂的慈善晚會，不過是那場期待中的訂婚宴的前情提要罷了。
想到這個男人極有可能為了自己的事業(yè)抵掉自己的婚姻，賀明突然覺得他似乎也沒那么置身事外事不關己了。甚至，她忽然有些悲哀的覺得，擁有的越多，要承受的風險就越大且愈加身不由己啊。
她這個特助并沒有發(fā)揮多大的效用，在席間想著是不是可以撤的時候，她終于接到老板的指示——去清柏路71號陪陪思源。
這訊息來的非常突然，賀明抬頭時看到發(fā)信息的人正在談吐如常的和一位中年男子交流著，身邊的三小姐點著頭作陪，絲毫看不任何動手發(fā)過短信的跡象?？紤]到這言簡意賅的指示里透露出的迫切情緒。
賀明仔細確認了清柏路三個字后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了然的動身前往。
松柏長青有祝壽之意，古時常植松柏祈愿，以證心誠。S市規(guī)劃局把東城新區(qū)的一條路命名為清柏路時，賀明不無感慨的覺得這個城市的文化底蘊終于有所提升，到后來這里修了一個全市最大的墓地，賀明不禁要贊嘆出聲，真是融情于景的選址啊。
墳前長青，松柏常在。福澤蔭翳，萬古不失。
賀明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71號是個大型的鮮花販售店。她進門后便詢問正在整理一株康乃馨的小店員是否有位周思源在此等候，被告知周小姐一刻鐘前出門，并吩咐如果有人來找她，讓他去后山。
“后山？”
“啊，就是這座南望山，上面有觀景臺的。”店員小姐仿佛要具體讓賀明清楚方位似的越過一簇養(yǎng)的反常的好的百合，隔空指著什么，生怕耽誤她去找周小姐。
賀明猶疑的點點頭，半帶了然的出了門。
觀景臺，大冬天的夜晚。一個人在清寂寒冷的坡前露臺上，能觀什么？
賀明拿著剛剛從花店買到的風信子種球覺得自己大晚上自顧自的爬山獻殷勤，這經(jīng)歷來的有些不可估測，就在前一刻鐘，她絕不可能想到自己要爬一座與全市最大的墳場相臨的坡頭。四下僻靜無聲，石階還算厚實牢固，她憑手機微弱的冷光探析周圍境況，大概是些枯敗的杉樹或者枸葉樹樹之類的低矮灌木，腹里當然有巨大的松樹，但她無心去搜尋觀覽。她比較擔心那行為詭異的小姑娘為什么要在生日這天，跑到這中地方來。
而之所以知道是她的生日。
“大晚上的，女孩子家不該獨自一人在外滯留。尤其是這種人跡罕至呼救無門的地方，哪怕你真的很喜歡?！彼侨战o她去警局提人，填材料時偶然看到了。
聽到身后有來人說話的聲音，坐在露臺護欄前靠椅上的女生難免驚怯又滿懷期待的回過頭來，但可能是與期待不服，她在眼見來人是賀明時露出了跟上此警局一見的類似表情，只是這回不屑的情緒沒有那么濃烈，或者說，她整個人都有些情緒低落，于是讓人覺得沒那么蠻橫乖張，與人為敵。
總之，周同學這次只是淡淡看了賀明一眼，禮貌性的點頭，就回過頭去，繼續(xù)欣賞她的——
賀明把目光放遠一些，于是看到一片耀眼又璀璨的城市夜景。燈火通明的光亮處，一派觸不可及的遙遠繁華。不過分熾熱的，清冷的閃耀繁華。
的確很美，工業(yè)文明的美景。須得從這觀景臺上，才能看的到的美景。
“生日快樂！”
賀明坐到女生身邊，拿出臨走前從晚會上帶出來的一塊不知名糕點，用一個玻璃杯裝著，造型很詭異。畢竟太突然，她能回想起這茬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
自覺是有些寒酸，賀明又托著一個報紙包好的土球，雙手并陳，奉上自己準備的，姑且稱作生日禮物的東西。
“是他讓你準備的吧，這些——”女孩兒拿眼睛掃一下賀明以及她手里的禮物，鄙薄一笑，不知是在自嘲還是在瞧不上她的好意。氣溫很低，冬至日之后天氣預報總說有雪，但就是沒下過。
賀明在周思源的注視中靜待了片刻，低溫使二人呼出的氣息呈現(xiàn)濃重的白色水汽。彼此沉默的緣故，除了山下公路上偶爾的汽車鳴笛聲，蟲鳥皆隱，只剩二人有些粗重的呼吸聲。裸露在外的雙手，臉頰，發(fā)紅的鼻頭，有些哆嗦的雙唇，與長凳隔衣相觸的腿股，寒冷為軀體帶來的直接感官足以讓情緒系統(tǒng)變得遲鈍又滯緩。
某一瞬間，賀明為自己沒能好好買一個蛋糕以及一束鮮花而倍感自責，只因為，這沉默少女刻薄之后的——落寞。
“是他讓我來的。”賀明收了手，把那塊不知名的糕點放下，又鄭重其事的拉過周思源的手把風信子種球遞給她，“不過這些，是我自己準備的?？赡懿蝗缰芸偦蚴莿e人的禮物貴重，不過呢——”她看著那顆種球，信心滿滿似的說：“它絕對是最有意義的?！?p> 周思源聞言把視線從褐色球莖轉移到神秘兮兮的賀明臉上。
“十一月八號的生日花就是風信子，怎么樣，活這么些年第一次知道吧。關鍵是它的花語，是固執(zhí)呢。跟你的氣質簡直不能更契合啦，難得的命運賜給你的禮物啊，獨不獨特，驚不驚喜，是不是覺得超有意義呀！”這位臉凍僵了的不陌生也不熟悉的——該怎么稱呼呢，阿姨？總之她興致高昂的介紹著，努力想作出笑的真誠的表情，但真的太冷了，微光里這女人平日的漠然冷清的臉雖然依舊不算柔和，但因為言語的陪襯，顯出了些反差極大的幼稚的成分。
她知道周沉木今晚要參加一個重要的晚宴，重要到來不及給她準備禮物，來不及說一聲生日快樂，甚至來不及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但，當初是他自己向大家保證要好好照顧她的呀，她的小叔叔，屬于她一個人的不可分割的小叔叔。
卻馬上就要訂婚了。正式的，不可阻撓的，實境俱佳的，眾望所歸的同一個與她毫無關聯(lián)的女人訂婚、結婚、生子以致白頭偕老。大家都說這是好事，也的確是。只是她高興不起來。還大哭了一場，在這能夠俯瞰父母墓地的地方，在這女人還沒來的時候，在知曉風信子是自己的生日花之前。
她如此難受如此悲哀又如此寂寞無助，恐懼與失落跟這深沉的寒冷黑夜一樣真切可觸，迎面而來，她咬著牙默默忍耐著，然后聽到這個人說生日快樂，說生日花很獨特，說十一月八號的風信子與她契合。她聽著這人的話以及她的呼吸聲，于是露出了一張笑臉來，這是她目前為止的除失神迷頓外的第一個表情，自與周沉木沉默作別始。
“現(xiàn)在不是種這個的時候吧！”語氣猶疑。
“春天種，夏秋開花花期長的很，想到自己的生日禮物能貫穿一整年，這種誕辰之喜的福氣好像也被延伸了呢！怎么樣，是不是很棒的生日禮物！”胸有成竹的很。
“要是死了呢？”充滿不確定的憂慮。
“怎么會，絕對不會死的。你真正用心呵護她，只要方法得當，一定不會死的啦?！毙攀牡┑┑谋ＷC。
“是這樣么，可，我總覺得心里有什么死掉了。那么小心翼翼全心全意?！闭f出的卻是不相及的另一件事。
賀明愣住，突然意會到什么似的轉過頭來看著面前的女生，覺得不可思議。應該說是難以置信才對。
“這難道就是失戀——”周思源自顧自說著，“的感覺，嗎？”笑得有些慘淡，她轉過頭來也看著賀明，仿佛想跟她確認什么似的目光堅定。
賀明沒有教育青少年的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她本想不置一言一笑而過的，但面對這迫切需要被解答的年輕面孔所展現(xiàn)的期待與執(zhí)著，她略微在心底嘆口氣，然后說：“的確存在諸行無常一說，一切變化皆為世間常態(tài)，與期待不服的事時常有之，可試想一下，不斷的轉變會帶來什么呢——”她自己也思考起來，好像這的確也是個她需要考慮并應對的問題一樣，“失與得，往來間可以成就你不斷豐富的眼界與內(nèi)心，不羞恥也不抱憾終身的坦然自在。未來，只要不斷去觸發(fā)去追尋，就一定不會跟期待的，有太大出入。”
即便事發(fā)當時，會有種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但，你比想象中要堅強，一定會挺過去的。一定。
女生看著她，眨了眨眼沒有置評，只寓意不明的點頭，不像是懂得了什么，但也絕對跟先前那低沉的狀態(tài)相去甚遠。
而后她站起來，對著燦爛的夜景說：“我不喜歡。”辯護一般的語調(diào)，“你剛剛說的‘哪怕我真的很喜歡這兒’。我其實并不喜歡，這種萬家燈火造就的斑斕美景，也尤其不喜歡，在黑暗中觀看，別人家的溫暖?！?p> 賀明有些詫訝，這個年紀的女生，說出這么物是人非的話來，在她緩慢起身的時候，她聽到了更令她無法消解的言語，因為那個女生用平靜有無瀾的聲音說著：“我只是喜歡冷眼旁觀而已。”
下山途中賀明意識到那塊用作生日蛋糕的不知名糕點被落下了，于是叫住周思源，讓她原地不動稍等片刻，她去去就回。再度上山下山，氣喘吁吁站在女生面前時，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賀明于是攛掇著讓她快點許愿。
“連根蠟燭都沒有，許什么愿?！?p> 丫頭卻很嫌棄的表示拒絕。
“我給你打燈?！闭f著她在月光以及山路間的微弱路燈下把手機照明打開，“你吹，我配合你熄燈。”為了讓女生明白自己的意圖，她特意朝自己的手機吹了口氣，然后適時按滅燈光，再不無自豪的說：“怎么樣，和許愿蠟燭沒差吧！”
周思源愣了兩秒，再次啟唇笑了。跟剛剛不同，這次她笑出了聲?；謴土送盏膵尚U活力的笑聲，賀明先是滯了滯，明白自己的舉動很可笑后，開懷又欣慰的同她一起笑開。
喂，媽媽，有個奇怪的女人，她送了我奇怪的生日禮物。她竟然知道我生日，果然奇怪啊。
但是呢，雖然已經(jīng)十七歲，不該再相信生日愿望會因為吹個蠟燭雙手合十內(nèi)心叨念就能實現(xiàn)，可我還是許了愿。吹‘蠟燭’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我好像也能體會這燈火中的溫暖了呢。盡管很微弱，很不經(jīng)意，但卻很真實，很純粹的，溫暖。
我真的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