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沒錯,是陛下錯了,是我柳津錯了?!绷蚶蠝I縱橫泣不成聲。
這是從沉思中醒過來的柳津說的第一句話,李愿和劉輔元震驚的無以復(fù)加,連忙躲開柳津的大禮。
“詹事大人不可,小子們何德何能受先生大禮?!?p> 侯二很不合時宜的打斷三人拜來拜去的動作:“好了,你們老老小小的三個莫不是想磨洋工?”
柳津倔勁又開始犯了:“府尹大人,磨洋工作何解?”
“嗯,呃……這不是重點。
好吧,磨洋工就是你們拿著朝廷的俸祿,不好好干活,每天想著過日子就是磨洋工?!?p> 柳津覺得磨洋工的說法有趣,招呼幾人一聲“府衙杜絕磨洋工,各回各位開始干活?!?p> 侯二聽從劉輔元匯報建康情況,又聽李愿匯報丹陽郡各縣情況。
由于建康和郡下各縣被戰(zhàn)亂隔離太久,相互間不通消息,各府縣都沒有消息匯報上來,后者反而地盤更多說的卻更為簡單。
所以兩人匯報的重點都集中在建康城以及幾座衛(wèi)星城市。
“賊兵暴虐,官兵也不遑多讓,都下死于戰(zhàn)亂的百姓數(shù)不勝數(shù),隨之而來的瘟疫災(zāi)荒也是一個很嚴(yán)重的問題。
更難的是建康缺糧,尋常富貴人家懷金餓死的例子比比皆是,更不用說尋常百姓了,餓死病死的人還在繼續(xù)不斷增加?!?p> 劉輔元隨便舉幾個例子數(shù)字都讓侯二頭痛不已,建康的情況他又不是沒見過,史書看的記得都不少。
只是這時候聽當(dāng)事人說起,侯二還是滿心沉痛。
“聽說瓦官寺在布施米粥,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情形?”
劉輔元說道:“瓦官寺最早確實有過布施之舉,當(dāng)時還是圍城之時,如今寺內(nèi)也沒有多少余糧,在一個月前已經(jīng)停止布施?!?p> 侯二揉揉腦袋:“臺城已經(jīng)解圍,按理來說,各處應(yīng)該有糧食運入的,不算官家的,糧價這么高,就是商人也忍不住這個誘惑?!?p> “商人逐利是有道理,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等三吳的糧食運到建康,至少需要一個月時間?!?p> 李愿接著憤然道:“何必賣糧換錢,吳中那些大族,只要多挖些鐵鑄錢就可以了,糧食自然要留著保自己的命。
今年又是災(zāi)荒年,糧食只會更貴,建康能賣多少糧,又有多少人買的起糧?”
侯二好奇道:“說起來我也有一個疑惑,為什么梁國用的是鐵鑄錢,不應(yīng)該是銅鑄錢嗎?”
柳津在一旁補充道:“陛下天縱之才,梁國數(shù)十年經(jīng)營,百姓的富裕程度不是府尹能想象的,
銅錢鑄錢量小,跟不上市場需求,所以陛下富有遠見的使用鐵鑄錢,
鑄錢流通方面建康內(nèi)有一個人比較精通,名字叫什么老夫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了?!?p> 李愿面色欣喜:“敢問詹事大人,此人是不是名叫賀?。俊?p> 柳津臉色深沉點頭:“是這個名字沒錯,當(dāng)年此人上疏陛下,極言國中官吏貪污嚴(yán)重,鑄錢經(jīng)濟混亂,
陛下一生節(jié)儉,當(dāng)時怒極,嚴(yán)厲申飭賀琛危言聳聽,如今看來是陛下誤會他了。”
李愿管不得失不失禮僭不僭越:“府尹大人可有見見賀琛的意思?賀琛原本被陛下留在京都守東府城,城破后打算逃回家鄉(xiāng),路上被賊兵抓回,我昨個碰見他正被押送回來?!?p> 侯二再不經(jīng)世事也知道兩人關(guān)系匪淺:“那就有勞李郡丞將賀琛請來,我也想知道這銅鐵鑄錢的異同。”
侯二見到賀琛時,后者的枷鎖還沒解除,并由穿紅色袍衣的侯家軍陪著。
直到見到侯二本人后,那個侯家軍才打開枷鎖告辭離開。
侯二親自給賀琛搬來座位,明顯是一副惜才愛才的好上級人設(shè)。
賀琛冷哼一聲,見到柳津也在一旁,倒也沒有對侯二惡言惡語。
侯二示意柳津開口,免得自己問了得不到答案多尷尬。
“賀兄……”
“哼,想不到正直如柳詹事也屈身事賊,河?xùn)|柳門當(dāng)真是一門忠烈?!?p> 柳津面色通紅一言不發(fā),任侯二怎么使眼色,只當(dāng)沒看見。
侯二無法只能親自開口:“賀?。扛陕镆桓闭l都欠你錢的樣子,再說現(xiàn)在錢不值錢,欠你幾個錢也抵不上幾頓飯。”
李愿幾人在一旁目瞪口呆,這是開口求人的樣子?狗日的府尹大人。
果然……
“不欠錢,但是欠命,我京都人口百萬,現(xiàn)在活下幾人?都是拜你等所賜。
侯景胡虜,我等怨天就是,你助紂為虐,我賀琛生不能啖你肉,死必入你夢,叫你生不得安寧?!?p> 侯二被一頓痛罵罵得發(fā)懵,良久才緩過神來,侯二不再辯解。
背鍋俠侯二,在他洗白之前就別想甩鍋了。
等賀琛罵痛快了,侯二緩緩問道:“老頭,罵完了嗎?罵開心了嗎?該輪到我說了吧?”
賀琛六十多高齡,站著已經(jīng)為難,還要站著罵人,雖然抗拒侯二遞來的椅子,無奈身體很老實的坐下。
侯二眼中含笑,這就對了嘛:“聽詹事大人說,閣下對鑄錢流通頗為精通,都下錢賤,與別處差異極大,所以想跟賀先生討教一個良法?!?p> 賀琛見對方說的是民生事情,倒也沒有吝嗇回答:“非常之時當(dāng)然用非常手段,以物易物便可?!?p> 侯二點頭道:“這一點賀先生倒是和在下認(rèn)識一致,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錢幣的價值不在重輕大小,而在國家信用,國家政局足夠穩(wěn)定,民生百業(yè)發(fā)展正常,就是一張紙也能賦予它錢幣的意義,
但是如果國家動蕩,人禍天災(zāi)頻發(fā),那么就是金子在手也得餓死,所以你們用鐵錢替代銅錢的失敗也在此處。”
賀琛驚道:“怎么可能,鐵尚且代不了銅,紙如何代銅?”
侯二摸摸下巴,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我忘了說一個前提,你們用鐵失敗了,那是因為你們沒有杜絕偽幣。
或者說鑄幣權(quán)掌握的不夠徹底,如果有一種偽造不出的紙錢,或者偽造起來得不償失,事情不就都解決了,比如以絲綢代替不就很完美?”
柳津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開口提醒道:“兩位,你們似乎有些離題了?!?p> “離題了啊?對哦,我們今天不是討論貨幣問題,應(yīng)該是解決建康百姓的糧食問題?!?p> 侯二臉上絲毫沒有離題的覺悟,看在眾人眼里很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