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花

　　南瑾言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覺得越來越偏僻了，他逐漸放慢腳步，兩邊紅色的宮墻底下，生出了矮小的雜草，路面的磚塊有些碎裂了，還有的已然松動。

　　這里像是廢棄已久，看起來陰森森的，南瑾言正準備轉(zhuǎn)身回去，迎面吹來的風帶來了一股什么東西燒著了的味道。

　　他提心吊膽的往前又走了幾步，穿過一道破舊的宮門，進入了一個庭院。

　　四周院墻頹敗，院里雜草叢生，十分茂盛，但中間的都倒在了地上，還新鮮著，像是剛被人踩出了一條路來，南瑾言一怔，有人？

　　他順著踩踏出來的小路繼續(xù)往里走，兩邊的草越來越深，已經(jīng)快沒到他的膝蓋了。

　　小路的盡頭是一破敗的雕花門樓，兩扇門虛掩著，煙味兒就是從那里面飄出來的。

　　南瑾言湊著門縫往里看，一陣濃濃的煙霧飄來，熏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用手扇了扇，再湊過去看，里面有五六個太監(jiān)，各個臉上都蒙著面巾。

　　幾個年紀輕的有的在地上挖著土，有的在用干樹枝引火，一個年紀大點的太監(jiān)，叉腰站在一旁，像是在指揮他們。

　　突然刮來了一陣風，煙霧被吹散開來，南瑾言看見大太監(jiān)旁的地上有一個草席，里面……里面裹著一個人，從露出的衣服看，應該是個宮女。

　　“快點，都麻利點，趕緊燒了這禍害……”那個大太監(jiān)說道。

　　南瑾言輕輕推開門，一手捂著口鼻，一手不停扇著煙霧，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

　　趁太監(jiān)們不注意，他迅速把草席一掀，那席中之人滿臉長著水泡，有的地方已經(jīng)潰爛，面目猙獰。

　　南瑾言嚇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驚聲尖叫起來，幾個太監(jiān)回頭一看，是三皇子。

　　再低頭一瞧，草席已被他掀開，太監(jiān)們臉色頓時嚇的蒼白，完了，那宮女得的可是天花??！還沒等他們回過神，南瑾言已經(jīng)起身朝著門外跑了。

　　“我去稟報皇上……”一個小太監(jiān)正要走，被大太監(jiān)一把揪住。

　　大太監(jiān)怒視著他，咬牙切齒的低吼道：“你是不是瘋了？圣上若知道此事，咱們誰都活不了！”

　　幾個人一聽，全都嚇傻了，“那，那依您看，咱們該怎么辦啊？”

　　“都給我聽好咯！”大太監(jiān)眼睛一瞪，“今日之事，誰都不許說出去，若有人問起，就說咱們?nèi)』夭窕鸬臅r候，草席已經(jīng)被人動過了……”老太監(jiān)瞇起眼睛看著他們，厲聲說：“想活命，都給我把嘴閉緊咯！”

　　“那圣上會不會一怒之下把我們都給……”一個小太監(jiān)聲音嚇的顫抖。

　　大太監(jiān)想了想，靈機一動：“這宮女本就是寧貴人宮里的，是她怕圣上怪罪，才給了我們好處，讓偷偷幫她處理了，記住，這禍事是她引起的，我們按吩咐辦事，不敢不從，所以與我們無關……”

　　幾個小太監(jiān)連連點頭。

　　……

　　南瑾言從那院落里出來，一想到那宮女的模樣，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

　　他面無血色，神情恍惚，踉踉蹌蹌的回了寢殿一頭鉆進被子里躲了起來。

　　伺候他的婢女也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看起來怪嚇人的，于是立刻稟告了皇后。

　　“這好端端，怎會突然如此？”皇后緩緩的撥動著手里的佛珠，她越想越不對，皇上要是知道了，恐怕要怪罪，“季蓉，你替本宮前去看看?！被屎箝]上眼，快速擺弄著佛珠。

　　季蓉姑姑本就不喜南瑾言，來到寢殿門口就沒再往里頭去，只高聲問道：“三殿下！你可還好？”

　　半晌，一點聲音都沒有，季蓉察覺異樣，她也慌了，急步走了進去，一看，南瑾言躺床上昏昏欲睡，臉上，手上，零零星星的起了水泡，這是……

　　季蓉立馬從衣袖里掏出手帕把口鼻擋住，吩咐婢女不可以靠近，接著狂奔回皇后寢殿，慌張的說道：“娘娘，娘娘出大事了！三殿下，三殿下他像是出了天花！”

　　“什么？”皇后驚詫，“你可看清楚了？”

　　季蓉姑姑跪在地上，急聲說道：“奴婢，奴婢不會看錯！”

　　皇后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驚魂未定的說道：“快！稟告皇上，傳御醫(yī)！還有……把妙靜醫(yī)官也速速請來，告訴她三殿下出了天花！”皇后嚇的腿都軟了，這下可怎么向皇上交代！“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許靠近！”

　　頃刻間，皇后的寢宮仿佛如臨大敵一般，季蓉姑姑親自指揮著，宮女太監(jiān)們各個腳下生風。

　　不一會兒，皇上帶著御醫(yī)、嬤嬤們趕了過來，皇后帶著宮人站在寢宮門口接駕。

　　她從身側取下帕子準備行禮，南蕭像沒看見她一樣，擦肩而過，頭都沒回就帶著一行人，直奔南瑾言的寢殿去了。

　　皇后自知沒能照顧好南瑾言，可這眾目睽睽之下，他把她涼在一旁，讓她這個皇后的威儀何在？

　　她狠狠的揪著手里的帕子，強忍著眼里的淚水，在南蕭心里，她這個皇后就僅僅只是一個擺設嗎？

　　季蓉姑姑瞧著，心疼的不行，她湊到皇后耳邊，輕聲說道：“娘娘，奴婢倒有個主意，不如物色一個可靠又討陛下歡心的，日后若得了寵，在陛下耳邊替您吹吹風，事兒不就好辦了嗎？”

　　皇后覺著這是個可行的辦法，只是……去哪找這樣一個人呢？

　　須臾，妙靜帶著林妙音一起趕來了，雖然妙音才十三歲，可是跟著妙靜學醫(yī)已有七年有余，可是個不錯的幫手。

　　太醫(yī)們看了，如臨大敵，都怯生生的，換做別人都好辦，可眼前是三皇子，稍有不慎那就是送命??！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把南瑾言當作燙手的山芋，互相推諉，半天定奪不出個快速有效的方法，正焦頭爛額，妙靜來了。

　　她一直以來都是皇后的御用女醫(yī)官，皇上聽過她的名字，卻從未見過，妙靜從門外走來，仿佛從九重天下凡的女仙，南蕭本來平靜的心，泛起了漣漪。

　　那些太醫(yī)一聽說妙靜醫(yī)官來了，都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終于有人來替他們背這個鍋了。

　　“醫(yī)女妙靜，參見陛下?！泵铎o見禮。

　　南蕭回神，看著如仙女一般的妙靜，溫柔的說了一聲：“免禮?！?p>　　妙靜剛踏進寢殿，太醫(yī)們迫不及待的就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她們母女倆，也好，這樣她可以專心為三皇子醫(yī)治。

　　南瑾言高燒不退，昏昏沉沉的感覺有人在解他衣服，緩緩睜眼，迷迷糊糊的看到妙靜女醫(yī)官的臉，往邊上一瞥，是一雙又大又圓的眼，是她？林妙音……

　　“是你……”南瑾言對著林妙音微微一笑。

　　“噓……別說話，三殿下你要好好休息，娘親定會治好你的?！彪m然隔著面巾，林妙音的聲音卻依然清晰。

　　南瑾言聽話的點了點頭。

　　過了好久，妙靜帶著林妙音從寢殿里出來，“啟稟陛下，已為三殿下服了藥，身上涂了藥膏，好在發(fā)現(xiàn)的及時，待明日殿下退燒了，我再來為三殿下施針，很快就可以痊愈。”

　　南蕭看著妙靜，入了神，公公小聲提醒：“陛下?！?p>　　“哦……好，那辛苦妙靜醫(yī)官了。”南蕭的眼神好似長在妙靜身上一般。

　　這一切，皇后默默的看在了眼里。

　　“那，臣先告退了?！泵铎o見禮，她覺得南蕭的眼神讓她很不自在。

　　南蕭急忙伸手要去扶妙靜，卻被她巧妙的躲開了，他湊到公公耳邊問道：“這妙靜醫(yī)官，你可認識？”

　　“老奴以前也是聽說，并未見過，不過她好像是林嵩將軍的夫人。”公公輕聲回道。

　　“林嵩？”南蕭輕輕蹙眉，心里默嘆，這林嵩粗人一個，竟有如此美貌的夫人……

　　妙靜走后，南蕭一直在寢殿里陪著南瑾言，直到深夜等南瑾言退了高熱，他才回了自己的寢宮。

　　第二天一大早，南蕭便命人徹查南瑾言得天花一事，隨后擺駕來了南瑾言的寢殿，這里已經(jīng)被太醫(yī)們隔離了起來，無關人等不得入內(nèi)，就連皇后也只能止步，這正好，她也沒打算要去。

　　見南蕭坐轎輦上略顯疲憊，皇后關切道：“皇上，您昨夜那么晚才回去，這一大早又急急趕來，要不去臣妾那小憩片刻？”

　　南蕭聽說妙靜已經(jīng)在為南瑾言施針了，想著一會兒又能見到她，心里暗喜，看都沒看皇后一眼，回道：“不必了?！?p>　　屋內(nèi)，南瑾言的精神比昨日好了許多，至少可以清楚的看見林妙音了，他還以為自己只能遠遠的看她，卻沒想到，這場病把林妙音送到了他的面前。

　　“妙音，把這藥膏給三殿下涂上，動作要輕緩，不可觸碰患處，否則會傳染?！泵铎o隨即又補充道：“切記，不可弄破水泡?！?p>　　南瑾言一聽，傳染？見林妙音拿著藥膏一步步朝自己走來，他趕緊往里挪了挪，用被子捂著嘴說道：“你別過來！擔心傳給你！”

　　林妙音又向前走了一步，南瑾言大喊：“站那！別動！”

　　“娘親，殿下不讓我過去?！绷置钜羰掷锬弥幐啵荒樜南蛎铎o求救。

　　“沒想到三殿下如此心善，謝謝殿下對妙音的關心……”妙靜欣慰的笑了笑，也不枉她相救一場，“藥膏給我，還是娘親來吧?！?p>　　林妙音把藥膏遞給妙靜，站在原地關心的問道：“殿下可有好些？”

　　“嗯！”南瑾言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林妙音看南瑾言的臉有些泛紅，捂著嘴笑到：“娘親，殿下害羞了！”

　　“妙音，怎可無禮？”妙靜唬了她一下。

　　“無妨?！蹦翔晕⑽⒁恍?。

　　林妙音笑嘻嘻的說道：“我叫林妙音！殿下叫什么名字？”

　　“南瑾言。”

　　“妙音，去把桌上那瓶藥取來，我喂殿下服下。”妙靜吩咐道，隨手把藥膏遞給了林妙音。

　　林妙音把藥膏重新放到桌上，拿起藥瓶遞給妙靜，妙靜從瓶中抖出一粒藥丸放在勺里，溫柔的給南瑾言服下，起身坐到桌邊，伏在桌上寫起了藥方。

　　林妙音看南瑾言皺著眉，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藍色綢緞的小荷包，從里面拿出了一顆酸梅，小心翼翼的放在勺子上，喂到南瑾言嘴里，笑嘻嘻的說道：“藥苦，含一會兒嘴里就不苦了。”

　　“謝謝?！蹦翔杂行╈t腆的對著林妙音笑了笑，“真好吃。”

　　殿下竟說這酸梅好吃？難道這三殿下喜歡吃酸的東西？反正她自己是吃不下的，光想到酸梅兩個字，牙齒就酥得不行，林妙音好奇的問：“殿下喜歡吃酸梅？”

　　啊？南瑾言一愣，隨后他也不知道為何，鬼使神差的就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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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寢殿外，護衛(wèi)傳來了消息，說是昨日寧貴人的宮里死了一個婢女，好像癥狀與三殿下相同，已經(jīng)派去了太醫(yī)，寢宮也隔離了。

　　“為何瑾言會被染到？皇后寢宮離那貴人如此遠，繼續(xù)查！”南蕭怒斥：“凡涉事之人，一律按謀害皇子論處！”

　　“是！”護衛(wèi)統(tǒng)領領命。

　　“傳朕旨意，寧貴人禍亂宮闈，欲謀害皇嗣，居心叵測，德行有失，賜白綾?！蹦鲜挼恼Z氣平靜中透著滿滿的憤怒。

　　皇后看著，心中早已被憤恨填滿，曾經(jīng)為了一個慧貴妃，他處死了所有接生之人，如今，為了南瑾言又要將一個貴人賜死！

　　她和太子從未得到過南蕭這般庇護，她，可以忍，為了她兒子的太子之位，什么事她都可以做，也都能忍！

　　“娘娘，莫要太在意，別氣壞了身子……”季蓉姑姑低聲耳語，她是最了解皇后的，所以皇后此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過了。

　　皇后轉(zhuǎn)身，淡淡的說道：“三殿下既已有如此多的人關心，那也無需我們多慮了，走吧?！奔救毓霉梅鲋霓D(zhuǎn)身回了寢殿。

　　南蕭一直守在南瑾言寢殿門口，寸步不離，本想著還能見妙靜一面，怎奈收到了消息，說使臣已經(jīng)回來了，在大殿外等候，于是立馬起駕回了太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