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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夏語

幻想和真實 一

母親的夏語 陳思汐 4097 2020-06-11 19:27:23

  小夏,媽媽內心里有點猶豫,不知道這樣直白的和你描述如此消極的情緒是否合適。媽媽從未想過要做你的榜樣,媽媽也不想在你面前維持一個完美的形象,相反的,媽媽知道自己和你直接交流的機會并不多,所以希望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給你,讓你知道,其實每個人的生活都有小小的幸福時刻和各種各樣的不如意,以及隨處可見的,奇奇怪怪的想法。如果你經歷了和媽媽經歷類似的事情,請代替媽媽體諒和理解你自己。

  其實媽媽相信,你的生活會和媽媽的生活很不一樣,你的人生路徑和性格也會和媽媽很不一樣,所以你很可能不會遇到媽媽當下面臨的情況。但是媽媽依然希望能夠分享給你一個真實媽媽的樣子,以及一段真實的生活心歷。

  媽媽剛才說的消極情緒,其實已經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媽媽的精神狀態(tài)很差,開始影響到媽媽的身體健康。每次媽媽要打開一扇門的時候,都會停留幾秒鐘,努力去控制心里泛起的傷痛感。任何一扇門,當媽媽要推開它的時候,都對即將面對的場景和生活本身感到恐懼。媽媽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標尺,沒有判斷事情真實好壞程度的能力。真的這么困難嗎?真的這么傷心嗎?這些都是媽媽無法回答的,來自媽媽這場局之外的人的問題。

  媽媽在想到爸爸時,會痛苦,那種痛,好像是一種生氣,也好像是一種痛惜,很模糊,并不是很清楚。最近這陣子,媽媽幾乎要仔細在腦中翻查一些具體的例子,才能把極度不明的痛楚變得清晰些。但這樣的努力,媽媽越來越不想做了。所以想到你爸爸的時候,只會在自己周遭騰起一層痛苦的薄霧,但媽媽不再想糾析真相了。

  媽媽和姥姥姥爺在一起的時候也會痛苦,而且已經到了只要遇到,就無法自已的境地。想到過去現在和將來所有的不解和壓力,媽媽壓抑的無法呼吸。這種感覺就好像突然吞了又大又苦的藥,如鯁在喉,舌根還回泛著苦楚。姥姥對媽媽的厭惡,和姥爺的唯我獨尊,都讓媽媽憤怒,鄙視,同時又無地自容,無處藏身。這種痛苦那么嚴重,使得媽媽在姥姥姥爺身邊的時候,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無法自處,站或者坐,感覺都是錯的,而開心的說話或者冷漠悲傷的說話,也都是錯的,媽媽始終找不到正確的方向。媽媽現在的情況,可真是壞極了。

  身邊曾經最親近的人,都沒有辦法給媽媽依靠和理解。媽媽自己也選擇自我孤立。媽媽更愿意一個人,搖搖曳曳的往前走。

  前一陣子,每天來公司上班,在公司解決問題,和同事合作,是媽媽最喜歡做的事。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工作相關的特定課題和上班時間的規(guī)律,能帶媽媽逃離一點脫軌的生活。但是現在,媽媽頭頂的烏云,漸漸也籠罩了這里,媽媽好像在這里也快樂不起來了。今天,媽媽頭一次在推開辦公室的門的時候,也會停頓,想要躲閃。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一直追一直追,終于追到了媽媽工作的地方。

  已經有挺長時間,無論媽媽去哪里,都一邊走,一邊希望自己可以暈倒。那種突然地暈倒,終于可以不用堅持的感覺,讓媽媽越來越向往。

  現在,在大大的工廠里穿行,媽媽一邊感受自己鞋底的柔軟,偷偷的享受舒適鞋子帶來的溫柔,一邊幻想,假如現在可以暈倒該多好。于是媽媽在隆隆的機器聲中,陷入自己暈倒之后的幻想里。媽媽突然的倒下,說不定一切就可以換一種樣子。時間突然從腦中抽離,世界扔下媽媽,自己向前轉動了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在幻想中,媽媽開始了一段短暫的旅程。

  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工廠大門附近的醫(yī)務室里。剛睜開眼時,覺得呼吸好舒服,就好像很久都沒有呼吸過一樣,忍不住深吸了幾大口,甚至還被空氣嗆了一下。莫名的熟悉這間醫(yī)務室,可其實并沒有來過幾次。沒有人在身邊。小夏,在媽媽的這段幻想里,從醒過來這時起,媽媽就忘記了之前發(fā)生的事,也忘記了很多這段時間,生活里突然冒出來的人。

  床邊放著手機,拿來準備給爸爸發(fā)信息,發(fā)現姓名沒有被保存,提醒也是靜音。信息發(fā)出去之后,坐在床邊,腦中一片空白。感覺自己好像一副軀殼,被云充滿了。但這中空的外殼卻厚重極了,感覺只是抬起頭,都不堪重負。發(fā)出去的信息沒有人回復。

  媽媽打開這個休息室的門,直對著的,就是醫(yī)務室的大門。大門敞開著,外面的陽光幾乎不可察覺,感覺好像是中午,也可能是下午。以往門口接待的地方,總有一位護士小姐坐在那里,讓大家登記工作證號碼和聯(lián)系方式,但是今天,那里也沒有人。媽媽往走廊和外科室看了一眼,走廊很暗,盡頭沒有光,等候的椅子上很長,一直通到黑暗的走廊盡頭。外科室的門是敞開的,門口的垃圾桶里,塑料袋像剛換過。四處都很安靜。媽媽本想輕輕喊一聲,但是沒有這么做。從休息室走出來,直接走向大門。

  出了醫(yī)務室,旁邊的吸煙亭很不尋常,一個人也沒有。天甚至有點暗,到處都是溫和的土色。辦公大樓立在眼前,反光玻璃窗大部分都是關閉的,映出模糊的倒影。每層都有幾個打開的窗洞,里面黑漆漆的。

  媽媽往辦公大樓走去,越過自己工作的單元,直接走去爸爸工作的那一端。四處安靜極了,沒有一絲風,可以聽見鞋子踏在地面,發(fā)出的很輕微的聲音。連呼吸,都能聽到肺的起伏。

  一進大樓,突然覺得四下亮了很多,光都是從外面,透過玻璃窗照進來的,樓里并沒有開燈。爸爸在二樓工作。媽媽沒有乘電梯,從旋轉樓梯往上走。樓梯的臺階很窄,媽媽的腳都不能踩滿,腳后跟一直懸空,一級一級走起來像攀巖。

  上樓梯完全沒有發(fā)出聲音,越走天越暗。旋轉樓梯盡頭就是二樓,每一級都覺得要踏進二樓了,卻走了很久,到了二樓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走進走廊,爸爸工作的地方就在走廊靠里的地方,大概要走過三分之二。天黑得不見五指。走廊里沒有開燈。雖然很安靜,媽媽能聽到遠遠傳來的機器聲。感覺沒有任何人還在公司。

  媽媽在走廊墻上摸感應燈開關。當初設計這個公司,從旋轉樓梯到男女廁所的開窗位置,再到感應燈開關,媽媽都參與其中。黑暗里也找得到。按了幾下,卻沒有光。但是媽媽已經適應了走廊的黑暗。辦公室是用玻璃墻和走廊隔開的,眼睛適應了之后,可以隱約看到玻璃墻里,一個一個整齊的工作格擋。

  媽媽站定,四處看了一圈,到處都是暗暗的影子。這么晚了,怎么會有人還在工作。正準備離開,卻有一股細小,后來越來越清晰的談笑聲傳了過來。是爸爸和他的屬下,那個很青春可愛的阿姨。媽媽后來知道,爸爸那么喜歡她,到了舍棄媽媽的地步。他們還在工作,好像和媽媽最初走過來時,設想的一樣。

  媽媽向走廊深處走去,越走,談笑聲越清晰。媽媽聽到爸爸用和往常不一樣的語氣說話,那種語氣媽媽記得,在和媽媽在一起之前,爸爸也這樣和媽媽說話。那是一種略顯羞澀的語氣,和之后媽媽熟悉的,一直很篤定的語氣不一樣。

  那個阿姨的聲音和語調和平常一樣,是很青澀稚嫩的聲音,甚至和小夏你的聲音有點像。說話時會夾雜嗯嗯啊啊的間斷,就像小孩子說話似的,是一種不確定又特別想說的急促樣子,很可愛。媽媽剛認識她的時候,她就一直這樣,開會的時候也這樣,就像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

  他們說一點工作,說一點打趣的話,但是越說越嚴肅,漸漸的聲音小了一些,完全沒有了笑聲。媽媽越走越近,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聽的很清楚。阿姨談到自己和丈夫兩地分居,家人給的壓力很大,希望他們快點結束兩地生活,兩個人應該在一個城市工作。她的丈夫志向大,卻在小公司徘徊不前,一路看不到頭,感覺未來渺茫,一直苦苦掙扎。阿姨雖然很喜歡現在這個工作,和團隊成員一起每天也很開心,爸爸也很照顧她,可她還是會考慮換一份工作,搬去自己丈夫的城市,實現父母的愿望。

  爸爸是這個阿姨的直屬領導,他把她從剛畢業(yè)的學生一路培養(yǎng)到現在,為了讓阿姨獨當一面,爸爸付出了很多心血。他聽到阿姨可能要離開公司去和丈夫團聚,沉默了好一會。整個走廊都安靜了下來。爸爸不說話的時候,媽媽也停下了腳步,直到他又開始說話。

  爸爸說想給阿姨的丈夫在這個工廠里找一份工作,其實這里工作穩(wěn)定,團隊活躍,是安家的好選擇。以后有孩子了,公司福利也好,沒有后顧之憂,不如多工作幾年,把家庭孩子都穩(wěn)定下來再跳槽,這樣不是更好。媽媽聽到爸爸這么說,甚至點了點頭。是的,在這里工作,大家都可以互相照應,這個阿姨買房子都是爸爸幫忙參考的。這么多年,環(huán)境同事朋友也都熟悉了。

  但是阿姨猶豫了很久沒有說話。后來她說,其實她也不想走,但是她和丈夫一直這樣,不是辦法,他們的關系也不是很好。

  爸爸又沉默了。這時候媽媽已經走到了走廊深處,隔著玻璃可以隱約看到爸爸和那個嬌小的阿姨。奇怪的是,他們工作的格擋那里,并沒有工作臺,而是一張雙人床,和高檔酒店里的一樣。爸爸坐在床沿,阿姨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在公司外墻玻璃窗的位置,還有兩盞高檔酒店才有的床頭燈?;椟S的顏色,把爸爸和阿姨的臉都照的很柔和,還有一種淡淡的憂傷的氛圍。媽媽站在玻璃墻后面,有點猶豫要不要進去。

  突然阿姨站起來,對爸爸說她準備回去了。爸爸弓下腰,把頭埋下來,沉默了一會,然后抬起頭,對阿姨說,我可以抱你嗎?阿姨的眼睛亮晶晶的,隔著玻璃墻看,好像兩顆黑色的玻璃珠,黑黑的,卻很閃光。她點點頭。

  爸爸走過去,把她抱進懷里。整個世界的時間都慢下來了,幾乎停下了。媽媽感覺仿佛天亮了一遍,又暗了一遍,時間才恢復平靜。爸爸抬起埋在阿姨肩上的頭,扭過臉,親了她。

  媽媽轉過身,從走廊盡頭往旋轉樓梯走。走廊兩旁的墻上,都是太陽斑駁的影子,就好像在火車里一樣,兩邊墻上的影子呼呼的,跳躍的劃過。工廠里的機器聲隆隆作響,震耳欲聾。走廊的地毯敲打著媽媽的鞋子,好像火石相擊。走廊盡頭,旋轉樓梯方向,大太陽有點刺眼,陽光熱浪從盡頭的空洞涌沖過來。嘰嘰喳喳好像也有人聲,再上一層,傳來打鉆一樣的噪音。媽媽又聽見爸爸說,我可以抱你嗎?聲音好大,好清晰,媽媽猛的回過頭。

  四處黑漆漆一片,媽媽只能看到酒店床頭燈微弱的暈光,抖晃著畫在走廊的另一邊。沒有一點聲音,踏在地毯上的聲音也沒有,媽媽好像走在空氣里。

  媽媽又去摸走廊燈。這次怎么摸也摸不到,應該就是之前的地方,可就再尋不見了。這時候,卻偏執(zhí)的執(zhí)著,一定要找到不可,于是就像舞蹈一樣在墻上用手臂亂畫。一定有的,之前有的。媽媽張開手臂越畫越快,越畫臂幅越展。突然的,清脆悅耳的一聲,媽媽的左手,手掌連手臂一并被一處鋒利的不銹鋼窗框割裂。黑暗里,身體甚至感覺到一絲甜甜的醉意。

  媽媽不再繼續(xù)摸開關了。因為隨著那一聲清脆的割聲,那暈黃的燈光關掉了。媽媽完全的,一個人,漂浮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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