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回到這個被柵欄封住的路口。
筱于盯著柵欄上面的鎖鏈出神,突然想起了朱大小姐之前的話,倒覺得有幾分黑色幽默。
余光里,筱于看到葉新又狀似不經(jīng)意地瞟了她一眼。
筱于知道他的想法:無非是在奇怪她為什么昨天還怒不可遏,今天就跟個沒事人一樣。既沒有消極怠工,也沒有臨陣脫逃。
她現(xiàn)在在葉梓的幫助下開了上帝視角,之前的種種猜忌顧慮都被打消,自然不會再想著退縮。
不過,筱于暫時還不想跟這兄弟倆坦誠布公。風水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既然轉(zhuǎn)到她這兒了,怎么也該讓她嘗嘗手握主動權(quán)的感覺吧?
筱于在愣神,別人卻沒有。老板從褲子兜里掏出一把鑰匙,走上前去開鎖開門,動作十分利索。
自從兜里揣了三十萬的銀行卡,胳膊又被葉新復位好之后,老板的態(tài)度便十分殷勤,笑瞇瞇的臉上更是見不著一點怨忿。不愧是服務業(yè)出身,擅長的就是能屈能伸。
于是,葉新駕駛著小五菱,載著其余三人一起踏上了通往廣元的路。
四川是中原大地上的四大盆地之一,盆地邊緣地區(qū)又以山地地形為主。筱于一行人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就是典型的山地丘陵地貌。
他們走的這條通道自南向北,道路兩旁有山石聳立,山壁幾乎垂直于地面,十分陡峭。如這老板所說,山上雖然有暴雨沖刷的痕跡,路上也有少數(shù)沖下來的泥快堆積,但并沒造成什么大的聲勢,也不影響車子行進。
因為道路泥濘,車子只能緩行。雖說之前沒出過大事,但眾人看這地形地貌,心說發(fā)生泥石流的概率還真的很大,因此這一路走得實在是膽戰(zhàn)心驚。
等到終于平安無恙地走出那段山谷后,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再往前走,筱于注意到地面起伏不平的地方開始變多,道路兩旁也頻繁出現(xiàn)斷裂殘缺的樹木。這也證明——他們離災區(qū)中心,越來越近了。
中途他們又遇到幾個沒有標識的分岔路口,但有了老板的指引,也沒遇到什么困難。一路順利地開了大半天后,他們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廣元。
廣元的災情明顯要比巴中嚴重許多,市區(qū)內(nèi)的大部分建筑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嚴重的甚至整座建筑全部垮塌,夷為平地。停放在道路兩旁的車輛,也都被掉落的建筑材料砸癟砸壞,整個市區(qū)看起來一片狼藉。
大批市民聚集在空曠的廣場上,或坐或躺,有的人表情凝重,有的則一臉迷茫。
“那兒!”筱于一眼看到救助站的棚子,不由得叫了出口。
那棚子就臨時搭建在廣場中心,有穿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在里里外外地穿梭忙碌,也有一些人穿著統(tǒng)一的綠色小背心,在搬卸貨物,看來應該是志愿者。在這棚子外圍,還有大群人排著長隊。
葉新把車慢慢開了過去,然后停在附近,自己下車去找工作人員,筱于和葉良也緊跟其后。
筱于探頭看過去,見這棚子里面亂作一團:戴著口罩和白手套的幾個醫(yī)護人員正在來回穿梭,端在手中的盆子里能看見帶血的紗布,再往里有個簡易的白色隔簾,擋住了大部分視線。
看來已經(jīng)有傷員了。只是他們這回帶過來的物品大部分是以生活日用為主,醫(yī)療用品還是拿少了。
葉新正要跟長桌上登記的工作人員說明情況,卻被身后的人一把大力拽出,緊跟著就是一陣尖利的呼喊聲——
“快來看啊!這人陰斗著插隊哈!打死他個龜兒子!”
葉新還沒來得及解釋,一大幫人簇擁著涌上來了,矜持些的用手指指點點,不客氣的就直接上手,揪頭發(fā)的拽衣服的什么招都有。
城門失火,筱于和葉新也都跟著殃及池魚。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總算引起了工作人員的注意,人群被強行疏散開來。
此時的三人都已經(jīng)狼狽不堪:葉新的背心被人拽出一個大口子;葉良白嫩的臉上出現(xiàn)了兩條黑乎乎的手指??;筱于則頂著一個炸開的雞窩頭……
有個綠色背心的志愿者叉著腰問道:“喂,你們?nèi)齻€來干嘛的?真是插隊?。俊?p> ……
好一番解釋后,工作人員總算明白了他們的來意,當即歡喜地道謝又道歉。畢竟現(xiàn)在人手緊缺,物資也匱乏,這時候的援助無疑是雪中送炭。
由于救助站的棚子暫時被當做了臨時急救區(qū),物資沒地方堆放。
葉新見狀,便從車子后備箱里拿出一個破舊的袋子。袋子打開,里面正是那個那堆破藍布和銹桿子,稍加組裝就順利還原成了筱于熟悉的那個破棚子。
……
這倆人難道有戀舊情懷嗎?
不過,這組裝完成的破棚子還真起了大用處,幾乎成了另一個小型的救助站。小到民事糾紛調(diào)解、張貼失物招領,大到分發(fā)救援物資,播報尋人啟事……紛雜的事情如雪花般漫天飛舞,一股腦的將這三人埋了進去。
這些遭遇災難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情緒不穩(wěn),出現(xiàn)的矛盾也就越來越多。放在平時毫不起眼的一個插隊事件,在此刻都可能引起民憤,從而引起軒然大波。人的情緒在人群中是極其容易互相感染的,那種災難降臨的驚恐和絕望,就像是最厲害的瘟疫,迅速彌漫又難以消散。
正因如此,他們?nèi)诵枰鉀Q的問題也變得越發(fā)棘手。這里的每個人都像炸毛的刺猬一樣難以溝通,他們對孤獨和死亡的恐懼,壓倒了在日常生活中占據(jù)主導的理智。
筱于一路過來遭遇的突發(fā)狀況就沒斷過,再加上缺少睡眠,本來整個人就繃得緊緊的?,F(xiàn)在這樣一來更是繃到了極致,她的心臟似乎都累得停跳了,可腦子卻還在有條不紊地主控著一切,然后大言不慚地說:“我能行?!?p> 也會有某個瞬間,她會突然成為一個冷眼旁觀的人,然后跳出這樣的想法:你到底在這兒做什么呢?做一個偉大的救世主嗎?他們活得是好是壞,對你來說真的重要嗎?
你本來就不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人啊,你沒有那樣高尚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