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就應(yīng)該在藍天上飄著,而泥土自然也有它本來該待著的地方。
雖然在永安高中,最終是以分數(shù)說話的,但從鄉(xiāng)鎮(zhèn)里面出來的孩子,和本來就是永安縣城的,無論從穿著,還是面貌,或是學(xué)習(xí)以外的一些話題內(nèi)容,以及交往互動密切的圈子,或是言談舉止的熱絡(luò)程度,似乎還是挺涇渭分明的。
從整體上看,大家在一起,友好相處、互相幫助,也公平競爭。但同時,很多人又都好像能感覺到,有一條無形又分明的界限在那里。
并沒有人十分刻意,一切卻又是那么自然而然。
到底有很多東西,是格格不入的,是截然不同的。
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差別。
那是一種十多年的成長和環(huán)境的不同,在不知不覺中,已深入刻到骨頭里面的東西。
無論是否刻意表現(xiàn)出來,它就在那里。
至少,在顧陳年的眼里,她清晰的看到,風(fēng)格是迥異的,氣場是不同的。而有些鴻溝,是不可跨越,或者說,也是沒必要強行跨越的。至少,她不想,也沒有意愿去面對挑戰(zhàn)。
如果,明明不是同一類,明明差距很大,相似的地方也不多,相通之處更是少之又少,又何必非要努力湊在一起呢?
無論是做朋友還是其他什么關(guān)系,肉眼可見的難度系數(shù)之高。既然是很顯而易見的事情,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相對于很多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來說,顧陳年覺得自己有個優(yōu)點挺可取的,就是很知道審時度勢,不給自己額外增加不必要的難度。
省的徒增沒必要的麻煩,以及和難堪。
人,貴有自知之明。
學(xué)習(xí)以外,顧陳年是很有眼力勁的,很會察言觀色。特別是在情感方面,她也甚是安分。
從小,每到周末,父母親把她和妹妹弟弟們送到外公外婆家寄放著,然后,他們好放心出去干活賺錢。妹妹弟弟們小,什么都不懂,不會看人臉色。顧陳年為了自己姐弟幾個不至于太討舅舅舅媽的嫌,就跟著大人各種干活,打下手,忙個手腳不停。
顧陳年也從來不和舅舅家任性的女兒們正面相碰,哪怕她們比自己年齡小,哪怕自己在外公和所有長輩那里,都更可信,更靠譜,更乖巧,更懂事,哪怕她們嘟嘟囔囔,各種無理取鬧。
因為,她們畢竟是外公外婆的親孫女,顧陳年不想讓外公外婆難做。而且,后面也不知道還要多少個周末都要被送來,一旦真的鬧了,又該怎么辦呢?
會很難堪,很尷尬的。
顧陳年從來都不喜歡紛爭,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窘迫的場面和氛圍。
她更清楚,是他們?nèi)ト思夷抢铮亲约杭依锖芏鄠€孩子去人家那里。而那里是別人的家,是人家自己的地盤。他們才是外來的,闖入者。
有時候,到了暑假,顧陳年和妹妹也會被送到姨媽家里。
顧陳年能感覺到,姨媽們待自己和妹妹是很好的,很親熱的,特別是五姨媽。而姨表兄弟姊妹們之間的感情也是挺真的,挺深的。甚至,姨父們也都很大度很和善。
但到底也不是在自己家,很多微妙,顧陳年能清晰地看到,她也非常理解。
其實,距離就是距離,差別就是差別,都是客觀存在的。
所以,真沒什么的。
顧陳年和江珩曜,真沒什么的。
怎么可能有什么呢?也不該有的,不會有的。
鴻溝,不跨越。
界限,不突破。
更何況,現(xiàn)實也不允許顧陳年去想那些有的沒有。
關(guān)于這一點,顧陳年更是確定。
畢竟,接下來的好多年,還有很多更現(xiàn)實的情況,還等著她去面對去克服去努力呢。
著實沒有時間,沒有精力,也沒有心思的。
當(dāng)然,就算再怎么嘴硬,就算再怎么不承認,對于顧陳年來說,江珩曜之于她,和其他任何一個別的人,到底也的確是有所不同的。
兩個人之間的那些交集,那些互動,那些微妙的眼神和凝視,那些暗潮洶涌,那些欲說還休,那些明顯的關(guān)心和緊張,彼此之間,其實很多時候,都有些心知肚明。
而自己心中那些似有若無的東西,就算瞞的了別人,就算嘴硬不承認,在心底最深處,也總歸是騙不了自己的。
比如像此時此刻,志愿早已填報提交完畢,日頭已近中午,同學(xué)們都已經(jīng)陸續(xù)走得七七八八了,顧陳年還沒有離校返家。
之所以拖到了所剩無幾的最后幾個,除了兩個的確是客觀的實情,剩下的那個,甚至是最重要的那個,讓顧陳年反反復(fù)復(fù)、徘徊不定,又難以言明的,不就是江珩曜還在暉園那面等著她的嗎?
兩個客觀原因,顧陳年可以說的很理直氣壯冠冕堂皇。
一則是顧陳年的家距離永安縣城并不太遠,騎車大概也就半個小時左右的車程,所以并不需要太著急,所以,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留到最后,先送送走其他的舍友和吳云鳳。
第二個就是,她本來都要去暉園了,又被趙一飛、孫凌采、胡文超等幾個同學(xué)喊過去聊了會天。
幾個人平時座位靠得比較近,經(jīng)常會在一起討論個題目什么的,課間的時候,也會聊幾句,關(guān)系挺熟絡(luò)的,自然必須善始善終。
好好道個別,彼此說珍重的。
都是住校生,家庭又分散在永安縣城不同方向、不同距離的鄉(xiāng)下村鎮(zhèn),彼此之間相隔很遠。聽說他們每次回家,都是要先搭乘小巴幾十分鐘,再騎車,或者步行幾十分鐘呢。
此一別,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再有了吧。縱然有,又不知道會在何年何月。
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孩女孩,對未來,既躊躇滿志,又茫然未知。離別,挺讓人傷感的。
最后那個原因,也是讓顧陳年最為難的那個原因,不可說的原因,就是江珩曜。
無論如何,顧陳年是必須要過去和他見上一面,好好道別的。雖然,顧陳年的心中起起伏伏,躊躊躇躇,遲遲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之前劉甲回教室的時候,幫江珩曜帶了話,說他在暉園,讓顧陳年去找他。
前一會兒,劉甲從老師那面回來,發(fā)現(xiàn)顧陳年還在班里,穩(wěn)穩(wěn)地坐在位子里,還很奇怪地問顧陳年,是去過暉園回來了,還是還沒過去。
“還沒去?!鳖欔惸耆鐚嵈穑樕系臑殡y大概很明顯,以至于劉甲都強忍著笑,憋得很是辛苦。
“陳年,去吧,總是要見的。躲不了,你拖也沒用。你知道阿曜的,今天如果見不到你,他肯定會沒完的?!眲⒓兹缡钦f。
“嗯,等下我就過去。”顧陳年輕輕地點點頭,抿著嘴,心里輕輕地嘆了一息。
“過去了和他好好聊聊吧,無論如何,別傷他。他對你,這三年,確實也是有心了?!眲⒓卓粗椭^不說話的顧陳年,溫和地說。
他大概,是懂顧陳年的糾結(jié)和為難的,到底也做了幾年的同桌。
而這幾年,自己的發(fā)小好兄弟對顧陳年的一腔熱忱,經(jīng)久不衰,自己也是全程看在了眼里。
自從認識那家伙起,很多年,他原本的生活重心就是搗鼓各種小東小西,玩各種運動,然后就是學(xué)習(xí)。
后來,又多了個顧陳年。
并且,顧陳年的位置和分量,似乎從一開始就躍居江珩曜重心的首位了。而這一點,江珩曜作為當(dāng)局者,也許自己都還沒意識到呢。
他只是不自覺地,身不由己地,習(xí)慣性地,緊緊追逐著。
而再看看和自己同桌了幾年的女孩,很可惜,這么久了,她對江珩曜,卻始終有所保留和克制。
她肯定是不討厭江珩曜的,也許,她對他,也是有喜歡的。只是,一直以來她表現(xiàn)的都很不明顯,淺淺的、淡淡的,若有若無的。
這讓劉甲又有點不能確定了。
如果說,過去的三年,要全力以赴高考,顧陳年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理性與自控,劉甲是理解的??蓵r至今日,高考已結(jié)束,志愿已提報,提到江珩曜,顧陳年的臉色看上去似乎還是為難。
這讓劉甲隱隱有種預(yù)感覺得,自己那好兄弟未來的前路,也許曲折漫漫而道遠啊。
幸好自己沒有和那個家伙一樣,一頭栽進去,然后,就拔不出來了。
而對于顧陳年來說,去,肯定是要去的。躲是躲不了,逃避也不是辦法。不想面對,也必須面對。
畢竟,那個人是江珩曜啊,是自己最應(yīng)該好好道別的人啊。
只是,以往最愛的暉園,今時今日,卻實在讓顧陳年有些卻步。
因為不忍心,因為,舍不得。
糾結(jié)、難過、毅然決然,卻又還是躑躅不前,心里各種煎熬和拉扯,顧陳年在班里繼續(xù)磨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