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早晨和夜晚,都是最冷的時間。流云觀白色穹宇頂上偶爾會凝出一些霜花,不過太陽升起這些霜花便會消散。這一日早上,流云觀上空卷起一大片陰云,然后下起了雪。
外面狂風卷雪,雷云堆卷,電光亂舞;驚喜閣內(nèi)卻是溫暖如春,花香陣陣。這是木兮的閨閣,一座三層帶著花園的小閣樓,廊外是無數(shù)白雁堆起,好似欲乘風歸去。此時這閣內(nèi)熱鬧得很,狐貍正拿著一件素絨繡花襖欲給小家伙穿衣。小家戶此時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里衣,赤著一雙白嫩嫩的小腳丫,尚且走不穩(wěn),卻在鋪著地龍的木質(zhì)地板上與面前的狐貍躲貓貓。
此時的狐貍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不能一味哄,越哄這小家伙越蹬鼻子上臉不穿衣服,也不能太兇,過于兇的話這小家伙的淚珠子有跟不要錢似的砸下來,怪心疼的。只能軟硬兼施,終于將小木兮的衣服穿好了,接下來又是梳頭發(fā),這次小姑娘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跟是好奇,難得安靜乖乖坐著,只是這兩歲的幼兒著實也沒長多少頭發(fā),也不費勁,狐貍就只是將發(fā)絲梳順了而已,倒是專門學的十八般梳頭手藝暫時施展不出來,還有點怪可惜的。
帶到梳洗完畢,便準備帶小姑娘先去前殿給師父請安,小姑娘蹦蹦跳跳要出門前又被狐貍一把拉回,披上了一件織錦鑲毛斗篷,把小姑娘遮得嚴嚴實實。推門一看,只見雪已經(jīng)下得很深了,不禁皺了皺眉,回身看著身后小姑娘的軟底珍珠繡鞋,眉頭皺的更深了,于是也不讓小家伙自己走了,一把抱著小姑娘,深一腳淺一腳去了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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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山的狐貍在扮演了無數(shù)角色后,終于開啟了人生中一段新征程——扮演奶爸!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現(xiàn)在的小家伙木兮,除了他誰也別想抱,除了他誰也不笑,各種黏膩他,尤其是姜嵩白這個未來的師父和步錯大師兄天天眼睛直勾勾看著粉嫩嫩的肉團子,卻只能遠觀不能近抱抱,實在心癢得很。暗搓搓想抱卻只會換來一番振聾發(fā)聵的哭聲,便都歇了心思,就連想送個可愛的小玩意還得讓監(jiān)護人狐貍轉(zhuǎn)交。
這番下來,極大膨脹了某人的自信心,于是成功點亮了新技能——看娃。
不過時間一長,小家伙似乎對他也失了興趣,再好的皮囊看久了也不過尋常,淪為以色侍人的某狐貍不得不提高內(nèi)在,要知道糯米團子現(xiàn)在被師父師兄抱抱也不反抗,狐貍的醋壇子早都被打翻了,于是趁著這午后雪停,天藍得過分,偷偷帶著小可愛去了流云觀后的峽谷春游!
要知道,凌霄山不是孤山,綿延起伏之間,峰巒交錯,高低之間,既有峽谷,又有瀑布。而這極高與極低之間,便帶來詭異的溫差,山頂還覆著白雪皚皚,這處谷中春花開得卻正是爛漫,那師徒倆也不見得知曉此處,“心思陰暗”的某狐貍終于可以獨自帶著小可愛來這好好鞏固一下感情。
滿上遍野的花兒,一大一小的人兒正在撒歡,小的因為偷偷給大的帶了花圈,正被大的追著在跑,大的追著追著便變成了一個粉白色的毛絨團子,撲倒了小的。
“抓住你了,小枝枝?!?p> 毛絨團子里的玉人舒展著小胳膊小腿,在這暖洋洋的懷里打了個滾,又順便擼了一把毛,懶懶說道
“今天中午我要吃燒雞,嗯,要叫上師父和大師兄。”
狐貍一聽此言,醋壇子再次被打翻,渾身粉白色的毛再次炸起來,迎風飛舞,四肢尚還摟著懷中的糯米團子,微微受力一身低氣壓。
“哎呀,狐貍你怎么又炸毛了,肯定是平時不好好打理,毛毛摸著都燥得慌,不睡了不睡了......”
翻身就要起來,狐貍趕緊平復了一下心情,渾身的毛開始順貼起來,他又松了松四肢,好讓小家伙躺的舒服點,小心翼翼道——
“這下子感覺手感好點了嗎?”
由出賣色相到出賣毛皮的某狐貍此時抱著糯米團子正一臉心滿意足。
上山的時候尚且是七月流火,如今數(shù)九正寒冬,三個月的時間,溫水煮青蛙,小姑娘木兮剛開始特別特別依賴他,有多依賴他,便有多排斥那師父和師兄,他也問過這是為何,當初小姑娘怎么說的——
“因為自從見了他們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娘親了?!?p> 現(xiàn)在要好多了,不過卻沒有當初那般黏他了,他也問過為何——
“因為狐貍出現(xiàn)后娘親還是沒有出現(xiàn)呀,而且?guī)煾笌熜謱χχσ埠芎醚健VχΣ簧?,知道娘親離開和他們無關......”
這段前塵往事狐貍也專門問過姜嵩白,只因為當時小家伙的神情太過于落寞,但是狐貍并沒有得到答案,本想解開小姑娘心結卻只能這樣不了了之,不過陪她玩、陪她鬧,三個月來照顧木兮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習慣,縱然扮演過無數(shù)角色,但無一有這般耐心,這般柔情,這般不想結束。
每每小家伙撲在自己懷中,總有一種深深的滿足感,百余年來從未有人這般需要他,信任他。日復一日,粉團子兩歲多半了,皮實多了,自己做飯的手藝真是沒話說,看那肉嘟嘟的小臉便可知曉,話也說的越來越利索,竟然還學會頂嘴了。
狐貍一陣郁悶,自己養(yǎng)的小姑娘竟然和自己嗆嘴,小嘴巴拉巴拉的倒是口齒伶俐的很,把白方氣得半死的同時又隱隱自豪,嗯,是我?guī)Т蟮墓媚铩?p> 和風吹過,這處山谷倒是暖和,與山頂上的寒冷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狐貍躺在這繁花中,一旁肉墩墩的小姑娘正在自己玩耍。瞇眼望著這青天白云,享受著這和風颯颯,恍然間發(fā)覺自己的心痛癥狀倒是再也沒有犯過,至于最后能不能拜師成功便不在意了,不過答應了小姑娘要陪她長大的,反正妖生漫漫,分她一百年也是無妨,何況小家伙這么可愛,自己理該多護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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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zhuǎn)眼間六個月的時間就快到了,木兮也快三歲了。
這天天氣有點陰沉,烏蒙蒙的,似乎憋著一肚子氣,遠遠還能聽見雷聲,于是早早地姜嵩白便吆喝這三只進了屋子,省得被雨澆了受了寒又都埋怨自己的藥茶難喝。
不過這雷聲時遠時近,響了快一個上午了,半點雨滴也沒見落下,木兮實在在屋子里憋得無聊,便拉著其余兩只去了后院,反正師父正在前殿忙活著什么拜師禮呢。
“哇,這朵紅色的花花好好看呀,不過她怎么還有一頂帽子呀。”后院那顆參天大樹之下,兩個圓圓的腦袋湊在一起。
這棵大樹叫做香沉青木,不是普通的樹,它會在陽光下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香氣,這香氣能解郁清心,令人心情舒緩放松。這棵樹已經(jīng)有千年的樹齡,是這凌霄山的一路風雨走來的見證。
“傻枝枝,這是蘑菇,不是花花,我摘了給你炒蘑菇?!?p> 六歲的步錯故作老成,批評著三歲的枝枝。
“哪里來的兩個小傻子,這是毒蘑菇,你看著色彩鮮艷的,不能吃”又擠過來了一個大腦袋。狐貍嘲笑著兩個小傻子。
“那你知道這是什么蘑菇嗎?”
準備好拜師禮的姜嵩白在后殿沒有見到這幾只,轉(zhuǎn)身去了后山,只見三個毛茸茸的腦袋擠在一起,這一幕實在溫情,許久沒有人氣的觀里也因此多了熱鬧的煙火氣。
上次這般熱鬧是多久前?三十年還是四十年?姜嵩白搖搖頭,無奈笑道。抬步上前,準備加入三個腦袋的激烈討論——
“毒蘑菇就是毒蘑菇哪還有名字”狐貍白方在那故作高深。
“為師來告訴你們吧,這是鬼筆鵝膏,劇毒哦,都給我離遠點,回去都洗個手。”
話音剛落,一聲驚雷在天空炸開,緊跟著便是潑天的大雨,一股腦澆過來。剛在驚雷響起的時候三小只一下跳起來,便互相撞了腦袋,而木兮緊跟著被狐貍抱起來時便喊著手手痛,狐貍也顧不得細看,先抱著懷中的小人和大伙一起去了后殿。
只見風雨飄搖中,一滴鮮紅的血滴在那鬼筆鵝膏之上,詭異的是,這滴血竟然被這毒蘑菇緩緩吸收了,也不知是不是風吹的緣故,這只紅色蘑菇微微顫動著,又是一陣驚雷響過,大樹下已經(jīng)不見了蘑菇的蹤影。
“沒事沒事,師兄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步錯對著木兮手上被樹枝刮的小傷口輕輕吹著,十足的好哥哥模樣。狐貍卻看著那米粒般大小的傷口有點疑惑,因為這小傷口實在不像是刮傷,倒像是特意被針扎了一下,大概是多想了吧。狐貍搖了搖腦袋,便去師父手中接過藥膏,給小木兮輕輕涂上。
姜嵩白看著狐貍十分細致地為小木兮上藥,又想起了這半年來狐貍對小木兮的點點滴滴,決定不再猶豫。
拜師禮進行的很是順利,當姜嵩白按這一屆的五行輩給狐貍賜名水湄之時,說道——
“你從了五行中的水,但因沒有本家姓,便姓水吧......你有修仙之緣,奈何生劫易渡情劫難了,便取了“所謂伊人,在水之湄””之意......流云觀五行輩三弟子水湄,還不快來領你的玉牌?!?p> 姜嵩白看著臺下行完拜師禮的小狐貍仍呆呆跪在那里,一動不動,便笑著催促。
啊啊啊啊,我有名字啦,我終于有名字啦,我還有師父了,還有師門了......
然后,小狐貍水湄華麗麗暈倒了,還現(xiàn)了真身。
姜嵩白抱著粉白色的小狐貍送往后殿時,即使心疼又是感嘆。
縱然兩百歲了,但對于千余年的妖生而言,小狐貍實在還是稚嫩的很,雖然游戲人間,總是故作深沉,那股子天真純粹卻總是不自主冒出來。
名字是狐貍收到的第一個禮物,他在人間就知道,每個人都有名字,他們的父母長輩將各種美好的期許寄托在名字中,但是他沒有呀,自有記憶起便不見族人,只知道人類統(tǒng)稱他們?yōu)楹偅冀K知道,自己與山野間的狐貍不相同,名字,獨一無二的標識,從此他也是有名字的小狐貍了。
玉牌被稱作流云令,是流云觀弟子的象征,純白色的玉質(zhì)里,絮狀玉髓若隱若現(xiàn),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美玉,玉牌的周邊是簡單的流云圖案,流云紋有著獨一無二的象征意義,持流云令,天下皆尊,不跪皇室。水湄的這枚流云令,正中間用金字刻著一個“水”字,象征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