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暫時落腳的這個庭院,長了大叢的梔子,濃綠的葉和白的花正好就在窗外。木兮看著窗外的花發(fā)了一陣呆,便決定拉著蘑菇去花園散步。
“明日我便走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嗎?”
“主人要走了?這么快,不過我已經(jīng)把這里當我的家了,就不跟主人走了,主人要好好的。”
“你也要好好的,既然你稱我一聲主人,我總要給你留點什么作為禮物,你說你是因為我的一滴血而化成人形對吧,那我再給你留一滴血,不知道什么時候你便能再次用上?!?p> 說罷,邊用銀針一刺,滾出一滴鮮紅的血珠,蘑菇連忙用松脂將其接好,小聲道
“謝謝主人?!?p> “好啦好啦,都認主了還謝什么,你可是喜歡那葉清風(fēng)?”
小姑娘紅了臉,低著頭,過了好一會,便跑開了,遠遠傳來一句“主人你真壞?!?p> 只剩木兮一人在風(fēng)中凌亂。
言念和木兮在這處江南小宅住了兩日,便要告辭離去,好與不離城的眾人匯合。*
半月城地處江南,常年如春;不似臨安城,四季分明,每到冬天都會有好幾場雪。今年許是天意,半月城也迎來了百年難遇的大雪。紛紛揚揚,漫天大雪,于常年居于此地的人而言不可謂不是奇觀,但對于木兮而言不過是尋常。
半月城漫天的白,又貼滿了紅,熱鬧得很,又是一年了。
那人在信上寫著,等他回來要一起守歲、祭瘟神,換門神,他還要用烏金紙剪上許許多多的螞蚱、蝴蝶,為她戴上滿頭的“鬧嚷嚷”。
但是那人還是沒有回來......
這是來到半月城的第二個新年,卻也是最孤獨的一個新年,言念軍務(wù)纏身,如今應(yīng)該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吧,或者就直接留在臨安城過年了。
木兮此時正臨窗坐著,低斂眉眼,拿了把銀拿了把銀色的小剪刀在剪紙。銀光翻飛之間,已剪出了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彩燕,剪彩為燕,本是荊楚之地立春的習(xí)俗,自從她帶過一次大師兄步錯剪的彩燕后,言念便生了氣,剪廢了多少張彩紙,方才學(xué)會了這門好手藝。自此每年這個節(jié)日,總會親自剪不少“鬧嚷嚷”,給她戴滿頭。
如今她這個平日里總被嘲笑的“手殘”也能剪出漂亮的彩燕,那人卻是失了約。
看著已經(jīng)剪了滿桌的彩燕,木兮難得的情緒很低,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十五歲那年的及笄禮,那人也是這般失了約。
不管有什么樣的理由,終歸是失了約,錯過了與她的節(jié)日。
子時的焰火響起,木兮自己披了一件粉白色的毛絨披風(fēng),去了外面看煙火。身上的披風(fēng)仍舊是流云觀那款,水湄親力親為,連材料也是自己出產(chǎn)的。
望著漫天絢爛而又短暫的煙花,木兮很是想念流云觀的師父師兄。
言念回到半月城已經(jīng)是初二的晚上,披一身寒露褪去外衫便去抱那個溫軟的朝思暮想的小姑娘。
木兮是被凍醒的,索性見那人回來,也無睡意。
言念張口就準備解釋原因,卻被小姑娘堵住了嘴,輕聲道:“新年快樂?!彼稽c點也不想聽任何的解釋和道歉,因為于事無補,她更在乎的是他們的現(xiàn)在與未來。
言念怔住,吶吶道:“新年快樂?!?p> 轉(zhuǎn)而便是更加猛烈地攻勢,似乎要將小姑娘揉碎在身子中。
小別勝新婚,何況這一別已經(jīng)快兩個月。
一番濃情蜜意后,言念在木兮耳邊輕輕開口道:“我給你準備了很多新年禮物,不過還在路上,你有沒有什么格外想要的呢?”
木兮沉默了良久,時間久到言念以為小姑娘不會開口了,卻不料一聲輕微的低嘆道:“打春了,在院中幫我種一棵枇杷樹吧?!?p> *
這天木兮自睡夢中醒來,恍恍惚惚,仿佛做了一場大夢,便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綢衣,輕若無物,貼著肌膚像水流一樣,踩在地板上,赤著腳走到落地的雕鏤藻繪木格前,看見外面綠竹紅楓,藍天白云,還有煙水朦朧,遠山青黛,腳下一片清澈的小湖。
這是半月城獨有的風(fēng)光,已經(jīng)來此地近三年了,每每醒來卻還是恍如隔世般......
紅楓和竹林沙沙響,紅色的楓葉落下來,被木兮輕輕一吹,又慢悠悠往上倒飛,在空中飄來蕩去,像一只蝴蝶。木兮的眼睛跟著那一片葉子懶散轉(zhuǎn)動。
身后傳來男子的厚重呼吸,尚未轉(zhuǎn)身便落入一個溫?zé)岬膽驯ВS挠牡陌滋聪惚粷夂竦难任墩趽?,木兮身子微微顫了顫,輕聲道:“不是自己的血吧?”
背后傳來男子的笑聲,說道:“不是我的?!?p> 從胸腔發(fā)出的笑聲悶悶地,透過木兮單薄的蝴蝶骨傳到心尖,木兮低聲問道:“‘這次又是為了什么?’”
男子半摟著木兮進了念昔閣,不在意地說道:“不過是個叛徒,當著大營大伙的面直接殺了而已?!笨粗媲暗墓媚锼坪鹾苁堑吐?,便又補充道:“其實罪不至死,不過殺雞儆猴,軍前立威罷了?!?p> 木兮似乎沒有什么情緒,只是淡淡應(yīng)了一聲,便起身拿出了一件白色帶著許多墨色花紋的干凈衣裳。言念輕輕親了親小姑娘的額頭,便接過衣裳起身去了凈房。
小姑娘不喜他殺生,卻也知道他殺人皆有理由,她無從反駁便也從來不攔,只是每月一次的義診在他殺人后的當月便改成了兩次,木兮總是用著她的方式為他減少殺孽。
進了半月城,收兵權(quán),安人心,入主城主府,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言念卻是忙得不可開交,兩大城的事務(wù)都需要他來處理,常常千里奔襲,奔波這南北兩城,往往與木兮一別便是半旬。雖無力不從心,但每每閑暇下來,總是有一絲迷惘,不知自己如此忙碌到底是為何?不過只是一瞬,復(fù)仇的心思便燃了起來。
在半月城的城主府,言念依照臨安城的念昔閣,原模原樣復(fù)制了一個惜今閣。不同的是,此處的花品種更多,花期更長。
黃昏曖昧的光透過木窗隔的花紋映照在室內(nèi),言念脫了衣袍,白皙的肌膚也覆上了一層朦朧的暖黃。舉手投足,衣袖輕擺,長發(fā)浮動,和著這時候的光影,有種幼時記憶中港式舊電影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