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言念沒有回府;第三日,言念依舊沒有回府。城主府的守衛(wèi)卻是加強了很多,五步一哨,而惜今閣的守衛(wèi)尤甚,里三層外三層圍的嚴嚴實實,如同鐵桶一般。
流云觀弟子縱使身處險境絕境,也絕不自暴自棄,縱使一時頹廢,也終將于無路之處尋求生路。
銅鏡里的姑娘今年已經(jīng)十七歲了,綠鬢朱顏,風華正茂,卻遮掩不住眼底深深地倦意。
銅鏡外,木兮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耳垂,那枚紅得妖冶的耳墜似乎在發(fā)起誘惑,想了許久,木兮還是決定不求助水湄,當初自己執(zhí)意要離開,惹下這般禍事,實在無臉面對。
十指芊芊,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扣著梨花木的桌面,木兮陷入了沉思。
城北......困頓之厄......
看來自己的占卜手藝一如既往的好。木兮不禁一聲苦笑。
“扣扣”
木窗外好似有人,木兮抬眼去看,倒不起身,便見一個小紙包被推了進來。木兮這才起身,接過紙包,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包桂花糕,底下壓著一張紙條,歪歪扭扭寫著“木姑娘收”
難得木兮過目不忘,一見這字,便想起一事——
那是三年前,她初來半月城,依著師門規(guī)矩每月都在城北義診,那是她第一次在此地一陣,百姓聽聞流云觀名號紛紛前來。只見一漢子生得虎背熊腰,插隊不說,還一把拉過她,將其背走到一小院,她倒是不害怕,畢竟眾人眼下,只覺得被冒犯,惱怒的很,不料那漢子一到那小院,便是一跪,二話不說便磕起頭來,砰砰作響,直到頭破血流尚未停止??v使天大的怒火也被磨滅了,木兮連忙扶起那大漢,沒好氣道:“你有何求?”
那大漢眼眶一紅,說道:“求姑娘就我娘一命?!?p> 話畢,又是要跪,木兮連忙擋住,頭疼道:“好好好,你先帶我見你娘吧?!?p> 病并不難治,只是勞累過度外加營養(yǎng)不良,誘發(fā)了陳年舊疾,木兮開了藥方,那大漢拿過藥方卻是不走,立在原地,支支吾吾。用意并不難猜,進這小院時,木兮便發(fā)現(xiàn)這處院落破舊得很,幫人幫到底,木兮開口道:
“你到城南的濟世堂把這藥方給掌柜的,他不會收你錢。”
轉身便要往外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過頭從腰包里取出一錠金子,扔了過去,說道
?。骸半y得是一個孝子,拿去給你娘補補身體吧?!?p> 那大漢的臉黑黑紅紅,接過銀子,囁嚅道:“我該怎么報答你?”
木兮似乎認真地想了想,說道:“希望你今后就是娶了媳婦也這樣孝順老娘?!?p> 大漢的臉更紅了,不過繼續(xù)道:“我肯定會一直孝順我娘的,我說的是我該怎樣報答你?!?p> 木兮笑著擺擺手,留下一句:“我喜歡老吳家的桂花糕,你有空幫我?guī)б稽c吧?!?p> 自那之后,每月的義診,都會受到這大漢的桂花糕,一直到半年后,那天大漢向她辭行道:“城北大營正在招兵,準備收復南北一線的小部落,我想去參軍”
她踮起腳跟,拍拍大漢的肩膀,說道:“男兒志在四方,去吧,等你功成名就別忘了欠我的桂花糕哦,對了我在城主府住著,到時候別找不到我了,我也沒啥給你踐行,這些銀票你就拿著吧,這東西對我也無用?!?p> 說罷遞過一沓銀票,塞進大漢懷中,未等大漢拒絕,便繼續(xù)道:
“你要是不接就是看不起我,何況這也不單單是給你的,你一走還不給大娘找個仆婦婢子照顧著,上下打點也都是錢,行了行了,算我借你的,到時候用桂花糕來還?!?p> ......
記憶回籠,盯著面前這包余溫猶在的桂花糕,木兮心情很是復雜。
她輕輕推開窗,便看見了那記憶中的大漢,一身的黑甲衣,肅殺陌生,臉上也多了一道刀疤,更顯兇神惡煞。只是一笑起來,還是如當年那般靦腆,只見那大漢撓了撓腦袋,有點不好意思道:“城主要派一隊黑甲衛(wèi)守護城主府,我也算城主的心腹,想著能不能再見到你,因為聽說你的義診已經(jīng)好久沒開了,沒想到,城主要留的人就是你。”
木兮沉聲道:“你現(xiàn)在在軍中的地位如何?”
大漢眼睛一亮,得意道:“看到這道刀疤了嘛,這可是我的功勛,城主對我有知遇提攜之恩,我必當肝腦涂地為其效命,現(xiàn)在是這半月城的統(tǒng)領,這城主府的黑甲衛(wèi)可都是我的嫡系。嘻嘻,木姑娘,你問這個為何?”
木兮心下一涼,她本就不是挾恩圖報之人,況且這人深得言念信任,當年小小之恩必定不足以讓這人為自己所用,她沉思了一會兒,說道:
“你可知我是誰?”
“這還用問嗎,流云觀二弟子木兮,神醫(yī)在世呀,不過今日之前我竟不知道姑娘是我們城主大人的心上人。”
“那你可知我流云觀五學,我的主修其實不是醫(yī)術,而是周易八卦,你我故人相逢,我便送你一卦吧。”
說罷,掐指一算,念念有詞后,沉聲道:
“三日后,城南樹林,你會有血光之災,本是大災,不過我此次泄露天機,你定會提防,不過會傷筋動骨罷了,你且一試。”
大漢將信將疑走了,三年不見,木姑娘怎么轉行算卦了,不過流云觀的一卦,說是千金難求也不為過。在大漢沒有注意的身后,木兮捂著胸口憋回一口血,但仍有絲絲血跡自唇間流出。
果不其然,三天后,大漢左胳膊綁著繃帶又來了,見了木兮,直呼神人。原來他本身的任務就是守住城主府,根本不會去城南,卻不料昨天夜里,有刺客伏擊身處城北大營的城主言念,眾人追擊,因著刺客往城南樹林奔去,接到信號彈后,他又是最近的一隊黑甲衛(wèi),還好早有提防,只是傷了胳膊。
木兮見大漢滿眼的敬慕,想著火候已到,便高深莫測道:
“你把你的八字寫給我,我可以幫你化氣改運,度過十年內所有災厄,平步青云。不過......”木兮話鋒一轉,“正所謂,多大的收益就有多大的代價。”
面前的大漢皺著一張刀疤臉,木姑娘說的前景實在是太誘人了,鮮少有世人能抵擋得了。大漢也知此次代價絕對不小,不是當年那桂花糕就可以的了,思來想去,終究是一咬牙答應下來。
“木姑娘但說無妨?!?p> “這,這有點難辦,言大人若是知曉定會要了我的命?!?p> “這好說,你隨我一同出城,棄了這處,我為你指點新路,保證比如今要風生水起,何況,你在這命不久矣,不出兩年必定在戰(zhàn)場中戰(zhàn)死,不如隨我離開,謀取新路?!?p> 大漢想了想,說道:
“木姑娘說得有理,不知姑娘何時想動身?!?p> “越快越好?!?p> “那,等我今夜回家安頓好老母,收拾好行裝,明日便帶你出城。”
“好?!?p> *
這晚,已經(jīng)有十日未出現(xiàn)的言念來了惜今閣。木兮看著來人,除了淡淡的惆悵,竟然還有一分欣喜。本以為自此一別,恐是今生難見,不料上天垂憐,竟還給一個可以道別的機會。
那人今晚似乎虛弱得很,換下略有些狼狽的衣衫,指著自己的肩膀道:
“這里受傷了,距離心臟很近,很疼?!?p> 木兮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去拿自己的藥箱,那人便乖乖褪去了上衣。
胸口的劍傷猙獰而殘酷,可以想見那晚的刺殺有多激烈。包扎倒還到位,只是這人似乎動靜過大,白布中隱隱由滲出血來。木兮不禁道:
“大營中的軍醫(yī)沒有給你處理嘛?”
“處理是處理了,只是騎馬回來,大概幅度有點大,又蹭開了?!?p> 其實只是想獲得你的心疼,而已。
木兮下手不禁輕了許多,因著明日便要離開,如今再見這人,也沒那么難過了,竟有點釋懷,尤其是想起這些年來他對她,其實也不錯,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那晚的最后,她還是沒忍住,問了那人一句:“真的不能不娶公主嗎?”
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