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防備深嚴的孩子

　　心理輔導，看似一項毫不費力，坐在那聽對方說話，輔導員則在適當?shù)臅r間點上點點頭，“嗯”，“啊”，“理解”，回應(yīng)幾句，這就完了?？磥砣换üΨ虬。?p>　　花俏些，添加一些質(zhì)感，可以輔以一些的輔導技巧做點綴，如什么空椅子，脫敏法（desensitization），角色對換，眼動脫敏療法（eye movement desensitization and reprocessing，簡稱EMDR）等。外行一看，厲害了，這老師懂得真多。

　　可是，在有見識，懂心理學的人眼里，一眼就可看穿，都是一些忽悠人的伎倆。一名真材實料的心理輔導員，除了要對各種心理治療取向和理論理解透徹，也必須能夠融會貫通。輔導室不像手術(shù)室，沒有高端儀器輔助，沒有手術(shù)刀解剖人體，輔導員在輔導室里能夠運用的只有自己。因此，輔導員的個人修養(yǎng)，品行，功力，成為他唯一可以仰賴的‘工具’。因此，栽培一名心理輔導員不只是光看他的學了多少的知識，懂得多少的技巧，更在乎這個人的修為和個性養(yǎng)長。

　　光學會一大堆輔導技巧的輔導員，就像是武俠小說中的某些人物，單單學會了所有門派的招式，而沒有內(nèi)功的修為。從外表看起來，一招一式舞動的似模似樣，令人驚艷?？墒且娲蚱饋?，就只是花拳繡腿，毫無殺傷力。完全無法把這些招式的精髓，獨到之處運用出來。

　　最糟糕的是，存心不良的人把這些給學起來了，掛羊頭賣狗肉，將會禍害天下。

　　秋平對于自己，自己的徒弟和她所教的學生，要求都十分的嚴格。她經(jīng)常對他們說，一名輔導員，無論多么老練，經(jīng)驗多豐富，都必須時刻保持清新，分分秒秒帶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敬畏之心，認真投入地對待每一個個案。

　　這就是繆秋平成功之處，每一次進入輔導室之前，她都務(wù)必要做好一切可以做的準備。進入輔導室，一定保持高度警覺，專注和專業(yè)態(tài)度。

　　今天，在陳家到來之前的準備務(wù)必要做到滴水不漏，任何想得到，想不到的細節(jié)都需要好好斟酌，一一剖析。

　　每一個人，每一段婚姻，每一個家庭都有他們獨特之處，從來不會有兩個個案的背景或狀況是一模一樣的。

　　外科醫(yī)生，進入手術(shù)室之前，都必定會把手術(shù)袍，防護裝備穿好，一切手術(shù)前的衛(wèi)生清潔程序，一步都不可遺漏。到了手術(shù)臺前，謹慎小心，像手包出生嬰兒一般，小心翼翼。避免發(fā)生任何可能的意外和疏漏。心理輔導員也是一樣，必須在進入輔導室之前，做好一切的預備。

　　這就是為何每一次進入輔導室前心理輔導員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從輔導室出來時，則像是打完一場硬仗一樣，筋疲力盡，消耗殆盡。

　　殊不知心力的消耗是無形的，受的都是內(nèi)傷，受了傷也看不見。

　　按照統(tǒng)計，這一行的戰(zhàn)亡率相當高，每一年投入這行業(yè)的人數(shù)很多，可是最后可以堅持下來的卻寥寥無幾。

　　今天陳家是一家人過來，要為他們進行的是家庭輔導。雖然今天負責陳家案子的是露易莎，秋平也不松弛。離5點鐘還有一個小時，抓緊時間要多了解陳家和啟銘的情況，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師傅，這些日子輔導啟銘，我大膽假設(shè)他的異常行為，在外面鬧事，都是裝出來的?！鼻锲綄τ诼兑咨姆治霾⒉槐硎倔@訝。

　　露易莎剛接過這個案時，中心也沒多說什么，只告知她校方請求派一名社工跟進幫助一名初中生。檔案中提供的消息不多，露易莎知道多問也沒用，中心應(yīng)該知道的也就是這么丁點資料。

　　第一次見啟銘，就在他就讀哪一所學校的學生輔導室。在輔導室里的露易莎，利用等待啟銘放學的空擋，翻閱另一份校方提供有關(guān)陳啟銘的檔案。時間不多，露易莎也不放過爭取在見他之前可以多掌握一些資訊。

　　上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了，不一會班主任領(lǐng)著啟銘過來。

　　沒有一絲青春氣息的孩子。

　　按照檔案里的記錄，孩子住在城郊那眾所周知得過獎的小區(qū)，家庭環(huán)境應(yīng)該不錯，為什么一身的制服像是幾天沒有替換過，上衣有大半沒塞好，整人無精打采。

　　一點不像個十五六歲的青少年。

　　打從班主任把露易莎介紹給啟民的那一刻起，啟銘全程沒有正眼往過露易莎一眼。

　　班主任一離開，露易莎還沒說什么，孩子斜眼瞄了一下門口，確定班主任已經(jīng)離開之后，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已經(jīng)為他預備好的椅子上。

　　也算不上是坐，屁股都快到椅子的邊上，背部并沒有靠著椅背，僅靠肩膀頂著椅背，整個人斜躺著。功夫不夠，還真無法長時間這樣“坐”著。

　　一個下午，40分鐘的會面，問三句，答一句，而且大部分都答非所問。

　　跟這孩子說話就像對著雕塑說話，不是，是一頭牛，犟牛。露易莎像個傻子，自言自語。有些時候還要自問自答。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的，熬不了十分鐘，不是放棄，就是開口說教，教訓，甚至沖著孩子發(fā)脾氣。

　　一個孩子，對著老師，長輩，這番的目中無人，目無尊長，愛理不理，誰受得了。

　　露易莎訓練有素，身經(jīng)百戰(zhàn)，這場面見怪不怪了。心里不斷盤算著，該如何贏得這孩子的信任，建立關(guān)系。

　　切入點在哪里？

　　如何可以引起共鳴？

　　師傅曾經(jīng)多次提醒，不得焦急，要文火慢燉，要等待。

　　叮咚。。。。叮咚。。。。叮咚。。。。

　　學校的鈴聲響起，啟銘招呼也不打，毫不客氣地，起身向著門口走去。從進來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等著鈴聲響起。

　　班主任說了，輔導時間是一節(jié)課。這，已經(jīng)是一節(jié)課了。

　　鈴聲響起，時間到，下課了。啟銘按照約定，一節(jié)課完，起身就走了。

　　“啟銘，明天同樣時間，同樣地點，我們再見，明天見！”急忙在啟銘踏出門口前，撂下了這一句。

　　那一天起，接下來只要啟銘有來上課，他們都會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見面。

　　前面數(shù)次面談，情況大致跟第一次一樣。

　　俗稱：斗法，斗長命。

　　露易莎絲毫沒有放棄，天天定時，定點，出現(xiàn)在學校輔導室，在哪里跟這小子熬一節(jié)課，50分鐘。

　　一星期五天，就這樣看似毫無進展，浪費時間的狀態(tài)下，過去了。貌似毫無進展，卻有如煮青蛙，鍋里的水在非常緩慢的加熱，沒有冒氣泡，沒有水蒸氣，直到水溫到達臨界點，當青蛙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在水深火熱中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逃離了。

　　聽起來，毛發(fā)悚然吧。卻又是最貼切不過的形容。

　　到了第7次見面，地點竟然是在警察局。

　　同一個地方，露易莎見著了陳太太和陳先生。羅律師隨同。有點意外，寒暄一番，羅律師向警局借用會議室，希望幾個成年人可以藉此互通信息，把情況厘清楚。

　　玩過拼圖吧，他們各人手中都握有幾片拼圖，趁著這個時候，大家把自己手中的拼圖拿出來，看看是否可以合拼出一幅比較完整的畫面。

　　這次會議中，初步的畫面拼湊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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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傅，我聽您的教導，耐心等待，7次，7次呀，多難熬啊，直到警察局一役，他才開始松口說多了話?！甭兑咨幻嬲f，一面舉雙手比劃7。

　　相當詳盡的匯報。

　　“那7次不是白等待，絕非是浪費時間。孩子看見你沒有放棄，愿意花時間等待，陪伴。不責罵，不訓話，接納他的無禮，都是非常重要的過程?！?p>　　“那是，若不是真的關(guān)心，接納，真無法干坐著，等。。。除了等，還是等?！甭兑咨蹲幼於垢?，動作是大一點，心細著呢。

　　“怎么會覺得啟銘是裝的？”

　　“開始只是懷疑，加上精神科醫(yī)生不也無法給出一個確著的診斷嗎？”說著說著，她整個身體前傾，瞳孔放大，帶點興奮，“然后發(fā)現(xiàn)他發(fā)作的那些日子前后，都剛巧是父母見Happy哥討論離婚的日子?！?p>　　說完，夸張地大聲拍了一掌，干脆站起來，“您說，巧了吧！”語帶驕傲。

　　“繼續(xù)?！痹蹙筒荒軌蛩刮囊稽c呢？秋平好幾次提醒她，女孩子，斯文點。

　　就是說不聽。

　　“好幾次輔導過程提及父母的婚姻狀況，他都有意回避。我也不逼迫他，逼也沒用。師傅您說的，‘勉強沒有幸福’?！?p>　　“嗯，做的好。”

　　“輔導關(guān)系比較穩(wěn)定了，我估計可以直面面質(zhì)（confrontation）。我就說，‘啟銘，老師發(fā)現(xiàn)好幾次提及父母的婚姻，你似乎都在回避，不愿意談。你可以告訴我到底怎么了？’”

　　“是，是需要在適當?shù)臅r機面質(zhì)，才不會一直被帶著游花園?！?p>　　“就是啊，我以為時機對了，面質(zhì)了，我卻把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輔導關(guān)系，合作關(guān)系給破壞了。”本來說得激昂的露易莎，突然像被打敗的雄雞。

　　“怎么說？”秋平看著面前動作夸張的徒弟，像說書先生，手舞足蹈。

　　“本來陳啟銘已經(jīng)從他的洞穴冒出頭，愿意交流溝通了。哪知道一面質(zhì)，他馬上又逃了，把自己再一次埋在洞穴里。”露易莎聳聳肩，回到椅子上。

　　“哎喲，糟了?！笨磥斫裉斓募彝ポo導不容易進行。

　　“就是，還沒來得及修復輔導關(guān)系，那一天就出大事。從來沒有在家里對父母動手的他，那天不曉得撞了哪門子邪，在家挾持媽媽。”

　　還想要繼續(xù)補充資料，巧茗敲門通知，陳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