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一架香車沐浴在曉月的余輝中,伴著陣陣清脆的鈴鐸,在一條鋪滿寒霜的野路上轆轆前行。突然,路上響起的兩三聲嘹亮的雞鳴喚醒了早已酣然入夢的我。
睜開雙眼,我才猛然發(fā)現(xiàn)此刻正我已身處一架馬車之中。更可怕的是,我居然躺在宋清瑟,不不不,是寧王司城玉的膝上。此刻的他正一邊撫摸著我的頭,一邊用一種奇怪而寵溺的眼神看著我。
然而,我卻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澳恪銥槭裁匆眠@種眼神看著我?”我立刻用我平生最嫌棄的眼神回敬了他。而且還迅速地起了身,坐在了離他最遠(yuǎn)的角落里。
而他卻出乎意料地湊了過來,緊緊地貼著我,坐在了軟塌上。“因為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司城玉依舊深情地看著我。
“誰呀?”我問。
“我的妹妹,茗珠?!彼⑽⒁恍Α?p> “可是上唐的那位靜樂公主,司城茗珠?”
“正是。你知道嗎?你和我妹妹雖然長得不像,可是每當(dāng)我看到你的笑,看到你唇邊的梨渦,我就會想起茗珠。但是,你沒有她可愛。我們茗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除了愛發(fā)脾氣和不會武功,她什么都比你好。所以,如果父王一定要讓茗珠嫁給李橘誠那個臭小子,我一定會讓她做涼后。雖然李橘誠喜歡你,但是你也絕對不可能做大涼的一國之母。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不配?!?p> “哼,你怎么知道那個人是我呢?”
“我怎么不知道?你與李橘誠從小青梅竹馬,他愛你寵你,視你若天邊明月,心間至寶。此事,天下皆知。但是你記住,這些我都不管,涼后之位只能是茗珠的。所以你最好能知難而退。而我會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給她,讓她永遠(yuǎn)都做那個最快樂、最幸福的姑娘?!敝灰徽f到茗珠,他就會露出開心的微笑。
“哼。誰稀罕???我讓給她就是了?!蔽也恍嫉剜馈?p> “你說什么?”司城玉很驚訝。
“沒什么?我是說,那你加油。對了,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呀?好像都走了很久了吧?”我問。
“當(dāng)然是要帶你去我家呀。是挺久了,我們一會兒就要下馬車了,快到沁水邊了。真沒想到李橘誠居然到現(xiàn)在還沒來找你,你說,他會不會是不要你了?”他一臉壞笑。
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司城玉掀開簾子,探出頭,看了看窗外。然后,他轉(zhuǎn)身就不由分說地抓起了我的手,拉著我下了馬車。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大白,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眼前的河面上正泛起粼粼的金波,四周都是一片奇異的寂靜。
“走啊,我的小妹妹。”司城玉的心情似乎很好,他看著河面上泊著的四艘白蓬船,牽著我的手,笑得格外燦爛。
他的話音剛落,一大群穿著青衣的蒙面男子和一位身著紅裝的女子就朝我們殺了過來。沒錯,我一眼就看出了那個女子便是紅苓。奇怪的是,我卻沒有看見橘誠哥哥。
其實此時此刻,他正不露聲色地站在我身后的不遠(yuǎn)處,蹙著劍眉,緊抿薄唇,瞄準(zhǔn)著那個還牽著我手的男人,正挽弓搭箭。
而此時,白蓬船上的人也聞聲而出。他們身著紅衣,如一陣狂風(fēng),向著那幫青衣男子狂奔而來。
“保護(hù)好寧王殿下?!睘槭椎哪莻€男子一聲大喝之后,便揮劍走進(jìn)了這一片血雨腥風(fēng)中?!笆?!”眾紅衣男子皆開始奮力廝殺。
而司城玉正一邊護(hù)著我,一邊抵御著蒙面男子們的攻擊。這時候,突然一支鋒利的長箭嗖的一聲,就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司城玉的右肩。
然后緊接著,成千上萬支利箭就如雨點一樣從四面八方襲來,猝不及防地落在了紅衣男子們的身上。很快,他們便一個個應(yīng)聲倒下。只是,沒有一支箭射過我和司城玉。
而剛剛發(fā)號施令的那個紅衣男子很靈巧地就用劍躲過了一支支向他襲來的利箭。紅苓見狀,迅速地殺到了他的對面,與他展開了決斗。紅苓揮刀,他舞劍,他們你來我往,勢均力敵。
這時,一束犀利的目光從暗處落在了他的身上。這目光的主人便是涼帝,他很快就把弓拉成了滿月,對準(zhǔn)了紅衣首領(lǐng)。
而與此同時,紅苓漸漸處在了劣勢。眼看著,紅衣首領(lǐng)的劍刃就要戳中了她的心臟,此刻的涼帝從容不迫地三箭齊發(fā),三支箭頭上抹有致命毒藥的利箭正好及時地射中了他的胸膛,刺穿了他的身體。
“??!”他的雙膝一點一點地彎曲,他的嘴唇也一點一點地發(fā)紫。然后,一口又一口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口中如泉水一樣地噴出。終于,他也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可是,他的眼睛卻始終定定地望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他誓死效忠的殿下,那個和他自幼就親如兄弟的寧王。
“遇深,遇深!”司城玉終于看見了他最好的兄弟,趙遇深。然而,遇深卻已經(jīng)躺在了一片鮮紅的血泊中,再也不會說話了。
司城玉的鼻頭迅即發(fā)紅,他的眼中也早就噙滿了滿眶的眼淚。于是,他馬上放開了我的手,不顧一切地跑到了趙遇深的身旁。然后,他就倒在了地上,抱著趙遇深溫?zé)岬纳眢w,嚎啕大哭。
而趙遇深的嘴唇微微地顫動著,他想說很多的話,可是卻連一個音也發(fā)不出了。于是,他依然定定地望著他最好的兄弟,然后他就用盡了他一生最后一絲力氣,那就是——對著他最敬愛的殿下,微微一笑。最后,沒有帶走一分眷戀,也沒有帶走一分遺憾,他滿足地閉上了雙眼。
“遇深,遇深!”此時的司城玉已經(jīng)是雙眼模糊,泣不成聲。在那么多男人的面前,他卻不顧一切地抱著遇深的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放聲痛哭。而我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看著遇深,我的眼中也大顆大顆地落下了熱淚。
“遇深,你起來。我要你起來,我們一塊兒回家。遇深,你快起來呀,你快起來呀。說好了你要接我回家的呢?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呢?趙遇深,你竟然敢騙我?你快跟我走呀,我們要一起回家的呀!說好的,要一起喝一輩子的酒的呢?你怎么可以騙我?你怎么可以騙我?啊!”
他突然站了起來,然后一邊哽咽著說話,一邊用力地拖動著他冰冷的身體。終于,他是真的意識到了他再也沒法和他一起回家了,他再也沒法和他一起喝酒了,他們再也不是他們了,而只是陰陽兩隔的他和他。
于是,他開始仰天吶喊,然后就無力地跌落在地,呆呆地看著遇深紫紅紫紅的嘴唇,黯然落淚。
而淚流滿面的我,看著眼前的他和他,卻也是無能為力。
“葉兒,沒事了,沒事了?!痹谖也恢挥X中,橘誠已經(jīng)擁我入懷。他憐愛地看著我,然后他輕輕地用手中的白帕拭去了我的眼淚,又輕輕柔柔地在我的額間落下了一個吻。然后,他就將我抱得更緊了。
而在我眼前,除了站了一群密密麻麻的蒙面男子以外,就是躺在泥土上,同樣密密麻麻,卻再也不能回家的上唐男子,上唐兒子和上唐丈夫們。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直至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這句古詩的意義和蘊(yùn)含在其中無限的悲情。
轉(zhuǎn)眼就到了夜里,冷冷的北風(fēng)順著一個狹小的窗子灌進(jìn)了大涼的天牢里,吹起了司城玉的衣裳,也吹進(jìn)了他的心里。此刻,他靠著冰冷的墻面,一動不動地坐在鋪滿干草的監(jiān)獄地面上。
他的耳邊不僅灌滿了呼呼的風(fēng)聲,而且還充溢著綿延不絕的慘叫和呻吟。沒錯,那正是犯人們受刑時為了緩解痛苦而發(fā)出的吶喊和悲吟。
可是,與眾不同的是,有一個已經(jīng)被鞭笞了一百條鞭子的囚犯卻緊緊地閉著嘴唇,一聲也不吭。
“呵呵,我今兒就奇了怪了!我打人那么久了,還真就沒看見過你這么一聲不吭的人。沒事兒啊,哥們。咱繼續(xù),咱就不怕你不認(rèn)罪。”
而站在他面前正拼命鞭打他的獄卒一邊說話,一邊更加用力地拿鞭子抽打著他的身體?!罢f啊,你認(rèn)不認(rèn)罪!”
“我無罪!”犯人終于開口,卻還是那一句重復(fù)了一千遍的話,卻還是用的那種鐵骨錚錚的口氣。
“行,余嶠。你可真能耐?。±献邮侄妓崃?,你還不認(rèn)罪。最后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認(rèn)不認(rèn)?”獄卒終于停下手,然后,他揉了揉自己酸楚的手腕,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鞭笞。
“我無罪!我無罪!我無罪!”余嶠又怒目圓睜地吼了三遍。而他原本雪白雪白的囚服上,此刻已經(jīng)被他的鮮血染得一片一片的血紅。而他除了臉,所有露在外面的身體,都是可怕的皮開肉綻和血肉模糊。此刻的余嶠真是苦不得死,痛不欲生。
而此時的大涼天牢,竟從窗外徐徐地飄來了一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簫聲,這簫聲余音裊裊,不絕如縷,悲切動人。似乎,一聲一聲地直擊著司城玉和余嶠柔軟的內(nèi)心。
這吹簫人到底是何人呢?二人在心中暗暗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