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碧紗窗外的芭蕉葉兒芳心猶卷,似乎是怯了夏雨。涼風(fēng)吹過庭院,一滴滴雨水就從開了花的梧桐樹上紛紛吹落。而芭蕉上的涼露也一滴滴,一聲聲地滴在了空階上,綿延不絕。
我趴在大涼宮城里流云殿的窗臺上,嗅著新雨過后泥土的芬芳,閉著眼吟起了一闕曾經(jīng)學(xué)過的詞:“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diào),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p> “葉將軍,今日天氣如此涼爽,要不我們?nèi)m里轉(zhuǎn)轉(zhuǎn)?”梨陌這個小丫頭又開始誘惑我出門兒了。
“可是我不想出門呀。難道坐在流云殿里,吃著這紅櫻桃,它不香嗎?”我把櫻桃一個個扔到空中,又迅速地用嘴接住,再慢慢地享受著它們的甜美。
“可是,將軍你都有三日不曾出門了。算了,你不出門也好。今日是上唐長公主入宮的日子,說不定,你就會撞見她的?!崩婺鞍櫰鹆嗣碱^。
“你說什么?司城茗珠入宮啦?聽說她可是上唐第一美人,我可得去瞧瞧。梨陌,快去給我準(zhǔn)備一套男裝。對了,還有胡子。”
我一聽她入宮了,立刻打了一個激靈。然后,我笑著豎起兩根食指,在鼻子下比劃了一個八字須的樣子。
“啊?”梨陌霎時驚呆了。
“啊什么呀?還不快去準(zhǔn)備?!蔽倚Φ?。
“好……好吧?!崩婺盁o奈地點了點頭。
于是,我便粘好假胡子,穿著一件淡白色的對襟窄袖長衫,束著一條白底金絲蝠紋的錦帶,腳踩一雙錦靴,就大搖大擺地出門了。
“葉將軍。”當(dāng)我穿梭在宮巷間,一群群宮女和太監(jiān)們卻紛紛認(rèn)出了我。在對我躬身行禮過后,我看見,他們紛紛明顯憋著笑意。可是,我一轉(zhuǎn)身,他們就哧哧地笑出了聲。
“咦,他們怎么還認(rèn)得出我呀?”我一臉迷惑。
“因為……大家本來就認(rèn)識將軍呀,而且……我不還在你旁邊嗎?將軍,你都看到了,大家都在笑話你。將軍,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要是被陛下看到了,一定會責(zé)罰我的?;蛘?,我們換套衣服再去?”梨陌面露難色。
“方什么?只要司城茗珠沒見過我,不就好了嗎?至于橘誠嘛,有我在,姐妹兒別怕?!蔽遗牧伺睦婺暗募绨?,笑了笑。
“唉!好吧,將軍你可真調(diào)皮。真拿你沒辦法?!崩婺拜p嘆一聲,無奈地?fù)u了搖頭。
穿過十幾條青石板鋪成的宮巷,走過數(shù)道漢白玉砌成的小橋,我們就來到了御花園里的一座紅亭外。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位朱唇粉面的麗人,她坐在繡凳上,一邊輕笑著,一邊用蘭花指慢慢剝著一顆粉圓的荔枝。站在她兩側(cè)的宮女們則不停地舉著紅扇為她扇風(fēng)。
“好了,梨陌。你可以回宮了。記得過會兒來找我就行了?!睘榱朔奖阄遗c美人的初見,我便讓梨陌先行離開。
“可是……”梨陌又面露難色。
“沒什么可是的。好了,你就快回去吧。聽話啊,乖?!蔽彝屏送评婺?。于是,她無可奈何地離開了。
“咳咳。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我踏上涼亭邊的石階,打開了手中的桃花扇,輕咳了兩聲之后,便一邊扇扇子,一邊壓著嗓子,學(xué)著男人的聲音吟起了詩。
司城茗珠果然聞聲抬首,不過和我想象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反應(yīng)不一樣,她卻用高傲而不屑的眼神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螞蟻。然后她慢吞吞地說道,“哪里來的登徒子?竟敢來調(diào)戲本宮?”
“我只是欣賞靜公主的美貌。畢竟,像公主這樣的美人,真是人見人愛,我見猶憐……”
我一邊說話,一邊坐在了她對面的瓷凳上,還貼心地為她剝好了一顆荔枝,遞到了她的朱唇邊。
但我的話還未說完,她竟開始勃然大怒,并打翻了我手中的荔枝,“放肆!你是誰?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直呼本宮的名諱!蓮兒,抱住他。今天本宮要親自教訓(xùn)他!”
她的話音剛落,她身邊的一個胖乎乎的宮女就向我走來,在我背后死死地抱住了我。我拼了命地掙扎,卻怎么也抽不出身子。而司城茗珠已經(jīng)慢慢地走到我面前,向我高高地舉起了右手。
就在她可怕的手掌即將啪啪啪地落在我的小臉上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抓住了她白皙的手腕。
“陛下?!北娙思娂姽硇卸Y。
“陛下,怎么是你呀?陛下,你弄疼茗珠了?!彼境擒槟樕笞?,然后她就突然從一頭兇猛的大老虎變成了一只溫柔的小綿羊。
“愛妃為何要打她?”涼帝松開了她的手腕,然后憤怒地瞪著她。
“愛妃?!你們不是還沒成婚嗎?”我疑惑不解地看著李橘誠帶著慍色的臉。
“大膽,你可知陛下和我們公主有多么恩愛嗎?這桌上的荔枝可是陛下專門派人千里迢迢地從儋州給我們長公主運過來的。今日剛到,就全部送到了我們綴霞殿。那可是跑死了好幾匹良馬呢。而且,我們公主雖然尚未大婚,可是陛下已經(jīng)冊封公主為月華夫人,賜住綴霞殿了。你是哪里來的登徒子,竟也敢妄議陛下和月華夫人?”
司城茗珠的貼身侍女,蓮兒趾高氣昂地對我說著。
原來這荔枝就是前幾日李橘誠親自送到我宮里,說是從儋州給我運過來的,卻被我拒收的那幾筐呀。
沒想到,他竟哄騙起了他心愛的月華夫人。哼,真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粗郎鲜⒃诹鹆ПK里的荔枝,我不屑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你這登徒子!要不是今日有陛下在這兒,我定要好好地收拾你!”司城茗珠瞥見了我不屑的笑,又開始發(fā)火了。
“放肆!有孤在,誰敢動她!”李橘誠的眼睛似乎在冒火。
這下,她們?nèi)私阅康煽诖?。特別是司城茗珠,她已經(jīng)是瞠目結(jié)舌了。
“哪個,沒什么事兒的話,我就先行一步啦。”我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微一笑,然后便準(zhǔn)備溜之大吉。
但李橘誠卻突然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此時,我看見,司城茗珠狠狠地瞪著那只手。
“葉兒,你要去哪兒?孤已有三日未見你了。你今日為何穿著男裝?真是胡鬧?!崩铋僬\溫柔地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后就輕輕地撕去了我的假胡子。
“哎呀,疼。你撕得好快啊?!蔽也唤p輕地拍了拍他的胸膛,嬌嗔道。
“你這個小調(diào)皮鬼?!崩铋僬\笑得很開心,他又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陛下,茗珠今日偶感風(fēng)寒,身子略有些不適,就先行回宮了?!彼境擒槲⑽⒐恚辛藗€禮,便欲離開。
“等等。她是風(fēng)葉,是我們大涼捍衛(wèi)河山的女將軍,也是孤將來的皇后。你們以后就是姐妹了,要常在一處,多多關(guān)照彼此呀?!睕龅垡荒槆?yán)肅地說。
“是?!彼境擒楣首饔H切,對我微微一笑。我也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對她微笑了一下。
一回到綴霞殿,司城茗珠就變了臉色,她抓起案幾上的一個大花瓶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除了蓮兒,站在一邊的一排宮女們都嚇得面如土色。
“哼,本宮自出生起就從未對人強顏歡笑過。這個風(fēng)葉,女扮男裝來調(diào)戲本宮,可是陛下居然對她犯的錯不聞不問。還在我面前甜甜蜜蜜的。真是不把本宮放在眼里!”
“可不是嗎?殿下。我自幼服侍殿下,可從未見殿下如此生氣。這風(fēng)葉,可真是個狐貍精,竟把陛下迷成了那樣??尚∪寺犅劇?p> “說。”司城茗珠氣呼呼地扇起了羽扇。
“聽聞那風(fēng)葉與這涼帝陛下是青梅竹馬,如膠似漆。陛下對她一直都是深情不移,寵愛非常。而風(fēng)葉還不肯答應(yīng)陛下的提親。所以陛下才推遲了和殿下的婚期。而且就連……”蓮兒開始囁囁嚅嚅。
“就連什么?”司城茗珠停下了手中的羽扇。
“蓮兒也是剛剛聽流云殿里的小太監(jiān)說的,據(jù)說……”
“據(jù)說什么?別吞吞吐吐的?!?p> “據(jù)說陛下今日差人送過來的荔枝,其實不過是陛下專門派人從儋州給她運到宮里的。但是,不知為何,前幾日陛下親自送荔枝到她的流云殿,她沒要。所以……”
“所以就送給我了嗎?!她不要的東西就給了我?難怪她剛才會那么不屑地笑。哼,我司城茗珠,堂堂的一國公主,從未用過別人不要的東西。她,不過是一介區(qū)區(qū)的將門之女。居然,也配跟我搶?她是妻,我作妾。憑什么?!”
她的臉漲得通紅,一股怒氣也在她體內(nèi)迅速躥升。她抄起案幾上盛著荔枝的琉璃盞就沖著一個瘦弱嬌小的宮女砸了過去。那小宮女頓時疼得痛哭流涕。
“哭什么?給我憋回去!本宮能忍,你就不能忍嗎?!”司城茗珠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是?!毙m女趕緊用袖子擦干了臉上的淚珠,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風(fēng)葉,好你個風(fēng)葉,敢和本宮爭寵,本宮一定不會放過你。等著吧,遲早有一天,本宮定要看到你像一只狗一樣跪在本宮的面前!”
司城茗珠越說越怒,索性就又拿起了一只盛有紅棗銀耳湯的瓷碗,又狠狠地朝剛剛那個小宮女砸了過去。
“娘娘,您為什么只打我呀?”小宮女抽著鼻子,哽咽著說。
“為什么只打你?還不是因為你長得有幾分像她……你長得有幾分像她?哈哈哈。風(fēng)葉啊風(fēng)葉,哈哈。你馬上就要落入我的手里了。哈哈哈?!?p> 司城茗珠突然站起來,走到小宮女的面前,一邊陰險地冷笑著,一邊用長長的紅指甲輕輕地劃過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