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號
武帝是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也是最任性、最愛改年號的皇帝。
執(zhí)政二十年改了十七個年號。高宗在位三十三年，也改了十四個年號，當(dāng)初高宗體弱，雙圣臨朝，這些年號的更改，顯然大部分也跟武帝意愿有關(guān)。
往往都是朝代更替，新帝登基，或者國家遇到大的變故，才會更改年號，沈夢昔搞不懂武帝的心意。
太宗一個貞觀用了二十九年，直用到死，武帝一個年號最多用四年，有時一年換兩三個年號。大概就是性格差異吧，武帝喜歡變換，喜歡新事物，同時也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惶恐和不安定。
如今武帝七十多歲，身材逐漸肥胖，但身體還算好，只是偶爾記憶力減退，每次意識到這些，她都會發(fā)脾氣。
武帝年輕時篤信道教，深信采陽補陰真實有效，也是一直貫徹實施的，宮中豢養(yǎng)了眾多年輕面首，并且不斷更換。她極度渴望長生，大量服用丹藥，造成腎臟負(fù)荷過重，加上多年來殫精竭慮，反而影響了健康。
沈夢昔勸她放棄丹藥，又教她練習(xí)吐納和靜坐，但她不肯聽從，反而認(rèn)為女兒無知，更無法靜心吐納。
——是啊，哪一個身處權(quán)力頂峰的人，能靜下心來呢！
沈夢昔又教了她八段錦，改善她的食譜，增加素食，這個還相對容易接受。
沈夢昔當(dāng)著武帝的面，笑著拜托上官婉兒每日督促。
上官婉兒比沈夢昔大一歲，三十四歲了。作為罪臣之孫，她在掖庭出生，她母親悉心教導(dǎo)，自幼文采出眾。從十四歲至今，一直陪伴在武帝身邊，從前只是擬旨，近年來，開始處理百司奏表，越來越多參與朝政，以她的聰慧，可以說，舉國上下，最了解武帝的人，非她莫屬了。
“謹(jǐn)遵公主吩咐。”上官婉兒笑著行禮，她的額頭畫著一朵小小的紅色花朵，遮蓋了黥面痕跡。這塊印跡，是她二十歲那年，犯錯被武帝處罰，刺上去的，武帝二十年恩威并施，讓上官婉兒俯首帖耳，服侍左右。
沈夢昔卻覺得，這是繼武氏族人之外，武帝為自己埋的另一個大雷。
“婉兒這二十年日日隨侍阿娘身邊，讓我這做女兒的都嫉妒不已?！鄙驂粑羯锨拔兆∩瞎偻駜旱氖?，笑著說。
武帝聽了哈哈一笑，“倒是朕耽誤了婉兒的終身大事！”
“能夠服侍陛下，是婉兒莫大的榮幸。”上官婉兒連忙跪下磕頭。
“這天下，一時還真找不出能配得上婉兒的男兒呢！”
“婉兒一生陪伴陛下左右，心愿足矣?！鄙瞎偻駜汗碚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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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公主府喜事不斷，先是沈夢昔的封邑增加到了三千，然后是胤兒簡兒被封郡王。
沈夢昔帶著兒子入宮謝恩，武帝看著肖似自己、進退得宜的兩個外孫，很是開心，“孩子教導(dǎo)得很好！”
胤兒十七歲，簡兒十三歲，都進入國子監(jiān)讀書，騎射算術(shù)都也精通，武帝一番考校后，更加滿意，忍不住說：“若是朕的親孫就好了！”
“阿娘，外孫難道就不疼了嗎？阿娘可不能只想著三郎，不疼我家大郎二郎！”沈夢昔不依不饒地說。
武帝哈哈大笑，連連說：“疼，疼，阿娘就怕你，怎么敢不疼！”
“這還差不離！”沈夢昔笑了。
李隆基也常常獲得出宮機會，頻繁來往公主府。他還真制作了一個走馬燈，是簡兒鹿兒幫忙的，畫的是一幅以宮城為背景的四季圖，樹葉慢慢生長，牡丹嬌艷盛開，秋葉隨風(fēng)飄落，雪花堆滿枝頭。有日出日落，有雨雪風(fēng)霜，幾個孩子畫得充滿童趣，又細(xì)膩認(rèn)真。
這個走馬燈得到武帝的大力夸贊，孩子們歡喜異常，打算繼續(xù)鉆研，要做個更有新意的花燈出來。
三月，武帝忽然下旨將李顯一家從房州秘密接回，安置在寢宮。
狄仁杰進言，李顯作為未來的太子，應(yīng)當(dāng)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到洛陽回到皇宮。于是，月底，李顯一家又出了城南，被隆重地從定鼎門迎進城中，經(jīng)天街，過端門、應(yīng)天門迎入皇城，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當(dāng)晚，沈夢昔和武攸暨及四個子女被宣入宮，參加“家宴”。
經(jīng)歷十四年的貶黜，本就沒有多少銳氣的李顯，已經(jīng)變成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中年人，唯唯諾諾，眼神飄忽。他的妃子和子女也都縮手縮腳，不上臺面，讓人嘆息。
在宴會大廳，李顯李旦兄弟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互敘思念之情。
李顯看著妹妹身邊的駙馬換了人，想起薛紹的死，神色一黯，但什么都沒說，反而和武攸暨友善地談了幾句。他比李旦的膽子還小，這些年天天提心吊膽，生怕母親某日宣旨賜死他，怕得連洛陽的方向都不敢看。這次好容易回到洛陽，雖然不十分明白母親的心意，但他已經(jīng)下定決心，做個聽話的乖兒子。
兄妹三人及家眷一番契闊，武帝還是沒有到來，沈夢昔趕往武帝寢宮。
武帝放下手中奏折，讓女兒坐過來。
“你可知阿娘為何接了你三兄回來？”
“是阿娘聽說三兄生病，憐惜三兄，才讓他回到洛陽休養(yǎng)的?！?p> “別裝瘋賣傻，以為阿娘看不出來嗎？就你最精怪！不知道像了誰！”武帝輕斥了一聲，“阿娘生了六個孩子，到如今只剩你們?nèi)齻€，你們都要好好的！”
沈夢昔點頭，“阿娘好好的，我們就好好的了?！?p> 武帝也點頭，用前所未有的語調(diào)說：“真快啊，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阿娘的月兒都三十三歲了。月兒，不要害怕阿娘，阿娘不會害你，不會殺你。”
沈夢昔臉色大變。
“阿娘知道，這些年，嚇壞了你，從薛紹死后，你就跟阿娘離了心?！蔽涞垡幌乱幌?lián)嶂驂粑舻氖郑鞍⒛锊皇莻€好母親，阿娘也想做個好母親??！”
“如今接了你三兄回來，將來，這江山終是要交回李氏手中了。阿娘再三考慮，沒有立武氏太子，一是為這社稷考慮，朝中老臣，列國蠻夷都會支持李氏，二是若是母親去了，武氏定是容不下你們兄妹三人。”武帝深深嘆息一聲。
“阿娘春秋鼎盛，不必急著考慮太子事宜?！?p> “儲君之位不能一直懸而不決，阿娘想通了，想通了！”
沈夢昔感覺到武帝的沮喪和無力，四十多年拼殺下來，最后的繼承人居然無可選擇。
說起來，武帝生了四個兒子，也就第二子李賢的智商和行事最像武帝，但也正是他最為反對武帝干政。李顯李旦性格像極了高宗，得過且過，懦弱膽怯，根本不適合做國君。
沈夢昔扶著武帝前往宴會廳，眾人連忙跪下見禮，尤其是李顯，又一次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