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玲瓏在潛香苑里呆了幾日,除了長柳橙月,不見旁人,連司賢也未見過。
橙月自是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她同長柳也非宮人,除了這小小一方潛香苑,自然不可隨意走動,可也不能眼見主子被人軟禁于此。那曌王,誰知他是敵是友,是否是第二個梁王。
“曌王也欺人太甚?!背仍抡也坏匠鰧m的門路,只得悻悻罵道,“主子一國郡主,怎可蝸居在一方潛香苑中?真是不知禮數(shù)?!?p> 潛香苑是從清元殿辟出來的一方小筑,地方雖不及后宮嬪妃們的殿室大,但卻隸屬王上的宮苑。
“總比真的住進(jìn)后宮要強(qiáng)?!苯岘嚥灰詾槿唬仍律园参鹪?,自己則和長柳一起糊著紙燈,竹條邊緣鋒利,韌勁又好,她一個沒捏住,又讓竹條繃直,還割了自己的手。
“你看你不幫我,明知道我手笨,又被割破了,”姜玲瓏朝橙月舉起手,撒嬌撒得邊上長柳都想幫她看看傷勢,上前吹吹,只見她對著橙月嗔責(zé),“都怪你。”
果然,橙月光吃這一套,馬上趕去姜玲瓏身邊,又是上藥又是給吹吹的,立刻不多話了,幫著一起做燈。
“不過主子,你糊這孔明燈作甚?”
“嗯?放呀。”
“光放???我還以為有什么深意呢?!?p> “有什么深意?”姜玲瓏這下認(rèn)認(rèn)真真地在綁竹條了,手里壓著兩根竹條十字交叉地固定它們,嘴里隨口回道,“今天吹南風(fēng),適合放燈。”
三個姑娘總是制作緩慢些,但一天下來,到了入夜時分也已經(jīng)大大小小做了近一百個了,擺得屋里苑里遍地都是。姜玲瓏看著差不多了,便叫橙月長柳歇歇,順便想想要在燈上些什么話。
等晚膳過后,就開始題燈、放燈。
姜玲瓏自從遣云山莊出事,莊主噩耗傳來,就特別注重自己的健康,一日三餐,定時定量,絕不可少。橙月看在眼里,也是稍稍放心了些。長柳雖然話不太多,但也是個周到的細(xì)心人。橙月之前聽說主子腿上時候都是長柳在照顧,心里難免吃味,可后來見了長柳這穩(wěn)重的性子,讓人添了不少安全感,對她也是生出歡喜。三人相處得格外融洽。
夜更深時,街巷傳出了打更聲,巡街巡得無趣的捕快,抬頭就見到大大小小的孔明燈升在宮苑方向,點點灼灼,好似燈會般熱鬧。微風(fēng)輕吹,便將那些已然升入高空的紙燈往南推送。
鄺毓剛向老夫人道了晚安,今兒是她搬來第一日,府里上下都借機(jī)玩鬧一把,吃吃喝喝不分長幼尊卑,又正好為見彌正名,還了他薛家之子的身份。夜里頭瑾僩玩得忘我,將玲瓏先前教他玩的游戲又交給其他下人和暗影們,他人在前院坐在姜玲瓏最常坐的位子上乘涼,就聽見后院此起彼伏的歡笑聲。若不是老夫人回屋前特意交代,不怕吵,讓年輕人玩得盡興,這會兒他們這一個個野小子可得受罰。
正想著,后院又是一陣喧鬧,緊接著便聽見急急的腳步聲向自己而來。聽步調(diào),是瑾僩。
“主子!”他人還未到,聲先傳來,鄺毓剛要回頭,眼前就被一個滅了的紙燈擋住,“外面有人放孔明燈,儂語值夜看見個揭下來的,說是從宮里出來的。”他一把遞過去給鄺毓,不言而喻,“您快看看?!?p> 鄺毓接過孔明燈,只看了一眼,便笑了。彎了的眉眼透著一股子憐愛以及忍俊不禁。
莫說這字,一看便知是瓏兒親筆寫的,光是這內(nèi)容,整個霖羨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此膽大妄為,沒羞沒臊,又大情大性,直接了當(dāng)?shù)呐恿恕?p> 那燈上寥寥幾個大字,相當(dāng)?shù)貒虖埌响瑁骸拔抑患弈?。快來救我?!边€生怕鄺毓不認(rèn)識一般,用她收著的玉扳指蘸了紅泥,將鶴紋印在燈紙上。
蘇瑾僩一見鄺毓這柔和的笑意,便知確實是夫人所寫。
“遠(yuǎn)處還有好多,我和儂語今夜把它們都拿下來!”蘇瑾僩一激動,也不等鄺毓回答,就掉頭跑回去找儂語開工了。
梁以安白天處理完政務(wù)便下了天牢。
梁雁染腳鐐纏身,腹上傷口見好,但人也消瘦了很多。他坐在牢里抬頭從窗欄里望著外邊月色,聽見動靜知道是他同父異母的好弟弟來了。也不做聲。
“王兄?!绷阂园矞匮?,屏退下人獨自步入牢房,“為弟來探望你。那日情急,你傷口,可好些了?”
“成王敗寇,曌王勿念。”梁雁染頭也不回,語氣淡然。早些日子他在牢里還吵鬧得很,如今來龍去脈都想明白了,只覺得自己愚蠢。
“王兄該知道,為弟從未想過要你手中權(quán)勢?!?p> “呵?!绷和踵托?,“你蟄居許久,只因為一個女人而不得不動手?”他在這牢里也不再戴那鐵面,月色下,面上神情分不清是哭是笑,多是扭曲怪異,“梁以安。我們是兄弟。我了解你。你從小就是腆著一張?zhí)搨渭偕频哪?,從父王那里討得一切。打小,殷實菅親自教你身法,十六歲父王就賜你虎符掌管西境綿云封地十萬兵馬,就連修建的紫霄宮,都是依著宮里太子殿的樣式而建。你得到了那么多,若真是不愛權(quán)勢,大可以拒了那些?!彼届o說著,“我看不慣你,并非因為父王偏愛于你,而是你這虛偽的本性。真是令人不悅作嘔?!?p> “王兄。我確實并非如何良善之人,才可以容忍你造假詔,滅忠臣,甚至拿戰(zhàn)事冒險,在兵營里剿殺你所謂的那些余孽。我諸多忍讓,你不該再對我下手。”他坐去梁雁染身邊,同他肩比著肩,“從小到大,你明知斗不過我。我的紫霄宮屹立不倒,我的十萬兵權(quán)仍舊盡在掌握,就連你陸陸續(xù)續(xù)派來我宮里的細(xì)作,我也可以當(dāng)是扮家家,閑來無事陪你玩玩。你兜了這么大一圈,我身邊的十二名死侍一個不少,可你身邊呢?殷實菅是我的,蔡長安,還是我的。兄長,豈不可笑?”
“呵。”他又是一聲嘲笑,“那又如何?從小你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君心,民心,都為你而向?!彼D了頓,笑得更加肆意,“可偏偏女人心。你得不到。”
這話似乎當(dāng)真惹到了梁以安,他沉色起身,雖不見怒意,說出的話,卻給了梁雁染凌遲之感,“你不想想,罪己詔上的文字,若不是你親筆所寫,還有誰能效仿?王兄,就算你終日端著她的玉玨,又有何用?”
果然,月下人怔然,暴露的那顆瞳孔瞬間爬滿血絲。
“梁以安!”他回頭看到來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離開,猛地奔過去,抓著欄桿暴怒大吼,“你幫我殺了鄺毓!殺了鄺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他死!我要他死!”
梁以安始終是謙和帶笑,看著牢里猜測到真相的梁雁染,親切地,不知真意地和他說,“王兄,江山我要。美人,我也要。”
剛出了天牢,宮里暗影就來他膝下稟報,說是潛香苑今夜放了孔明燈,說完拿出截下的燈紙呈他過目。
他淡然掃了眼紙上字句,也不動氣,反而笑道,“近日繁忙,倒是疏忽了郡主。前頭帶路,該去潛香苑探望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