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動，趕緊問他，“你女朋友？她叫什么名字？怎么會出了車禍？”
這么長時間了，我一直擔心陸陸這樣形單影只，是因為他始終無法從周曉涵帶給他的傷痛中走出來?，F(xiàn)在猛然聽到他說，他有了女朋友，兩人還已經談婚論嫁，真是讓我又驚又喜。不過，一想到這個女孩現(xiàn)在命懸一線，又不免讓人憂心忡忡。
陸陸緩聲說，“她姓許，言午許。名字叫亦真，亦就是‘也’那個字，真實的真。”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許亦真。
“今晚她來找我，我們吵了一架。她跑出門去，我忍不住去追，結果就發(fā)現(xiàn)她被車撞了?！?p> 說到最后幾個字，陸陸的聲音幾近喑啞。
我急迫地開口，
“陸陸！你個大男人，就不能讓著她一點么。這么打雷下雨的天，她要拉門出去，你不曉得去把門給摁住啊，怎么就讓她跑出去了呢？你是手勁比她小還是怎么的？”
我身旁的人復又陷入沉默。很久之后，他喃喃說道，
“是我把她趕出去的。”
“什么？！”
“對，是我把她趕出門去?！标戧懙穆曇魸M是傷痛，“我當時覺得，很難接受她曾經犯下的錯。我很掙扎。我從來沒有想到，她會有那樣一段不堪的過去。和我認識的她就好象不是一個人?？墒牵聦崝[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我很震驚，也很難過。前幾天我其實就已經知道了一切。我戲弄她的感情，很輕浮，但她毫無所覺，一副把我當作不知情的樣子。于是這兩天我就完全不理她了，很冷漠地對待她。直到今晚，她來找我。”
我嘆了一口氣，柔聲說，
“陸陸，你已經三十多了，不是三歲小孩！你說你這么些年，是不是統(tǒng)共也就這么一個女朋友？你怎么還跟小孩子一樣，生氣了就不理人？你為什么不去找她，把話說清楚呢？”
“因為我在等。等著她自己對我坦白?！标戧懞鋈贿肿煲恍Γ袂槠鄳K，“就好像，當年等著周曉涵對我坦白一樣。我當時早有預感，但我一直不問，等著周給我最后的致命一擊?！?p> 我心中一痛。
“坦白什么？這位許小姐，她難道，也劈腿了么？”我有些提心吊膽的問。
陸陸頓了一下，慢慢地說，
“許亦真，她有一個六歲的兒子，名叫許航。我最近才知道，許航是章洋的兒子。”
我一嚇，驚聲叫道，
“章洋？！怎么會扯到了章洋的身上？你跟小洋，還有這位許小姐，你們搞三角戀啊？真是神奇！”我驀然想到，“哎，陸陸，不對呀，你和章洋在高中的時候，是不是也同時追過一個女同學？真是奇了怪了，你跟他犯沖??？你怎么老是跟你這個發(fā)小搶女人啊？”我踢了踢陸陸的鞋子。
我忽然意識到，他剛才說，這位許小姐的兒子已經六歲了。
“你說這位許小姐的兒子已經六歲？哎，她是不是就是你們當年那個女同學?。课矣浀?，當時你好象輸了，那個女生和章洋一起去了上海？”我側過身對著陸陸，一連串地問，“你是說，她后來生下了小洋的兒子，但是他們倆沒成，結果你又把她追到了手，她現(xiàn)在成了你的女朋友？”
陸陸不置可否。
我緊接著問，“是不是章洋這次來臨江出差住你那兒，這位許小姐跟他舊情復發(fā)了？然后你們倆就為此吵架，你就把她趕出了家門，”
陸陸抬了一下手，“姐，你節(jié)省一下你的想象力?！?p> 我乖乖閉上了嘴巴。我終于記起他此刻的心情，制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說實在的，我雖然也很擔心，但在冥冥之中，似乎又有那么一點兒莫名的篤定。有楊一鳴在，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位許小姐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姐，以后我不想再提這件事。我只對你說一遍?！标戧戩o靜地說。
“好。”我感到一些歉意。
“我和章洋的那個高中女同學，名字叫做秦月。許亦真和秦月是童年玩伴。她們倆是很好的朋友，類似于我和章洋的關系?！?p> 哇，原來是四角戀愛！我在心中默默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太會玩了。和他們比，我就是個出土文物。我不動聲色地聽著。我知道，陸陸此刻是被擔心和憂慮沖昏了頭腦，才會對著我這么竹筒倒豆子。這樣的機會么，好象這輩子也才發(fā)生過那么一兩次。前一次，大約還是在此人上小學的時候。
“無論她當年犯過什么樣的錯，現(xiàn)在，我都已經決定原諒她了。姐，你不知道，剛才我看到她倒在地上一動不動，雨澆在她的身上，血從她的頭上涌出來。那一刻，我心跳都停了。”
我安靜地聽著陸陸的話。
“我不想再去想從前發(fā)生過的事。從前的事，畢竟都已經過去了。我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可能。無論她是不是，一個壞女人?！标戧懙难劾铮∑鹆艘粚颖§F。
我輕輕的嘆了一聲。情之一字，多么叫人無奈。陸陸的樣子，看著真讓人難過。
“你是說，許亦真介入了章洋和你們那個女同學之間，還有了章洋的孩子？”
陸陸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開了口，“當時秦月和章洋已經分了手。他們大學剛畢業(yè)，可能秦月想來臨江工作，而章洋想留在上海，不理解為什么好好的要搬來臨江吧。”
“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當年老楊也非要來臨江，這邊的醫(yī)院重用他，方便他升官發(fā)財死老婆。我呢，倒也沒什么猶豫。你在這里，我對臨江也有幾分感情。這里距離金山也不遠?！蔽业f道。
“我不清楚他們三個人之間的細節(jié)。我也不知道許亦真怎么會，就有了章洋的孩子?？赡苁钱敃r秦月心情苦悶，找她傾訴吧。然后，她可能幫秦月去找章洋談。她那時年紀太小，可能是看章洋長得帥吧。后來，他們就有了一夜情。”
我微微動了動腳。聽到這樣的敘述，我覺得不太舒服。
“章洋說，他記不起來當時的事了。和秦月分手后，他總是去酒吧喝酒，放浪形骸，有過一些不同的女人。他說他實在記不清了?！?p> 我忍不住發(fā)聲，“這位許小姐，和自己閨蜜的前男友一夜情？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陸陸顯然已經昏了頭。他的語氣里，充滿了為這位許小姐辯護的意味。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她。她那時還小，才二十一歲。你也知道章洋是什么鬼樣子，人長得帥，看見美女就發(fā)癡。他又有錢，一擲千金。所以她當時可能對章洋一見傾心吧。而且，女孩子么，可能也有一點虛榮心。覺得自己比秦月更美，一定更能吸引男人?！?p> 我沉默了。這樣的女人！陸陸怎么會喜歡上這么樣一個女人？
“總之，那都是我認識她之前的事。我認識她兩年了。她也在陽光地產，是我的手下。她工作上勤勉踏實，為人值得信賴。她很愛她兒子，似乎也一直是單身一人。所以我說，我一開始都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對她。早有好感，但我不覺得我準備再找人戀愛結婚。所以，我一直裹足不前?！?p> 是的，這幾年陸陸一直形單影只的，我和媽媽都有點著急了。
“直到上個月底，章洋打電話給我。他說他這一年來總是收到照片，一個小男孩的照片，有人宣稱那是他的兒子。而發(fā)信人就在臨江我們公司。章洋說的時候，我就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隱隱擔心他說的人是許亦真。結果還真是她！章洋托臨江的朋友核查了發(fā)信人的地址，就是許亦真家。他說他感覺莫名其妙，但又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決定來臨江一趟，親自核實。他已經完全記不得他和許亦真之間的事了。”
“你說，許亦真是秦月的朋友，那她還是搶了閨蜜的男朋友??！就算是前男友吧?！蔽胰滩蛔±^續(xù)評論。
陸陸沒有直接回答我，他繼續(xù)著他的敘述。
“接到章洋的電話，我心里很煩。應該說，我其實是嫉妒他吧。有一天中午，我看到許亦真經過，還專門和男同事說她的閑話。我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就像是，當年有人說過媽媽的那些話。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想去傷害她，想讓她難過。當然，當時我還不知道她和秦月的關系。我只是嫉妒她孩子的父親是章洋，而她正在想方設法的找章洋。我有一種預感，看到她，章洋會重新愛上她的?！?p> 我嘆了一口氣，“那她現(xiàn)在，真的和章洋死灰復燃了？”
陸陸目視前方，神情肅然。
“沒有。很奇怪的是，她表現(xiàn)得好象完全不記得章洋了一樣。章洋來臨江兩周多，她就像一個演技高超的演員，從始至終，她好象不認識章洋，也不想和他再有任何關聯(lián)。而且，她好象很怕確認章洋和許航的關系，一直在極力逃避。后來我們才知道，是她媽媽給章洋寄的照片。一開始章洋耍她，說自己不是許航的爸爸，她還表現(xiàn)得很高興?？赡芩娴牟幌朐俑卵笥泄细鸢?，是被她媽媽逼迫的。就算后來確認了章洋是許航的爸爸，她也一直跟我說，她和章洋之間沒有關系了，他們已經是覆水難收。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真的這么想?！?p> 我頓了一下。聽起來，這位許小姐盡管當年的角色不太光彩，但現(xiàn)在似乎確實愛上了陸陸。是不是陸陸自己犯了疑心病，錯怪她了呀？
“雖然許亦真當年插足秦月和章洋之間，不太光彩，但無論如何也就是從前的一段往事。誰能沒有點往事呢？你也說，她是一個負責任的母親，聽起來你也不介意她有兒子。我聽你剛才說的，她現(xiàn)在喜歡的人是你呀，她是你的女朋友啊。她今晚不是去你家找你了么？是不是想要跟你說清楚，免得你總是懷疑她？”
陸陸再次沉默了。
“那你們怎么又吵架了？你還是不能信任她，對嗎？”
“姐，我和章洋的那個女同學秦月，她已經，不在了?！?p> “什么？！不在了？出了什么事？”我驚了一跳。
“車禍。就在她和章洋分手之后半年左右。”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是說，許亦真介入了章洋和秦月之間，和章洋發(fā)生一夜情，還有了孩子。然后，秦月受不了閨蜜和前男友同時背叛她，就，就跑去自殺了？！”
我呆呆地看著陸陸，他回我以傷感和痛苦的目光。
“在知道他們三個人的關系以前，我本來已經想好，不去在乎她和章洋之間的往事了。姐你說得對，我能感覺出來，她現(xiàn)在喜歡的人是我。我原本打算退出，讓他們一家三口團圓?？墒俏覍嵲谑枪懿蛔∥易约骸Ｓ绕涫撬业臅r候，”陸陸喃喃地說，“很容易讓人沉淪?！?p> 我們靜默地坐著。這大約是成年之后，我最靠近陸陸內心的一刻吧。
“那么今晚，她向你坦白了，她和秦月章洋三個人之間的往事？”
陸陸的聲音越發(fā)難過起來，
“沒有。從始至終，她和章洋都選擇了對我三緘其口。可能他們自己也羞于提起這個慘劇吧。許亦真只是告訴我，她和章洋之間曾有過一個共同的密友。我也是在幾天前，章洋醉酒鬧事，在電話里對著我大喊大叫秦月的名字。我那時候才驚覺，她說的那個密友，原來是可憐的秦月！”
我不由得深深呼吸了一下，感嘆道，
“這位許小姐當真是深藏不露啊。這么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陸陸，你覺得你可以對付得了她嗎？”
陸陸在我身邊，久久地無言。
很久之后，他重新抬起頭來看我，“今晚見到她之前，我也這樣問過我自己?！?p> “我很痛苦，但也左右徘徊。就算是她做了那樣的錯事，我還是試圖為她找借口。秦月車禍離世或許是意外。她或許是怕失去我，所以才不敢告訴我。就算她當年不該和章洋那樣，但她那時年紀還太小，而且，后來她又那么愛許航，盡到了自己當媽媽的責任。我甚至想，如果她來找我坦白一切，我就會既往不咎。我嘲笑自己。陸致成，為什么你愛上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壞女人？”
一瞬間，陸陸的聲音幾近哽咽。
我輕柔的拍了拍他的胳膊。這樣也好，他肯說出來，對他也是一種宣泄。
“那今天晚上，又是怎么回事？”我輕聲問他。
“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不想再去管以前的事了，我只想和她在一起?？伤疵掖蠛?，說秦月是她的親姐妹，是她最好的知己，說她自己和章洋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她那樣一副死不認錯的樣子，實在是讓我氣昏了頭?！?p> “于是你就罵她狼心狗肺，說她害死了秦月？”
陸陸沒說話。
“哎，那是她的傷疤呀。聽起來，她極愛你，不想讓你認為她是個壞女人。你就隨她去不就完了么！你自己也說你已經打算既往不咎了呀。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秦月的事情是讓人遺憾，但活人總不能為了死人受罪吧？”我知道我的話說起來難聽，但也是我的真實感受。
“可是，她死活不承認她以前見過章洋。她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昏了頭。于是我就質問她，她害死了秦月，是否曾有過片刻的良心不安！”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哎，情侶吵架，都是怎么能殺人就怎么說?！?p> 陸陸沒有回應。
“那后來，她就沖出門去了？”我問他。
“她愣在那里，就跟傻了一樣，很久很久都不說話。她可能受不了我那么說她吧。我打開門，趕她走。其實我心里在說，只要她能說一句她為秦月的事感到抱歉，我就會原諒她?！?p> “她怎么說？她真的死不認錯？”我好奇道。
“她傻傻的走出了我的家門，就跟個木頭人一樣?！?p> 這位姓許的姑娘，怎么聽起來這么的倔??！
“哎，你們這一對，真是前所未聞的軸?！?p> 我輕聲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