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羌知道杏城內(nèi)有姚襄部族的無辜百姓,故才會將其誘至三原,再擊殺他。姚襄一死,跟隨他而出的士兵也多數(shù)繳械投降,鄧羌履命,降者不殺,然后將他們?nèi)繋Щ匦映恰?p> 等鄧羌的兵馬再回到杏城時,已是下午。他叫停駐軍,便獨自上馬前去,朝里面叫道:“姚襄已死,姚萇聽封,秦國天王封你為揚武將軍,屯兵杏城,隨時候令!”但是里面無一聲音。這鄧羌心想,若是姚萇出來聽令,可便交接相談,要是不出,就強攻之。
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杏城還是無人出來應答,鄧羌見狀,就看向后面被俘的姚襄部士兵。頓時間,成千上萬的士兵朝著杏城那個方向在哀叫呼喚起來,多數(shù)是呼喚妻子母親的聲音。攻城易,攻心難,有此一出,就不怕你姚萇不投降。果然,在那些降兵呼喊了一段時間后,一個衣著氈毛皮衣的少年迎馬而出,徑直走到鄧羌面前,而后下馬屈膝道:“姚萇聽封,愿為天王鞍前馬后!”鄧羌下馬,扶起姚萇道:“既然如此,你便率領部眾繼續(xù)安居于此,如是有令你再前往長安。”姚萇叩首,那鄧羌便離去,回歸長安,并把從長安帶來的三萬兵馬留下一半,駐扎在姚益生部和王欽盧部,繼續(xù)與杏城連成犄角之狀。
秦國和燕國都主動出擊,看來天下風云大勢已經(jīng)風頭漸現(xiàn),這一消息傳到建康,桓溫便緊急鼓動晉國軍隊做起戰(zhàn)備狀態(tài),所有士兵戰(zhàn)馬需狠加歷練,戰(zhàn)時儲糧、鐵甲、劍戈等系列戰(zhàn)備物品全部調(diào)撥到位,尤為國境地區(qū)守將,需日夜加緊巡邏,以洛陽之失為鑒,警防敵軍偷襲。
北方局勢雖風云再起,但似乎影響不到晉國的百姓,此時的健康街上,自從那裴世熏被斬首后,又熱鬧起來,各種商客旅品絡繹不絕,人文薈萃,真乃是當時的天下第一大都城。街上,男子閑逛嬉笑,聚酒言談,女子就羞臉半遮,三三兩兩地游于街頭市井中,貓狗行人都是樂趣,而自從桓女幼被救回來后,整個人也發(fā)生了點變化,桓伯子心知肚明但不挑破,便與他常常在街上巡游起來。也正是采花大盜在建康作亂后,司馬奕叫官復原職的庾襲日夜督查,不容再有裴世熏一事發(fā)生,還是巡到一處街角,桓女幼和庾襲兩人又碰到了。
庾襲尷尬一停,但不知作何言語,那桓女幼也一反常態(tài),沒有和庾襲爭論吵鬧,便故裝看不見扭頭就走。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桓伯子一笑,便跟庾襲打招呼:“庾將軍,這多日里來都見你滿城來回,為了建康百姓安全,可是辛苦你了!”桓女幼見桓伯子停下了,她也低頭停下,用手拉了一下桓伯子,示意她快走。
庾襲有些緊張,不敢下馬,便坐于高處跟桓伯子言辭不清地說,“額······是啊!陛下有命,我也是本分而已,不敢言辛苦?!被覆映免滓u講話間,推了一下桓女幼,庾襲有些不知所措,也支支吾吾地說:“桓小姐,多日······額,幾日不見,可還安好?!被概仔∽煲黄?,故作輕松地說,“死不了,有勞庾將軍費心了。”
庾襲坐于馬上,頓時便慌作一團,不知作何言語,便搖頭四看街上喧鬧的人群,假裝在執(zhí)行公事。桓伯子一看,便再撩起話題,說道:“前些日子多謝庾將軍對女幼的照顧了,伯子感激不盡!”那桓女幼還是紅著臉低頭。庾襲便應說:“應該的,應該的!”講完后那桓伯子一笑,繼續(xù)跟庾襲打趣說:“好了,我們幾個也算相識了,我叫你庾將軍,你叫我們桓小姐,但我與女幼兩個都是桓小姐,怕是下次在街上碰面,你會喊亂??!”庾襲也尷尬一笑,就朝著桓伯說:“那我叫你伯子小姐,叫她桓小姐,如何?”
機靈的桓伯子拉了桓女幼一把,沖庾襲說:“女幼小姐好聽些,你還是叫我桓小姐吧?!甭犕旰笠慌缘幕概赘切呒t了臉,說著就要走了,庾襲也不知該如何應答,那桓女幼剛起腳一步,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便從前面街上傳來,好像有打斗。庾襲一聽便告別桓伯子和桓女幼,徑直奔去查看情況了,桓伯子跟上桓女幼后,說著說著兩人都想去看熱鬧,于是就跟在庾襲身后也去了那傳來噼里啪啦聲音的街上。
在街上一棟富麗堂皇的大樓前,圍堵著密密麻麻的群眾,他們圍成一圈,不知在指指點點說著些什么。庾襲和官兵一到,那些人就自覺讓開形成了一條路,但還沒有散去。庾襲下馬握劍與四五位官兵進入查看情況,一進到人群堆的中心,只見一個老婦人哭訴著臥倒在地面,而在大樓的石階上,有幾個挽起袖子滿臉橫肉的大漢在沖那老婦人在咆哮著。庾襲進去喝停那些大漢,扶起老婦人,問她說:“大娘,何事在此爭論?”這老婦人見是官兵來了,便哭得更兇,見此,庾襲就轉(zhuǎn)身去問那幾個大漢。
庾襲喝問他們:“到底發(fā)生什么事,為何要當街毆打辱罵這個老婦人?”那幾個大漢絲毫不怵庾襲,把手插在胸前,扭頭回說:“此老婦人無理取鬧,來此喧嘩,我當然是將她趕出來啦。”大漢話一講完,那老婦人就起身跪倒在庾襲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大人啊,這里的人強搶民女,逼良為娼,小女······小女被他們抓進去了!”
怎料老婦人一講完,那幾個大漢就摩拳擦掌,完全無視庾襲的存在。庾襲拔出劍來,指向那幾個大漢說道:“如實招來,不然將你們抓進大牢好好審問。”其中一名大漢站出來說:“你自己去問問這老婦人的男人,我們可是說好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怎的,現(xiàn)在反悔了?”
看來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庾襲就拉起跪在地上的老婦人問,“到底怎么回事,不如實說來,我也無能為力了?!苯K于,在庾襲的追問下,那老婦人站起來吞吞吐吐地說:“都怪這孩子他爹??!平日里莊稼農(nóng)活不做,凈去賭檔鬼混,這不輸光了錢,賣兒女還賬嗎,造孽?。 币槐妵^的市民無不嘩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那幾個大漢見狀,跟庾襲說:“大人,你都看見了吧,錢我們已經(jīng)付了,但這老婦人竟想進來帶走她女兒,這真是豈有此理?!蹦抢蠇D人聽見后就哭得更加厲害了,拉住庾襲一直叫他做主,庾襲無奈,便取出一個錢袋,掂量了兩下就扔向那幾個大漢,說:“她的女兒,我贖了?!辈涣夏菐讉€大漢撿起錢袋后,笑著跟庾襲說:“來時這個價,去時就是另一個價了,將軍還是走吧?!扁滓u惱怒,剛想呼喝那幾個大漢,但突然又有兩個錢袋倏地扔出,并在人群后面?zhèn)鞒鰜硪粋€女子的聲音,說“這些夠了嗎?”庾襲回頭一看,原來是桓伯子和桓女幼。她們兩個從人堆里站出來,走到庾襲身邊。
那大漢囂張微笑,繼續(xù)說,“這女子現(xiàn)在是我們翻云覆雨樓的人,我們想怎樣就怎樣,就算給再多錢,我們也不賣?!泵鎸χ鴩虖堉翗O的粗魯大漢,就連桓伯子和桓女幼都看不下去了,特別是桓女幼,剛想對那幾個大漢發(fā)飆,但一個男人的聲音也突然從人堆里傳出,令她停住了。那聲音說道:“就算是物品交易,也是有來有回,你們這里可真是比典當鋪都要蠻橫??!”
眾人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個面容枯黃,但絡須精致,估摸著有四十多歲的男子走出來斥責那幾個大漢。庾襲一見,便對他做輯問道:“不知王大人至此,庾襲失禮了。”此人便是當朝的尚書仆射,四大家族之一,前丞相王導堂侄,王彪之。
王彪之朝那幾個大漢說道:“見好就收,要是犯了眾怒,只怕你這翻云覆雨樓經(jīng)不起百姓的議論?!蓖醣胫捯魟偮?,從翻云覆雨樓里面就傳出來幾聲哈哈大笑,而后便有人這樣說:“怎的,王大人是清官欲斷天下事嗎?”笑完后,一個人就從這大樓里面走了出來。王彪之和庾襲一看,原來是桓溫的四弟,朝廷中領軍之一的桓秘。
王彪之見桓秘從里面走出來,就做輯說道:“原來是桓大人,怎么,這風塵之地也是你們桓氏染指的行業(yè)嗎?”桓秘憤怒,但不敢當街與王彪之起沖突,怕被他大哥知道。便說,“王大人,庾將軍,有時有些事情還是視而不見為好,不然對彼此都不利”。怎料王彪之說這庾將軍有守護皇城內(nèi)外之責,兼管治建康大小事端沖突,你說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碰見此事,又豈有視而不見之理?
桓秘咬牙吞聲,強忍生氣。而后桓伯子和桓女幼也站了出來,跟桓秘說:“四叔,你就放了那個女孩吧?!被该卮篌@,沒想到她們竟然出現(xiàn)在這里,頓時就陷入了一陣苦思,在前后糾結(jié)之際,便示意那幾個大漢把那女孩帶出來,自己則進去了這翻云覆雨樓里一直未出。
那女孩被交給老婦人后,圍觀眾人散去,桓伯子和桓女幼也回了府,她們沒想到四叔竟然會干這種勾當,實在是令人想不透。她們走后,庾襲則是跟王彪之邊走邊交談了幾句,庾襲說:“今日多謝王大人了,不然那老婦人怕得是哭死在翻云覆雨樓前吧!”王彪之嘆氣,說,“無心之舉,不足一提?!倍缶透鎰e了庾襲,獨自離去。
在這晉國朝廷之上,有三派政治勢力,互相牽制。一是以桓溫為首的桓氏眾人,二是以司馬晞為首,庾氏為輔的一干太宰門臣,三則是以尚書左丞荀蕤、尚書仆射王彪之為首的中立大臣,他們只分忠奸,不結(jié)幫派,極力維護晉國政治體系和社會秩序,反對氏族權(quán)利過大,把控朝政等等,目前他們政治矛頭指向的正是權(quán)利遮天蔽日的桓氏。
那桓伯子回到桓府后,就徑直奔向桓玄的房間,沒有跟他父親提起四叔一事。這桓玄入蜀,來回奔波后又遇風寒侵蝕,被桓熙送回建康后還不見好轉(zhuǎn),直到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伴隨著一聲聲咳嗽,桓溫聽得焦急不已,便叫來桓沖交代他道:“你速去宮里,請來扈謙為玄兒診治。”桓沖聽后飛速出門上馬,徑直奔向皇宮去請御醫(yī)扈謙。
這扈謙當初只是一個江湖的煉丹術士,偶然一個機會被桓溫遇見,就將他推薦給穆帝司馬聃,后歷經(jīng)司馬丕,備受重用,升為太醫(yī)令,掌管諸醫(yī),當初桓石虔身受重傷換虎血之事便是來自他的操作,可謂是神乎其神。
大街上,由于事態(tài)緊急,桓沖進宮后便請扈謙棄轎而御馬,這樣便能快些去到桓府。扈謙倒也不甚講究,背著藥箱就登上馬鞍,從陽清門出后就和桓沖直奔桓府,期間路過密集的大街也同樣不避諱,一路猛趕,剛好一個小孩突然沖出,這扈謙馬術稍欠,就撞到了他。
扈謙下馬查探那小孩的傷勢,圍觀民眾紛紛圍過來指指點點。扈謙蹲下去為那小孩包扎,但卻被桓沖叫起,說道:“扈大夫,我侄兒身體要緊,你還是先隨我去桓府吧。”說完就從懷里取出一塊金疙瘩,扔給了那小孩趕來的父母,于是扈謙就再翻身上馬,就在他坐定扶好藥箱時,衣服袍下的空隙隨風晃動開來,一個玉佩別在腰間,迎著日光擺在眾人眼前搖擺起來。那桓沖剛想隨他起步,但是扈謙卻被兩個人叫住問道:“不知大夫醫(yī)館置于何處,在下有空前去尋你看病取方?”扈謙與那兩人目光一對,頓時大驚失色,坐在馬上似被人點穴固定了一般,那桓沖就過來急問他,“扈大夫,何事?該啟程了!”扈謙剛回過神來,就被桓沖拉著馬韁疾速而去了,但他的目光還是死死地盯在那兩個人的身上。
去到桓府后,扈謙也算與桓溫是舊相識的了,也無需客套些什么便直奔桓玄房間。進去了大概有一個多時辰,這可叫桓溫在外面等得焦急,桓伯子也是來回踱步,生怕診出些什么壞毛病來。正當桓溫心緒不寧間,那扈謙開門出來,走向桓溫說道:“大司馬,六公子之病,并非是感染風寒風寒所致!”桓溫大驚,而后不解問說:“小兒年紀雖不大,但筋骨卻是一直都硬朗,并非弱不禁風之人,自小也無甚病痛癥狀,扈大夫可是確診了?”
別說桓溫,就連一起與桓玄打鬧長大的桓伯子都沒有聽說過他有什么隱疾,這扈大夫是不是有什么誤判了?在眾人懷疑之際,扈謙講道:“人之傷痛,分內(nèi)外之別,外傷傷筋動骨,能用肉眼之所見,俗稱硬傷。而內(nèi)傷則是人體內(nèi)的心肝脾肺腎等等部位血統(tǒng)不定,導致氣虛哀若,以至引發(fā)心神不寧,暈眩乏力等等癥狀,是為內(nèi)傷。而六公子的傷嗎,依我看這兩者都不屬于!”
頓時間,所有人都茫然、不解扈謙所指何意。那扈謙眼神示意桓溫,然后桓溫就叫所有人退下,扈謙與他邊走在院子里邊說:“大司馬,依我看,六公子的傷,是一種病,與四公子相似的病?!被笢芈牶蠹沽喊l(fā)寒,一想到桓祎,他就感到恐懼。
扈謙再細講道:“這個病可能就是瘋魔癥,但還未至發(fā)作,故六公子才昏迷不醒,待他醒后,怕就又如四公子一般模樣了。”桓溫細思極恐,想來自身一生征戰(zhàn)無數(shù),全無病痛,但這瘋魔癥,在六子中居然有兩子患有,不敢相信啊!于是就再問扈謙說:“前些年你曾說有破解這瘋魔癥之藥,現(xiàn)在可有苗頭了?”扈謙正想跟他說這一件事,沒想到他竟然先問了,扈謙就似覓得至寶般的跟桓溫說,“尋它千百遍,不見蹤影,但在縹緲紅塵中,它自來相會!”桓溫心里焦急,追問扈謙。扈謙說:“今日在我與桓大人從宮中趕來桓府之際,遇見兩個人,如不出所料,那兩個人便是破這瘋魔癥的解藥?!?p> “人?什么人,什么解藥?”桓溫迫切想知道扈謙在講些什么。扈謙和桓溫坐在桓府花園里的石椅上說,“四公子和六公子的魔癥,實乃是有一層魔血凝膠,固而成網(wǎng)黏在他們的心頭上,蒙其心智,奪其智力。但被蒙后的人身體上另一些機能會被觸發(fā)出,好比四公子,瘋狂成魔,殺意四濺,形如殺神!”
“那此病由何引起,如何去除?”桓溫想不出什么魔血魔網(wǎng)的,便直接了當問扈謙。扈謙起身,踱步沉思,說:“一物克一物,五行之道,相生相克,互補彼此!”聽到此,桓溫已然明了大概,起身問,“何物克魔血魔癥?”
魔,至陰至邪也,百年沉淀的陽剛浩蕩之血可換。扈謙這樣講道,桓溫再問他:“今日你所遇那兩人,可有百年沉淀之血?”這扈謙想了一會,說有,今日我與他兩對視是,猛烈地感受到他們身上有一股不可言說的力量。熱血澎湃,陽剛浩蕩之血怕是不止百年!于是桓溫當即派人暗中偵查建康城,等找到那兩人時,將其擄回府中殺人放血。
那兩人正是和周成嬰楊欣欣在蜀地同回謝安府中的劉群祖渙。當日他在街上看見那玉佩時,心里也是一陣不解和疑慮,立馬就想起在桃花叢生的村子里族長所托之事,現(xiàn)在葛先生已死,那還有一個人是他······兩人立即奔回謝府中,向謝安打聽那個人到底是誰。
剛一進到謝府的大院,就見周成嬰和楊欣欣二人不知在你儂我儂玩著些什么。劉群祖渙覺得刺眼,便看也不看就直奔謝安的書房。走到書房,發(fā)現(xiàn)劉牢之和謝玄在內(nèi),他們兩個就直接走進去,氣也不喘地問說:“謝兄,今日我在街上見有一人,背著藥箱和一個好像是桓氏的人不知在趕些什么,謝兄知道那個醫(yī)生是誰,醫(yī)館設在何處?”
謝安一頭霧水,更不知道他們形容的是誰。便說:“什么情況,你們得什么病了,我在建康城中識得一個好大夫,要不帶你們?nèi)??”劉群把氣捋順說,“不是,我們沒事,只是受人之托,要找到一個身上有那個什么玉佩的人,今天遇見那個大夫的身上就有那個東西,所以我們要找他!”對的!對的!祖渙也把氣捋順過來了。
謝安終于正經(jīng)起來,問劉牢之說,跟桓氏一起走的大夫,有誰?桓氏看病歷來是抽調(diào)宮中御醫(yī)的,他們豈會順便在街上醫(yī)館找一個大夫。
劉牢之停下仔細想了一會,但想不出,再細想,也好像有了些眉目,他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