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遙盼纖兒歸

　　接下來整整二十八年，昝纖纖都居住在房水故宅，一天天看著雙親老去。到了最后那一天，昝大成和蔡清秋雙雙躺在榻上，時(shí)光的印記已經(jīng)深深印入了這兩位老人的骨髓里。

　　昝大成在其子鴻鵠死后，便不再有什么雄心壯志，一心在家里陪伴孫子昝子通，蔡氏是女眷，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陪著丈夫漸老。

　　“纖兒，你過來。”蔡氏輕聲呼喚眼前那道有些模糊的身影，雖然雙眼已經(jīng)不怎么看得清了，但是她還是一眼就能認(rèn)出那是自己的女兒。

　　“娘親，纖兒在呢?！标美w纖伸手按住琴弦，把余音撫平，站起身來走到床榻旁，輕輕挽住蔡氏那枯槁般的雙掌。

　　“纖兒，是我的纖兒啊?！辈淌线€未開言，眼角已經(jīng)有淚滑下，她心知自己大限將至，怕是再也無法觸碰到暖暖的手心了。

　　“誒，娘親，是我，我在呢，你別哭啦?！标美w纖心本如靜湖，此刻卻仿佛被人投下一顆小石子，蕩起了層層漣漪。她并非常人，自然看得出來蔡氏命不久矣。

　　“纖兒，娘親，娘親對不起你啊。”蔡氏本就是性格溫婉之人，只是年紀(jì)老邁，眼角已經(jīng)擠不出更多淚水，只是語氣更為哽咽了。

　　“夫人，莫要哭了，纖兒陪了我們大半輩子，我們當(dāng)心滿意足才是?！标么蟪勺詮牟淌吓P病在床之后，也堅(jiān)持躺在了蔡氏的身側(cè)，許下誓言，只要蔡氏有一日不起，他便有一日陪伴。

　　蔡氏在當(dāng)天夜里含淚逝世。纖纖幼時(shí)她不曾陪伴，到老了纖纖反倒是日夜不離跟前，越是感受到纖纖的孝心，她心中便越是愧疚。只不過這些她都只放在心里，從未說出來過，甚至連昝大成也不知道夫人心中還有這樁心事。

　　直到夜里蔡氏彌留之際，一直重復(fù)著白天那句對不起女兒的話語，昝大成才幡然想起。纖纖五歲那年，蔡氏第一次再見纖纖之時(shí)，說的也是同樣的一句話語。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年蔡氏怕女兒抗拒，只喊了纖纖，而如今早已親昵的喊做纖兒罷了。

　　昝大成想通此中關(guān)聯(lián)之時(shí)，蔡氏也剛好斷去了最后一絲生機(jī)。昝大成心中悲痛無以復(fù)加，自從蔡氏誕下纖兒，已有四十余年，前二十余年未曾能陪在女兒身邊，后二十余年女兒卻不離不棄。

　　自己只慶幸老天有眼把女兒送回到自己身邊，卻從來未曾想過自己的妻子蔡氏會有著這樣的自怨。一想到蔡氏獨(dú)自忍受這哀怨，卻安安穩(wěn)穩(wěn)的陪自己走了一生，當(dāng)下便是兩眼發(fā)黑，腦袋發(fā)暈，緊跟著呼吸急促，吐出一口心頭血，便是撒手人寰。

　　站在門外的昝仙仙雖已知曉房中的一切，但是她卻不見慌亂，只是靜靜的開門進(jìn)屋。手中法決一掐，施了一道凈身咒，便將被席上的血漬消去。隨后又將二老的遺體擺正，退后三尺，躬身三拜。又從袖中乾坤里取出香爐和幾支香來。

　　這香叫聚魂香，這爐叫引魂?duì)t，這兩件物什都是和山語所賜，為的就是等今日替二老送別。

　　輕煙裊裊，不多時(shí)便將引路的鬼使傳喚了過來。那鬼使雖是初見昝纖纖，但卻能感覺到其身上那股浩瀚的正道靈氣，當(dāng)下作揖施禮：“不知人君召喚，有何事差遣小吏?！?p>　　昝纖纖并未解釋自己并非人君，而是伸手指了指那同樣被香聚起，正飄在一旁的昝蔡二魂。新魂的靈智皆如混沌，若是鬼使未能及時(shí)接引，便有淪為孤魂野鬼的風(fēng)險(xiǎn)。故此昝纖纖才會備下法寶，但求二人魂魄能夠安然轉(zhuǎn)世。

　　“這二人乃是我的雙親，你且好生接引，萬萬不能出了差錯?！?p>　　“人君寬心，既是人君親眷，小吏自當(dāng)多加小心?！?p>　　“塵緣了去大半，爹爹，娘親，你們且隨他去吧。”

　　鬼使黑幡一招，兩道魂魄被牽引到了幡內(nèi)。這幡是鬼使的本命法寶，二魂寄存在這幡內(nèi)，只要鬼使的神魂不滅，那就能保的住幡中二老靈魂不損。

　　“人君庇護(hù)眾生，我輩甚是傾仰，此番能為人君效力，是小吏的福分。只是人鬼殊途，小吏不便多留，這便護(hù)送二老去見判官老爺吧?！惫硎闺m是小官，但好歹也是個正統(tǒng)的小仙。人君雖有大成之日，但是此時(shí)還是凡人。鬼使雖是欽佩，卻也不會忘了正事。揖手施禮，轉(zhuǎn)瞬便消失不見。

　　凡人死后由鬼使?fàn)恳氲馗娕泄倥辛钏篮髿w屬，若是大奸大惡之人，自有刀山油鍋候著，若是忠臣賢德之人，亦有賢良的門戶，可以送去投胎。

　　昝纖纖收拾停當(dāng)，便喚人去請嫂嫂一同置辦喪事。

　　嫂嫂王氏聞訊前來，早已是滿面淚痕。其夫鴻鵠早亡，她卻從未有過改嫁的心思。雖是外姓，但是昝家二老早把她當(dāng)成了親閨女看待。公婆對自己如同親養(yǎng)，自己又何嘗不是視二老如親生父母一般呢？

　　如今家中只剩下兩名女子，膝下雖還有一兒昝子通，但子通自幼便酷愛佛法，早在數(shù)年前便不顧家中反對，斬去三千煩惱，出家當(dāng)了和尚。

　　王氏守寡已有三十余年，家中的這個妹妹雖長的國色天香，但卻是仙人之體。僅剩的男丁昝子通又出家做了和尚，昝家昝大成這一脈，怕是再無子嗣了吧。

　　所幸公公家還有個弟弟昝大為，昝大為一支倒是枝繁葉茂，膝下兒女承歡，子孫滿堂?；蛟S對昝家而言，這倒也不算是個太壞的結(jié)局。

　　二老離世，昝纖纖便也有了返都城陪伴師傅的念頭，心中盤算，快到師尊應(yīng)劫成仙的日子了。

　　問了問嫂嫂是否愿同她共往，王氏婉言拒絕道：“我王谷雪雖不懂什么是仙人之道，但也知道妹妹的修仙之途怕是無有盡頭，而不是我們這等凡胎所能牽絆的。即便我隨妹妹同去又如何，我不懂修仙，也無心修仙，只想默默住在這宅中老去，這里有你兄長的痕跡，有你子侄的痕跡，我是萬萬不舍得就此離去的?！?p>　　“既然嫂嫂心意已決，纖兒便不再強(qiáng)求。只是我這一去，不知要到何時(shí)才會再來看你。這里有一枚玉佩，嫂嫂你且收好。他日若是有事尋我，只需將玉佩打碎，我自會趕來。”昝纖纖留下一枚信物，便辭別了王氏返回了都城。

　　這一次返回都城，和山語的修為已經(jīng)達(dá)到桎梏。此時(shí)的和山語本質(zhì)上已與仙人無異，只是這具凡胎還需要經(jīng)歷天雷鍛打之后，才能徹底脫離凡塵的束縛。

　　和山語達(dá)到桎梏已經(jīng)有兩年的光景，只是兩年前感應(yīng)到天劫已經(jīng)觸手可及之時(shí)，和山語硬是把修為生生壓制住，只為等纖兒返都，自己還能再見她一面罷了。

　　和山語也知道纖兒的父母即將離世。纖兒自幼便離了雙親，如今能多陪一日，那自然是讓她多陪一日為好。無垢靈體純凈至極，哪怕只有萬分的機(jī)會讓她不會沾心魔，和山語也甘心壓制修為，靜靜等她自行返都。

　　“師傅。”

　　“纖兒，你回來了。”和山語看著面前這個翩翩佳人，臉上的笑容慈祥無比。

　　若是算算，和山語應(yīng)是早已過了百歲之齡了，但是此時(shí)和山語的面容，仍舊和第一次降臨在昝府之時(shí)并無太大區(qū)別。若是真要找出不同之處來，那恐怕便是這么多年歲月的沉淀，讓和山語的眼中少了幾分銳取之意，多了幾分浩瀚平靜吧。

　　“師傅，天劫要來了嗎？”纖兒乖巧的站起身來，感受著和山語身上無時(shí)無刻不在散發(fā)的浩瀚靈氣。

　　“為師早有準(zhǔn)備，纖兒無需擔(dān)心。在臨別之際能再看你一眼，見你仍是純凈如初，為師心中已再無牽掛了。”

　　“師傅...”纖兒剛平靜下來的心湖又有漣漪微泛。

　　“纖兒，你且聽為師說話?！焙蜕秸Z打斷了纖兒的話頭，笑著說道：“正道一途，坎坷艱辛，為師能有今天這般修為，皆因我安國境內(nèi)百姓安泰，我得萬靈饋養(yǎng)。此乃天道循環(huán)，萬物循環(huán)之理?！?p>　　“但是為師自收你入門以來，直到今日也不懂為何你初一降世便是靈氣充盈，且那靈氣從未散過，使你踏上了修真一途?；蛟S我做的對，但又或許我做的不對，此間諸多紛由誰也能輕易下斷言?！?p>　　“我安國境內(nèi)同時(shí)存有兩名求真之人，待我離去，也不知這天地之間是否會有什么變化。但是倘若日后我安國遭逢大劫，纖兒你若是仍在此界，為師對你只有一言，那便是護(hù)我安國黎明百姓?！?p>　　“待為師飛升之后，我袖中之物若是未被天雷毀去，你大可全部取走?！?p>　　一樁樁一件件，和山語緩緩的講述著，有些話語之間似有連貫，但又有些話語之間似乎毫無瓜葛。昝纖纖只是一一記下，并未打斷師傅的話頭。

　　纖兒返都，和山語的心境也是微微有些變化，多了幾絲歡喜，這一絲絲的動搖，便讓她有些壓制不住體內(nèi)的修為，只能分出更多的心神壓制，這才會連話語都有些無序。

　　“纖兒，護(hù)我安國百姓。”

　　這最后一句說完，天空中早已是烏云蓋頂，隱隱可見雷龍?jiān)谠坪蠓v，想必再有片刻，便要降下天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