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回來了啊?!崩蛉A坐在沙發(fā)上,側(cè)過臉看著他,電視里正在播放《新聞聯(lián)播》?!敖裉煸趺磁竭@么晚,你不會又去辦公室?guī)兔α税?。還有,你身上為什么這么臟???”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脫下的外套隨手丟進(jìn)了洗衣機(jī)里。
“喂,回答我啊?!?p> 他重重的關(guān)上了臥室的門。
“真是的?!崩蛉A有點擔(dān)心的看了看夏雄的臥室?!巴蝗贿@么安靜,讓我很不習(xí)慣啊?!?p> 新聞聯(lián)播結(jié)束后,莉華關(guān)上電視,輕輕的推開了臥室的房門。
夏雄像往常一樣癱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哥,出來吃飯吧?!?p> 放在窗邊的相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莉華拿起相框,拂去上面的灰塵。
在臺燈柔和的光線下,她端詳著那張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照片。
這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啊,到今天,已經(jīng)有六年了呢。
那時的我們······嗎······
她很快從回憶中脫離出來,放下了照片,走到床邊,輕輕的搖晃著他的身體?!案纾纭ぁぁぁぁぁて饋砹?,去吃飯吧。”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她開始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對他說話,也許······是看到他太累了吧。
“哼,不理我,那你今晚就餓著吧?!崩蛉A站起身,正準(zhǔn)備離開。
就在那個瞬間,她看到了他眼中閃爍的淚光。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我看到了······他在流淚。
這是我的錯覺嗎?
“你···沒事吧?”她重新坐到了他的身邊。
“沒事?!狈块g里充滿了他微弱的抽泣聲。
莉華嘆了一口氣,從口袋里拿出手帕,“真是的,都幾歲的人了還哭啊。給你,擦一擦吧?!?p> “不要管我······”他推開了她伸出的手。
“哥······”莉華的心感到一陣絞痛。
久久的沉默。
她握著他冰冷的左手,默默的看著他。
想到今晚的練習(xí)還沒有完成,她正要轉(zhuǎn)身離去。
“莉華,不要離開我······”他緊緊握住她的雙手,不愿意松開。眼淚沿著臉龐流了下來。
練習(xí)什么的,就算了吧。
她望向那張照片。
雖然你看上去一直很堅強(qiáng),但是我知道,那只不過是你一直沒有讓人看到你軟弱的樣子而已。
你總是一個人躲起來偷偷哭泣,把所有的悲傷都藏在自己心里,以為這樣就是堅強(qiáng)了。
為什么,我的哥哥會是你這樣的大笨蛋呢······
“笨蛋,我怎么可能會離開你呢······”淚水從眼眶中掉落下來。倒映著窗外的明月。
“為什么······我只不過是想要再一次見到那個人,再一次和那個人說話??!”他失聲痛哭。短暫的爆發(fā)后,一切又歸于寧靜。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真的······嗎?”他看著她的眼睛,眼光中透露著驚奇和懷疑。
“當(dāng)然了。因為,你在我心里永遠(yuǎn)是那個最堅強(qiáng)的哥哥。”
“謝謝你,莉華······”他把頭埋在她的膝上,小聲的抽泣著。
莉華抱住夏雄的身體,像憐惜小孩子一樣撫摸著他的頭發(fā)。
“放心吧,哥哥?!彼郎惤亩?,小聲說道?!拔視恢痹谶@里陪著你的,一直?!?p> 那張照片被擺在了窗邊的一角。照片里,男孩牽著女孩的手,他和她笑得都是那么的甜。
2
“前輩,前輩······”
他從床上猛的醒了過來。房間里伸手不見五指。打開手機(jī),明亮得讓人目眩的白色字體顯示著時間,凌晨三點十一分。
又在做那個夢了。這個星期第四次。
等到雙眼略微適應(yīng)了黑暗,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喉嚨里像燎燒一樣難以忍受的干燥???!他伸出右手,手指在書桌上來回摸索著,碰到了冰涼的礦泉水瓶。他擰開瓶蓋,不顧一切的灌進(jìn)了喉嚨,最后一滴清涼的消失在嘴唇中。他長長的出了口氣,把空了的塑料瓶送進(jìn)垃圾桶。搖搖晃晃的走到床邊,倒在了柔軟的被單上。但是翻來覆去,困意總是上不來。又一個失眠的夜晚。
窗外的滿月皎潔而明亮,月光遠(yuǎn)遠(yuǎn)的照在地板上,看起來很冷。打開手機(jī),翻了翻通訊錄,給大永發(fā)的信息還是沒有回復(fù)。算了,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他清空腦袋,閉上眼睛,聽說這樣就可以很快睡著。
但是那個身影一直在眼前回蕩著。他也嘗試著冷靜下來,但是根本沒有用。更糟糕的是,仿佛有人在耳邊輕聲說著些什么。這種幻覺一直折磨著他,直到天邊微微泛起了魚肚白,意識變得模糊,他才勉強(qiáng)睡去。
第二天,房城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精神科診室。
“從你的檢查結(jié)果上來看,你的聽力沒有任何問題。神經(jīng)方面也沒有異常??赡苁遣涣剂?xí)慣引起的,最近有沒有在睡前做劇烈運動的習(xí)慣?”
“劇烈運動······最近一周都沒有啊?!?p> “那最近有沒有受到什么精神上的打擊,比如說工作學(xué)習(xí)上受挫之類的?”
“精神打擊啊······好像沒有?!?p> “看你這么年輕,你是高中生嗎?”
“是的,今年高三?!?p> “高三啊······”
“醫(yī)生,我還需要做什么檢查嗎?”
“不,不用了。”剛才透過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片照射在我身上,讓我感覺有些不自在的目光,頓時溫和了下來。“你的幻覺可能只不過是最近的學(xué)習(xí)壓力過大造成的,別擔(dān)心,很多像你一樣的高三學(xué)生也有相似的情況。這段時間注意休息,多放松,適當(dāng)運動。等過去之后就好了?!?p> “那好吧,謝謝你,醫(yī)生?!蔽伊嗥饐渭绨?,從金屬板凳上站了起來。中年醫(yī)生抿了一口茶杯里的水,按下了旁邊的按鈕。外面的廣播應(yīng)聲響起:
“27號,郝華,請到專家診室就診······”
3
我繞過門口排隊的人群,在候診室大廳走著。盡管對方是這家醫(yī)院里相當(dāng)有名的精神科醫(yī)生,我還是不相信他說的那些話。學(xué)習(xí)壓力什么的,我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呢,醫(yī)生說的話都是騙人的。精神打擊······嗯?
我突然回憶起了剛才他對我說的話,精神打擊······嗎······
我好像忽略了什么。我的腳步停了下來。我真的······沒有受到任何打擊嗎?池雨馨的離開,方嵐的死,對我來說,都不算打擊嗎?
明明說過要好好珍惜她,明明承諾過要承擔(dān)起為她而悲傷的責(zé)任,這些東西,嘴上從來不愿意承認(rèn),但是我自己卻一直無意識的在服從著。
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厚顏無恥。葉梓是對的,沒有什么可以解釋的理由,也沒有什么命運與時間的安排。那只不過是我為自己的謊言編織的辯解。對別人的傷害可以用行動來補(bǔ)償,但是我從來沒有勇氣去做。是的,我是一個膽小鬼,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別人怎么形容我都不為過。
我坐在醫(yī)院走廊的金屬長椅上,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心感到一陣刺痛,那是失去了什么的感覺。那天池雨馨在葬禮上,一定也是這樣的感受。
選擇忘記,還是重新來過?
我不知道。
在我坐在長椅上發(fā)呆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是大永。盡管現(xiàn)在不想和任何人說話,我還是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
“夏雄,你發(fā)的信息我看到了,那個文件我已經(jīng)幫你發(fā)到網(wǎng)站上了。不過那么久沒有回你真是很抱歉。”
“嗯,沒事的,文件發(fā)到網(wǎng)上就好。”
“夏雄,你沒事吧?”
我心里一怔,但還是強(qiáng)行裝作正常。
“沒事,只不過是有點忙。不用擔(dān)心我,好好準(zhǔn)備高考吧?!?p> “哦,那就好。我掛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啊?!?p> 我放下手機(jī),退出了通話界面。點開相冊,從刪除的照片里選中了那三張,片刻的猶豫之后,我點下了“恢復(fù)”鍵。
4
在醫(yī)院旁邊,我找到一個綠色的報刊亭。
報刊亭很小,里面幾乎容不得兩個人并排坐下,但是周圍的木板和架子上排滿了各式的報紙和雜志,敞開的側(cè)門邊,甚至坐著一只正在燒水的小煤爐。
店主是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太太,看起來和氣又不失精明。正坐在報刊亭里看著報紙。見到我站在門前,她放下報紙,微笑著站了起來?!坝惺裁葱枰獑幔俊?p> 我走到放著雜志的木板上,取下一本四月半的《青草》?!斑@本······多少錢?”
“哦,十塊?!彼Σ[瞇的從側(cè)門走了出來?!澳闶堑谝淮钨I嗎?”
“嗯······大概是吧。”
“這本是青草文摘,很適合高中生看。你是六中的學(xué)生嗎?”她突然這樣問道。
“啊······不是,我是一中的。有什么事情嗎?”
“啊,沒事沒事,附近六中的學(xué)生經(jīng)常買這本書的。還要些什么嗎?前幾期的也很不錯的。”
“不了,這一本就好。”我拿出一張十元紙幣。
“好的——正好十元,謝謝惠顧?!彼貓罂だ?,重新拿起了那張報紙。
5
在電車站臺上,我拆開那本四月半刊的《青草》。
電車駛?cè)肓苏九_,帶動了一陣微風(fēng)。我數(shù)著目錄,方嵐的小說在第30頁,正好排在松杏子的小說節(jié)選《五等分的初戀》之后。我沒有猶豫,翻到第三十頁,看到標(biāo)題的瞬間,我屏住了呼吸。
那一頁上,用漂亮的行書書寫著《茫然行走的約定》。
我繼續(xù)向下讀著。初夏的電車,綠色湖泊,林蔭道,教堂······方嵐講述過的一切,都仿佛又出現(xiàn)在眼前。眼前浮現(xiàn)出坐在病床上的方嵐的身影······
看完最后一段文字,我顫抖著合上了雜志,把它放進(jìn)包里。
小說的最后一句話是這樣的:
“前輩,你一定不會忘記的,因為這是我們共同的約定?!?p> 我分不清這到底是小說女主對男主說的話,還是方嵐對我說的話。根本分不清了。
耳畔又響起了方嵐時常哼唱的曲調(diào)。那首歌名叫《深海少女》。
長長的剎車后,電車停在了站臺上。
“鼓樓到了,要換乘三號線,四號線的乘客可在本站換乘。下一站,紅星西路。”
我拿起放在身邊的包,走出了車廂。
走下電車,我恍惚的隨著人流飄蕩。
忽然,肩頭遭到了一記猛烈的撞擊。我捂著差點從肩膀落下的單肩包,看了看對面。與我相撞的那個女孩運氣就沒有那么好了。紅色帆布包里面的文件散落了出來,在地面形成雪白的一片。
我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墻上。
“實在···很對不起,你沒有事吧?”一陣怯生生的話音響起。
“沒事。是我沒有注意?!蔽覐澫卵粡垙埖膿炱鸬厣系奈募?,遞到她的手上。
最后一張文件消失在了紅色的包中。我撣去手上的灰塵,準(zhǔn)備盡快結(jié)束今天的噩夢。
“真的很謝謝你!”她快步走上電車,羞紅著臉,對我深深的鞠了個躬。
好拘謹(jǐn)?shù)呐 ぁぁぁぁぁ?p> 短促的電鈴聲響起時,電車的門緩緩的關(guān)上了,她的笑容,隔著淡藍(lán)色的車窗玻璃還是那么清澈。載著她的電車向著人流的反方向駛?cè)?,剩下我獨自迷茫的站在月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