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般的炮火將周遭的一切都砸成了殘骸,只見一個支離破碎的身影獨自站在風暴中心,男人大口喘息著,用刀支撐著地面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倒下。爆裂出的彈殼和火藥燃燒的黑煙一同留在了他的臉上,滲透出來的汗液浸到皮肉翻出的傷口上,劇烈的疼痛讓他全身都趨近于麻木。男人血淋淋地挺著身子,他感覺自己快要暈了過去。
不遠處的樹林里,走出來兩個人,他們都穿著黑色的風衣,夜里隱秘的風將他們的衣角吹起,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撲展開它的翅膀。
“伽羅,阿吉。”待那兩人走近,男人看清了他們的臉,從嘴里吐出了這兩個名字。
“好久不見,Vacuum。”伽羅打量了一眼面前這個遍體鱗傷的男人,用帶著嘲諷的口吻說道。
“看來斯海里還真是喜歡我,不僅是黑蝠團,連團長和副團長都出動了?!边B續(xù)的受傷讓疼痛如一缸水儲存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現(xiàn)在水快溢出來了,每一絲輕微的震動,都能掀起他翻江倒海的刺激。男人看向面前站著的兩個人,苦苦支撐著自己殘缺的身體不至于倒下。
“我們當然不是在乎你,我們在乎的是vacuum的火種?!逼岷诘娘L衣遮住了伽羅的半張臉,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火種?”男人偷偷瞥向男孩躲避的樹叢,卻并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了,阿吉,vacuum的秘密你該知道了吧,了解他。”伽羅扣下腰間的手槍,遞到站在他身后的阿吉的手里,然后豎起了他的食指,“一顆子彈?!?p> 阿吉拿著漆黑的槍口瞄準男人的心臟,“是光,包裹在他身邊的那股氣流是光,只要等云再一次遮住那個月亮,然后就……”“嘭”,子彈脫離了彈道,直勾勾地射向男人的胸膛。
烏云遮住了整個月亮,微弱的光芒在云層后面宛如一束搖曳的殘留燭火。男人應(yīng)聲倒在了地上。
“很不走運,阿吉。”伽羅說道。
“不過至少廢了一條他的左手臂?!卑⒓亮瞬撩盁煹臉尶凇?p> “算了,再給你一次機會吧,阿吉?!?p> 阿吉再一次給手槍上好膛。男人臥躺再地上,通過最后一絲光芒,男人控制氣流把自己壓倒在地上來躲過那顆子彈,不過還是慢了一步,在他倒下的過程中,那顆子彈炸穿了他的整條左手。
阿吉沒有給男人喘息的機會,趁著天空烏云依舊濃密,“一切都結(jié)束了,vacuum?!卑⒓従徔巯掳鈾C。
突然,阿吉扣住扳機的手停下來,一口濃黑的血從他的嘴里吐了出來,他埋頭看向自己的胸前,一束銀光筆直地穿了出來。
男孩站在他的身后。
月光再次在這片叢林上鋪展開,男孩攙扶著身負重傷的男人,在枝蔓叢生中向遠處逃去。
“放開我吧,你現(xiàn)在可以自己走了?!蹦腥藟涸谀泻⒓缟希杏X到這幾月男孩長高了,他無比虛弱地說出這幾個字,大量血液從他的右臂汩汩地流在地上。
男孩拼命搖了搖頭,眼淚在他的眼珠子里打轉(zhuǎn),但他不肯放手,他感受到了這個男人同他之間那種強烈的關(guān)系,那種最鋒利的刀刃也斬不斷的紐帶,那條紐帶使得每一次男孩握住那個男人的手都能感覺到無盡的力量涌進身體里。
男孩感受到了前方的光,只需要穿過這片叢林就可以看見,也許那是一座城鎮(zhèn)或是其他什么東西,總之就是可以救活背上那個男人的地方,這團光就在前方,而且越發(fā)明亮,男孩感覺到疲憊的身體里又調(diào)制出了多余的力量,四肢,手臂,全身的肌肉仿佛接受到了某種指令,更加拼命地發(fā)揮著自己的作用。還差十步就可以走出去了,男孩在心里盤算著出口和自己之間的距離,十、九、八……男孩默默地算著……三、二、一,終于,最后一腳,男孩邁了出去。
那團耀眼的光亮在男孩頭頂晃蕩,他迫不及待地抬起了頭,他那充滿驚喜和渴望的目光卻在抬頭的那一瞬間冷卻了。那些光亮不是他內(nèi)心期待的房屋和城鎮(zhèn),而是站在懸崖之上的黑蝠團。
“很多時候你看到的東西不是你真正看到的,而是我們想讓你們看到的。”一個陰冷的聲音從背后那個男孩走過的叢林里傳來。
伽羅的手臂已經(jīng)裹上了白色的繃帶,剛才男孩殺掉阿吉后,胡亂在伽羅身上刮了兩刀,才趁亂帶著躺在地上的男人跑了出來。
眼見自己完全掉入了敵人的陷進,肩上扛著的男人又在重傷下陷入了昏迷。男孩發(fā)現(xiàn)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個人,仿佛又回到塔木參的那場滂沱大雨下中。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很害怕,腦子里像是被凍住了,只剩下白茫茫的空白。他的手和腳都不聽使喚了,只知道憑借本能向后退,躲開前面那個恐懼的根源。
一枚石子在山澗中敲出響聲,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男孩側(cè)眼看了下身后,只剩一座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上掛著打著燈的黑蝠團,他們就是這樣才使得男孩產(chǎn)生前方是城鎮(zhèn)的錯覺。
“你該清楚現(xiàn)在自己的處境了吧,我給你一個選擇,把你背上的那個人丟掉懸崖,然后加入我們,你是一個出色的刺客,我們很中意?!辟ち_忽然說道。
男孩使勁地搖了搖頭,這個決定讓他心里感到無比恐慌,他清楚,如果自己做出了這個選擇,他又將變得一無所有。
伽羅笑了笑,似乎對男孩的這個反應(yīng)很滿意,“看來你把這個人看得很重,可你知道他是誰嗎?”
聽到這番話,男人咳嗽了兩聲,他吃力地睜開了眼。感受到男人的呼吸,男孩扭頭看向了他,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男人傷口結(jié)痂的臉上的那雙眼睛流露出了他從未看到過的情緒,不再那么得溫暖,也不在那么得令人安穩(wěn),而是一種強烈的愧疚,那種愧疚如一束刺眼的光從眼球中心迸射出來,讓男孩覺得難以置信。
“vacuum,沒想到你也會有這般可憐之極的眼神?!辟ち_看向男孩,繼續(xù)說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你應(yīng)該猜的到,那個人就是你的父親。”
男孩咬住嘴唇,不敢再正視眼前的這個黑蝠團團長。他低著頭沒有說話,但一直攙扶著男人的那只手卻在自己復(fù)雜的情緒中松開了。身負重傷的男人轟然倒地,男孩連忙伸手去扶,卻被某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制止在半空中,男孩一下子哭出了聲來,五官扭曲在了一起,淚水在翻起的褶皺中流淌,他感覺到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正從他的手指間不可逆轉(zhuǎn)地流失。
“何必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呢?!辟ち_看著他們,如同一個看戲的局外人,“你應(yīng)該恨他啊,是這個男人把你們母子三個拋棄在鳥不拉屎的沙漠,為什么你們會整天擔驚受怕,為什么你們的母親那么溫柔,那么善良,還要低三下四地被別人踐踏,你和你弟弟為什么總會被打,因為沒有人保護你們啊,而那個該保護你們的男人在哪呢?所以你該恨他啊,你忘了你母親帶著傷照顧你重病的弟弟的時候你怎么說的嗎,‘我恨他’,該不會這么快就忘了吧,這么快就忘了你死去的母親和弟弟了嗎?”
男孩依舊淚汪汪地搖著頭,他不知道怎么去辯駁伽羅嘴里的那段話。
“你還是沒有醒悟過來嗎,你忘了你媽媽是怎么死的嗎?”
男人和男孩聽到這句話后,同時抬起了頭。
“我不知道她具體怎么死的,但我確定的是,她死在床上。多么偉大的母親啊,為了自己病重的小兒子,就這樣把自己送給了其他那些男人??墒蔷退闶沁@樣又如何呢,他們都沒能活下來。”
“不要說了!”一直眼淚汪汪的男孩突然如一只幼獸般咆哮起來,他亮出了自己稚嫩的獠牙,那柄銀光被他緊緊握在手上。
這時,一道溫暖的氣流包裹住了他,把他的憤怒,把他的不知所措全都覆蓋了。不知什么時候,那個瀕死的男人再次站了起來,他用他唯一的一只手緊緊抱住了男孩。
他將懷里的孩子轉(zhuǎn)向自己,把身上披著的黑袍脫了下來,罩在男孩單薄的肩上。他拿手蹭了蹭男孩的臉,說道,“他說的沒錯,你不應(yīng)再去承擔起任何東西了,跟著他去吧,我相信你總有一天你可以不用像我這樣,而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的。”
不知什么時候,男孩手里的那柄銀刀被男人握住并刺進了自己的胸膛,男人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那柄銳利的刀拔出,然后倒向在身后無盡的深淵。
男孩愣在了原地,他隱隱約約聽見男人在赴死的最后一刻,在他耳畔說了一句“兒子?!?p> 伽羅來到男孩身后,他拍了拍男孩的肩,“我們找你很久了,斯海里的新vacuum?!彼脦в醒埖目谖钦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