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廚師李功攆出了后廚,但步衣并沒有動怒,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回真撿著寶了。
有能耐的人,大多有脾氣,李功的驕傲態(tài)度令步衣感到熟悉,因為他以前見過類似的人。
那是在前世的21世紀,他家樓下住著一個老焊工,又黑又瘦,平時還不愛說話。但,一旦說到焊東西,嘴比誰都溜,還不允許別人反駁。
步衣起初沒在意,以為只是一個犟老頭。
直到有一天,一輛幾百萬的車停在樓下,司機供祖宗似的,把犟老頭給請走了。
事后一打聽,某工廠機器故障,但機器不能斷電停下來,否則整套機器都會報廢,損失上千萬。
可是,焊接難度大,工廠的焊接工不敢上,問題僵在那里了。
于是,胖老板連夜托人請高手,也就是犟老頭。飛機頭等艙接送,高級賓館住宿,連去機場的路都是安排專車。
人一到地方,上手焊了三秒鐘,問題解決了。
就那三秒鐘,胖老板還得恭敬地把1萬紅包送到手上,畢竟機器指不定還會出現(xiàn)問題。
于是,步衣知道了焊工分五級,而犟老頭就是最高級別的一級焊工。
犟老頭從八五年開始做焊工,總共干了三十多年,一級焊工里面屬于最厲害的那批人,也是死一個、少一個的稀缺人才。
而且,那件事之后,犟老頭仍然沉默寡言,仿佛經歷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唯有談起焊東西,他才會說得眉飛色舞。
其實,在各自擅長領域的專家,脾氣都有些怪,但人家不是針對你,而是不想隨便什么人都能評判自己的行業(yè),或者干脆嫌棄外行人,問東問西特麻煩——人家愛自己的行業(yè),你不懂或者隨意評價,他們覺得那是對自己行業(yè)的尊重。
毫無疑問,廚師李功就是這樣的能人。
“老張,你撿到一個寶,記得對李大廚恭敬一些,他就是那個能夠把雪鹽的優(yōu)勢發(fā)揮到極致的人。”
張成山苦笑起來,蠟黃色的臉擠到一塊兒去了:“三爺,不能再恭敬了,我把他當成親兄弟,再恭敬就成我爹了?!?p> 張成山和李廚師年齡差不多,都是接近四十歲的人,只是同輩。
步衣大笑道:“隨你吧,好來客酒樓就交給你和李廚師了,我不會指手畫腳的。你好好干,賺錢之后少不了你那份。”
“多謝三爺!”
……
說不管,真不管。
隨后的日子,步衣將重心投入到烈山隊的上面。
亂世將臨,他要是不想像廚師李功的老東家那樣,被人誣陷、奪去家產,那么五十個鐵打的漢子就是他的自保資本。
前段時間,步衣交給黃遠石一筆錢,讓他去買兵器,人家的辦事效率極高,第二天就搬回十五桿老舊的長槍。
是老舊,而非嶄新。
劉正陽不解地問道:“老黃,這批鐵槍的槍桿光澤黯淡,看起來像是用了很久,不是新貨,你是不是被騙了?”
白二勝心直口快,質問道:“你不會把買兵器的錢,私吞了一部分吧?”
“姓白的,你他娘嘴巴放干凈點,我黃遠石是那種人嗎?”
“橫什么橫啊?你是哪種人,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你爹。”
“白二勝,你找練是吧?我成全你!”說著,黃遠石一拳打過去,出其不意之下,狠狠地揍在白二勝的臉上。
“靠,你偷襲!”白二勝大罵一聲,擼起袖子就要沖過去,但步衣死死地拽住他,不肯松手。
“步老大,你放開,我打得過這家伙。”
“老二,你挨了一拳頭,活該!老黃是兄弟,你就得信任他,下次再說那種話,我?guī)屠宵S一塊兒揍你!”
老黃頗為感動,抱拳道:“多謝三爺信任!”
“行了,老黃,你別整那套虛的,快說說這些舊槍的門道吧?!?p> “得嘞。”
老黃連忙應聲,拿起一桿長槍湊到步衣眼前,說道:“三爺請看,這桿槍表面看老舊,但槍頭是不是很新?”
仔細一瞧,步衣點頭道:“不錯,槍頭看起來沒有半點磨損,特別鋒利?!?p> “實不相瞞,我買回來的都是新槍,只不過是故意做舊了,就像假古董那樣?!?p> 黃遠石沒有賣關子,一口氣說完道:“貨是新貨,但做舊一番就是‘破損裝備’,不扎眼,官面上的手續(xù)也合法,沒人會查。
如此一來,賣家沒風險,買家也沒風險。”
晉朝不禁兵刃,不能說沒有禁止,只能說沒有這方面的法律。
法無禁止皆可為,于是,所有人默認不禁兵器。
但,朝廷不禁止,更不可能支持,所以能夠放在明面上的武器都是產家背景過硬、價格高昂的好東西。
白二勝眼前一亮,忙問道:“老黃,這批武器真可以明著用嗎?”
“哼,老子是貪墨錢財?shù)娜耍桓液湍惆锥阕诱f話。”
白二勝臉皮厚,剛才還兇、現(xiàn)在又笑,比狗臉變得還快:“老黃,步老大都說了,咱們是兄弟,應該互相包容,你快點說是不是合法?”
“不錯,完全合法,只要你沒有提槍闖縣衙,那便沒人管?!秉S遠石繃著臉說道。
“嘖嘖,好東西?。 ?p> 白二勝和劉正陽大喜過望,各自拿一桿長槍,到旁邊的訓練場耍起來了。
步衣倒是沒那么猴急,他繼續(xù)聽里面的門道。
“三爺應該看出來了,這是軍中裝備?!?p> 步衣點頭:“沒錯,我猜到了。既要做舊,又能打通手續(xù),除了軍隊我實在想不到其他可能?!?p> 接著,黃遠石笑道:“三爺果然聰明。
我原本也以為,黑市上的兵器是由私人鐵匠鋪打造的,但付完錢,我一上手便知道是軍中裝備。
你也知道,我當過幾年兵,對軍中之事很熟悉?!?p> “老黃,我想多問一句,質量如何?”
“質量超乎想象的好,畢竟是軍隊裝備,質量比民間打造的武器更勝一籌。5兩銀子一桿,連成本價都不夠,反而是咱們賺了?!?p> 白二勝耍弄了一會兒長槍,聽到這話卻連忙跑過來,問道:“賣家不到成本,那是賠錢買賣,對方為什么要賣???老黃,你遇到的人不會是傻子吧?”
步衣笑罵道:“老二,傻乎乎的人是你才對。人家賣出的兵器是晉朝的,賣來的錢卻是自己的,穩(wěn)賺不賠?!?p> 一句話,物美價廉是好貨,買的真值。
然而,這批槍實在太好了,好到不正常的程度,反而讓步衣有些擔心。
“老黃,咱們平縣只有三百縣卒,這批槍買過來,縣尉仇剛是不是默許了?”
“你誤會了,這批貨不是平縣軍隊的裝備。軍中倒賣有規(guī)矩,拿、賣分兩地,這樣才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p> 為了讓步衣放心,老黃篤定道:“三爺,這批貨絕對安全,軍隊里的人不出事,誰也找不出半點叉子。”
誰知,他一解釋,步衣感到更加恐懼。
黃遠石當初是悍卒,但也只是一個小兵,連他都知道倒賣軍備之事,那么軍隊中還有誰不知道?
更可怕的是,知道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為何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
突然間,步衣心中產生一種明悟:“或許,站出來的人都已經死了,所以現(xiàn)在沒人敢揭開這口鍋?!?p> 想了想,他發(fā)出感慨道:“這件事,細思極恐??!”
“是啊,三爺,我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幾乎嚇尿了。”
黃遠石苦笑道:“可是,沒有辦法,晉朝的軍隊已經爛到骨子里了。假如還有一絲希望,我當初不會對這種事保持沉默,后面更不會殺官叛逃,把自己逼上絕路!”
晉朝,真的腐朽了。
步衣抬頭望天,用眼睛看很藍,用心看很黑,因為這里是……異世界的晉朝。
……
一批嶄新的“老舊兵器”被運來,徹底引爆了訓練激情。
那一桿桿鐵槍,看起來雖然舊,但真正上手的人都知道,它們其實比新槍還要鋒利,耍起來虎虎生威咧。
值得一提的是,王阿樹閑不住了,毛遂自薦想當一個槍術教頭。
步衣當時有些懵:“你確定自己不認識一位叫林沖的兄弟嗎?他也是槍術教頭,還是八十萬禁軍的大場面,可惜他老婆被人搶了,自己也被逼上梁山。
王阿樹,你不信林,我這里也沒有十萬禁軍,而且我對你的翠柳姑娘沒有想法,你何必苦兮兮地跑來當教頭呢?”
哈哈,玩笑歸玩笑,但王阿樹的槍法確實厲害。
他雖然用一柄鋼叉成名,但那不過是因為他以前是獵戶,手里經常拿著的兵器只有用來打獵的鋼叉,而他真正的師承卻是槍法。
他所學的槍法并不出名,甚至在他學的時候只是槍法雛形,經過十幾年的辛苦打磨,他才將師門的槍法徹底完善,并且取名鷹翔槍法。
槍術行家!
引用王阿樹的原話:直來直去一槍刺,看似威猛,實則缺少變化。對付沒有智慧的猛獸自然無往不利,對付新兵也能占些便宜,但對上百戰(zhàn)悍卒只有死路一條!
僅練一式刺槍,本來就是權宜之計,王阿樹既然有更好的安排,步衣自然就坡下驢,請他教授槍法了。
于是,烈山隊迎來一個陌生的大塊頭,面色兇狠,下手更狠。
“練習槍術之前,大家必須了解鐵槍的構造,現(xiàn)在的大槍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千錘百煉的樣式?!?p> “槍桿是白楊木,而非鐵,你們知道原因嗎?因為鐵槍桿冬天冷,凍手;夏天手出汗,容易打滑。
而且,鐵制槍桿接近五十斤,普通人的一半重量也就這么多。讓你一直揮舞半具尸體,跟敵人打,你能堅持幾秒鐘?
跟我學槍法,別信戲臺子上亮閃閃、仿若渾身精鐵的大槍,那就是騙人的?!?p> “槍頭為何要前后小、中間寬?因為受力不同,防止槍尖崩斷。”
“還有,槍尖后面拽著一塊紅纓,能不能去掉?不能。
你殺人會濺血,沒有紅纓遮擋濺起的血,血就會滴到你眼睛里去。戰(zhàn)場上迷了眼睛,不用我說,你們也該知道是什么下場吧!”
“還有……”
總之,王阿樹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片,各種趣味小知識還挺吸引人。
‘這個教頭好啊,會說故事,還不像老黃那么心狠手辣。’
正當眾人心生憧憬的時候,王阿樹突然停下來,命令道:“好了,該說的都說了,我喊得嗓子都啞了,需要歇一歇。
現(xiàn)在,所有人起立,刺槍一千下,半個小時完成?!?p> “啊?。 ?p> “太狠了!”
隨即,慘叫連連,他們終于明白過來:同一個世界,同樣兇狠的教頭。
刺槍一千下,手得腫成胡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