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和市里的老師開了兩天講座之后,在安城多校師生的歡送下,又迅速乘車轉(zhuǎn)向下一個縣城。安城一中的高三學(xué)生開始正常上課,教室的走道里再次擠滿了人。
陳許和高一瑋一到位置上坐下,王安全就興沖沖走了過來。他將隨身帶著的筆記本攤在桌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錢:“收的差不多了,一共四十五塊錢?!?p> 陳許和高一瑋將錢一一點清正整理好,才抬頭問道:“還有誰沒給?”
王安全左右望了望,然后壓低聲音:“杜青玉沒給,陸大有和沈長河兩人合買的,也沒有給。都跟我說要等兩天?!?p> 和后世大部分學(xué)校一樣,最好的班級里都是學(xué)習(xí)最優(yōu)異的學(xué)生和關(guān)系戶,杜青玉、陸大有和沈長河便是前者。
記憶中,陸大有和沈長河來自同一個村子,洪湖邊上世代以打漁為生,每次從家里回學(xué)校都帶著一大包炸好的咸魚,和城里的同學(xué)換其他口糧。杜青玉還是城鎮(zhèn)戶口,平日里沉默寡言,沒想到生活也這么困難。
陳許掃了一眼教室,陸大有和沈長河兩人不在,也許是籌錢去了。杜青玉倒是坐在桌位上,胳膊支在桌子上撐著臉,臉上沒有表情,嘴巴微張,還在背誦著詩詞。
陳許將王安全打發(fā)走,和高一瑋商量怎么辦。
高一瑋說:“兩天時間還是有點緊,他們經(jīng)濟困難,可能湊不過來?!?p> 陳許說:“得想想辦法幫幫他們。”
“能怎么辦?要不你掏錢?”高一瑋撇撇嘴,“你可想清楚了,這次掏錢都得掏雙份?!?p> “那杜青玉家里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過她爸酗酒,還來學(xué)校耍過酒瘋?!备咭滑|說。
陳許思量再三:“都是同學(xué),能幫忙還是要幫忙的。等陸大有、沈長河他們回來,我找他們?nèi)齻€人聊一聊。”
……
太陽高高地掛在遠處,發(fā)出清冷的光,仿佛從白熾燈換成了LED燈,散不出一點熱度。湖面不像陸地一般摻雜著植被、建筑,風(fēng)聚集在這里,像個無人約束的孩子,伴隨著駭人的呼嘯聲,手舞足蹈,瘋狂亂舞。
靠近岸邊的湖面結(jié)上了薄冰,這個時候下湖最是危險,因為隨著可能被這些薄冰困住,那就真的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
遠處一條小船在湖中心慢悠悠移動著,兩面站著兩個人,一個高胖,一個矮瘦。高胖的叫陸大有,一臉憨厚,眼神中都透露著質(zhì)樸。矮瘦的叫沈長河,倒是顯得更加的精明強干,眼睛炯炯有神,既有靈動,也有堅定。
兩人身穿著棉大衣,臉和耳朵凍的通紅,手上也沒有手套,已經(jīng)有些皸裂的痕跡。他們艱難的拉著網(wǎng)。
陸大有說:“省里那些老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前兩天來,王安全過來收錢的時候真是尷尬?!?p> 沈長河回道:“你的臉皮還是不夠厚。”
“天氣不好,魚都休息了,不出來找食吃。”陸大有又一次看著空空的漁網(wǎng)。
“只能碰碰運氣?!标愰L河將船又撐出了一段距離,再一次將網(wǎng)灑了出去,“俺們不比城里人,他們有家里人撐著,俺們要撐著家?!?p> 陸大有莫名有些憂傷,但是一閃而過:“希望今年都能考上大學(xué),也不枉俺們大冬天出來捕魚……嘿,又來一條,個頭還挺大,不孬……”
兩人忙了一整天,可算是捕上來一些魚。太陽漸漸要落山,氣溫又降了兩度,再不回去就有些危險了。兩人一路用竹竿搗碎、撥離浮冰,將船靠在岸邊,拎著魚簍,在太陽最后的余暉中朝家里趕去。
“長河,明天真的要去城里賣魚嗎?”
“不賣魚今天不是白忙了?!?p> “會不會出事,畢竟俺們村的魚都走的是糧站和供銷社,還沒有私自去賣魚的?!标懘笥羞€是有一些擔(dān)心。
沈長河跳起來拍打陸大有的肩膀:“怕個屁,俺們村還沒有考上大學(xué)的呢?!?p> 陸大有哼哼直樂,眼睛瞇成了一條線,露出一對刷的潔白的門牙。
……
今日不像往常,放學(xué)之后,杜青玉沒有繼續(xù)留在學(xué)校,蹭著學(xué)校的燈光看書,早早回了家。小心地推開掩著的大門,但還是傳來一陣咳嗽聲。
天漸漸暗了下來,窗戶也小,家里黑咕隆咚的。
“青玉,你回來了?”母親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后又是兩聲急促的咳嗽。
母親自從前幾年肺部染病一直沒好,身體愈發(fā)虛弱,繼父沒有擔(dān)當(dāng),杜青玉只能漸漸學(xué)會自己擔(dān)當(dāng)起這個家。
“嗯,叔叔呢?”杜青玉問道,所謂的“叔叔”就是她的繼父。
“又出去喝酒了?!蹦赣H的聲音再次傳來,“也不知道那酒有啥好喝的?!?p> 杜青玉約莫十來歲的時候,母親再嫁過來,生了個妹妹,之后再也沒有生育,繼父整日喝酒,再也沒過過什么好日子。
杜青玉點亮屋里的白熾燈,將縫紉機上的雜物清理了一下,一邊蹬腳踏板,一邊縫制衣物。
縫紉機就在床邊,母親端坐起來,在燈光下露出長期勞作之后蒼老的容顏。
“要不是我這個身子,你也不至于這么辛苦?!蹦赣H說,“我和你奶奶說了,這半年她來帶青草,不能耽誤你學(xué)習(xí)?!?p> 杜青玉動作慢了下來:“青草哭了嗎?”
“沒有,奶奶買了兩顆大白兔奶糖,青草笑著跟著走了?!蹦赣H抹了抹眼淚,“要是你叔叔不喝酒就好了。也怪我,不能給他生個男孩?!?p> “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要怪也要怪他?!倍徘嘤裼行琅?,“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耍酒瘋,不要再打你。”
二人無言,母親又開始間歇性質(zhì)的咳嗽,這樣的日子杜青玉早已經(jīng)習(xí)慣。
她將手上的活做完之后,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她用大塊的方布將做好的衣服包成包袱,又和母親交代了一聲,出了門。
這是從裁縫鋪老師傅那里承包過來的活。老師傅從國營的商店退休之后,很多人找他做衣服,賺的比工作時候還多,所以動力十足,做的衣物也更加精致,找他做衣服的人也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老師傅一個人做不過來,又不敢多招工,只能想著法子把活承包出去。
杜青玉摸著黑一路到了老師傅家里,老師傅和他的兩三個親戚還在那里忙活,看到杜青玉過來,熱情的打招呼:“青玉來了,吃飯了嗎?”
“吃過了,師傅,我的這些衣服都做好了?!倍徘嘤裥χf,然后將包袱解開,將衣物都取了出來。
老師傅一件一件查看了質(zhì)量,覺得沒有問題之后,抬頭說:“活真細。今天該給你工錢,這個月十五件,一共九毛?!闭f完就要回里屋去拿錢。
“師傅,可不可以預(yù)支些錢,從我下個月活里扣?!?p> 師傅轉(zhuǎn)頭望了望杜青玉,杜青玉家里什么情況他也知道,眼睛里多少透著些憐憫:“多少錢?”
“六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