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了動靜,噠吧噠吧是拖鞋拖在地上的聲音,門打開一條縫,一個人頭探了出來。
“呦,任大編輯,稀客稀客?!蔽膭聦扇擞M(jìn)了屋。
陳許這才看到里面的結(jié)構(gòu),一室一廳堆滿了各類書籍報刊,朝陽的窗戶都被掩去大半。文劼看上去常年不見陽光,看上去就比正常人白上不少,約莫四十多歲。除了書籍凌亂了些,其他地方倒是異常干凈,床上的被子都疊的整整齊齊。
文劼將沙發(fā)上的書挪到一邊,就招呼兩人隨便坐。
“這是蘇省來的陳許,耳東陳,言午許。這是文劼,著名的文學(xué)評論員,你如果經(jīng)??础蹲x書》,就能經(jīng)??吹剿奈恼?。”
互相介紹完,任雙將《鐵血天驕》的稿紙遞了過去:“這是陳許寫的武俠小說,你先看看再說?!?p> 文劼接過稿紙:“那你們隨意,我就不招呼你們了。”
他看書極快,翻頁的動作讓陳許想起他翻網(wǎng)文時的一目十行。
之前趕過來的路上,任雙就向陳許對他進(jìn)行了一番介紹。
文學(xué)這個圈,刊物的核心是人,各個審美不同,這邊不要的稿子那邊可能要,很多時候信息阻塞,極易浪費作家的心血時間,許多有新意的作品就被埋沒了。后來有的編輯惜才,便給其他的編輯介紹,一來二去成了圈子。
文劼這人愛讀雜書,沒什么偏見,又愛交朋友。慢慢的,大家都聚集到文劼這里,文劼也莫名成了一個不求回報的“文學(xué)掮客”。
這個年代火的劉心武、王蒙、顧城、北島之流都是文劼的座上賓。
任雙在這里像是回了自己家,找了點黃瓜、掛面,做飯去了。陳許無聊,隨手翻到一本小冊子,嗯,名字叫《少女的心》。
“惡俗,太惡俗了?!标愒S一邊吐槽,一邊又悶不吭聲開始批判第二遍。
就愛俗的!
任雙做了炸醬面,兩人先吃,水平有限,但是量大管飽。兩人吃完之后,文劼也看的七七八八了。
“有意思,你要說這是金庸新作我也信?!蔽膭路畔赂寮?,開始吃面,一邊吃一邊和兩人說話。
“不如我起個筆名就叫‘金庸新’?!标愒S說,惹得兩人哈哈大笑。
“找到出版社了嗎?不對,《人民文學(xué)》也有出版社,任大編輯找我做什么。”文劼吸溜吸溜吃著面,問道。
“武俠小說的形式天生適合連載,而且篇幅較大,更適合報紙。陳許也有此意。這不是報紙編輯的路子你比我熟嘛?!?p> “幾個大報太板正了,武俠小說不好過稿。還是地方報紙好一些?!蔽膭虏亮瞬磷?,“明天我約幾個編輯一起過來看看稿。”
“也不早了,你們今晚就別回去了,在這里湊合著睡。”
因為工作需要,文劼家早早通了電話機(jī)。陳許朝窗外望,看了看天色,給招待所回了個電話,告訴徐廣峰今日不回去了。
文劼也一通操作,電話聯(lián)系了好幾個報社編輯明早過來聚聚,順便審個稿。
晚上,文劼和任雙熱情的討論文學(xué)的事,這個年代,陳許熟悉的莫言、余華、阿城、格非之類的都還沒有嶄露頭角,更別說王小波之類,兩人話語里提到的盡是些陳許沒聽過的名字,自然也沒法評論。
熟悉的也有,朦朧詩的幾位,不想評論。
文劼朋友圈如此廣,情商自然不低,注意到了陳許的沉默,又開始評論起《鐵血天驕》。
“《鐵血天驕》好倒是好,就是他對金庸的模仿實在太像了。不過‘天下文章一大抄’,只要抄的好抄的妙,那就叫‘善于用典’。”
不待兩人回應(yīng),文劼繼續(xù)說道:“即便是金庸,也多有前人痕跡。就說《射雕英雄傳》里的五大高手。東方屬木,佛教講東方有藥師佛,所以東邪名叫黃藥師,住桃花島;西方屬金,金蟾為象征物,所以西毒的功夫叫蛤蟆功;南方屬火,有升騰之象,在俗為帝王,出家為高僧,所以南帝做了和尚;北方屬水,水處卑下,所以有北丐;中央為土,介于有形無形之間,所以王重陽一出場就死了。這些叫用典?!?p> “金庸編劇出身,對故事結(jié)構(gòu)多有專研,你看《笑傲江湖》有《基督山伯爵》的影子,《雪中飛狐》像極了《羅生門》……金庸瘋起來連自己都抄,神龍教和東方神教,桃谷六仙和老頑童,不一而足。”
陳許聽著文劼花式掉書袋,目瞪口呆。
倒是任雙習(xí)以為常,解釋道:“文劼有一個外號叫‘文鐘書’,朋友們一起取的。這事錢老也知道,對此他哈哈大笑?!?p> “和錢老沒法比,我是只會說,不會寫,和錢老比差遠(yuǎn)了?!蔽膭聰[了擺手,謙虛道。
“不過陳許也知道很多文章外的趣事?!比坞p又將古龍找代筆的事情一說。
“本該如此,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蔽膭屡牧伺哪X袋,他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后世人盡皆知的信息。
然后,任雙、文劼又和陳許說了這些老一輩文豪的生活趣事,也讓陳許大漲見識,心里想著回去要和徐廣峰說道說道,他肯定比自己更感興趣。
夜?jié)u漸深了,月光灑在雪上,映的整個BJ城都銀光閃閃。雪花們又不約而至,在風(fēng)的作用下漸漸匯聚成大雪,慢慢掩埋掉白天留下的一切痕跡。
三人聊的晚了,任雙明日還要上班,這才匆匆睡去。
……
《首都日報》的周明旭近日頗有壓力,上面轉(zhuǎn)業(yè)過來一位新社長,頗有睥睨天下的氣度。
看到《首都日報》業(yè)務(wù)上沒有敢為人先的氣魄,每年的銷量不及他心里預(yù)期,杜社長就拍腦袋定下目標(biāo),一年銷量趕上《首都晚報》,兩年趕上《新民晚報》,三年與全國性日報比肩。
好嘛,外行領(lǐng)導(dǎo)內(nèi)行!
沒說的,周明旭只能發(fā)動全報社員工積極去各單位推銷,京城雖為一國之都,企事業(yè)單位也是有限。全體員工幾番努力,訂閱增加還是不多,作用甚微。
今日,文劼邀請他一起去審閱一篇稿子,周明旭也就借機(jī)出來散散心。
輕車熟路到了目的地,一進(jìn)屋子,四周一看,各個報紙主編或者主力編輯都齊了。只有一個小子不認(rèn)識,面清目秀的,坐在拐角,一言不發(fā)。
“孫主編,你也在!”這是《晚報》的,近處的握握手。
“武編輯,好久不見!”這是《新京報》的,遠(yuǎn)處的拱拱手。
眾人一陣寒暄,文劼也不多說,將稿紙拆開,一張張流動傳閱,大概三十多張之后,停了動作。
“長話短說,大家應(yīng)該都看出來了,這是一篇武俠小說,質(zhì)量遠(yuǎn)超大陸作家,直追金古梁,作者就是這位小兄弟——陳許。”文劼指了指陳許,“他想在報刊上連載,不知道在座哪位有想法?”
陳許立馬受到全場贊嘆,他微微頜首稱謝。這個時候大陸的武俠小說已經(jīng)在火爆前夜,這些主編長期在文化前線早就或多或少讀過相關(guān)作品,陳許并不擔(dān)心他們接受不了。
“小說倒是好看,但是連載在報紙上會不會不太嚴(yán)肅?”孫主編說。
“現(xiàn)在滬城的《新民晚報》已經(jīng)開始連載武俠小說了,銷量大增,廣告費多賺好多錢,上面也沒有反對意見,和科幻小說還是要區(qū)分看?!蔽渚庉嬚f,“《新民晚報》上的小說我看過,比起手上這部《鐵血天驕》差遠(yuǎn)了?!?p> 還有其他報社的編輯也相繼發(fā)言,都很喜歡這部小說,但是對于連載的態(tài)度都很含糊。
周明旭想起社長的考核重任,又看了看手中的武俠小說和身邊這些同行,心中暗暗下了決斷。他直接大嗓門說:“這部小說,我要了,稿酬就取個中間價,千字六元五角?!?p> 現(xiàn)在的稿酬標(biāo)準(zhǔn),報刊雜志收文,千字封頂十元,劉元對于新人來說,絕對是高價。更別說后期的單行本出版還有收入。
其他幾位編輯此刻也不說話了,他們就算有心思現(xiàn)在也不會說出來,市場經(jīng)濟(jì)的浪潮還遠(yuǎn),體制內(nèi)多數(shù)還是想著和塵同光。
所以現(xiàn)在就是典型的買方市場,陳許看了看其他幾位編輯毫無爭奪的動作,說:“那就謝謝周主編了?!?p> 幾位編輯編輯互相認(rèn)識,難得聚到一起,就開始聊聊天、喝喝茶。文劼一直在遞茶遞煙的招待。
陳許希望盡快了解此事,周明旭也是爭分奪秒。兩人便打了個招呼,拿著稿紙離開辦事。
兩人本就不熟,也沒有中間人搭話,一路公交車上不痛不癢的說了幾說。
到了報館,周明旭派了專人去謄抄校對,又喊了財務(wù)對接,然后把陳許帶到辦公室商量商量后續(xù)事宜,順便拉近拉近感情。
周明旭竟然下定決心走連載這條路之后,肯定不會只連載這一部小說,剛一坐下便問:“《鐵血天驕》最多也就連載一個多月,除了這篇武俠小說,還有其他作品嗎?”
“有,就是還沒有寫完?!标愒S啪嗒又從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昆侖》。
周明旭主編粗略翻了一下,質(zhì)量依舊不俗,頓時眉開眼笑,心想:“短期的彈藥是不愁了?!?p> “好好好,我們先看看《鐵血天驕》的效果,再商量商量《昆侖》的事。如果效果好,稿費還有提升空間。”周主編不聲不響又畫了張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