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暗流

　　安城，勞教農(nóng)場的一間屋子里。屋子里只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

　　病號出院直接轉(zhuǎn)送到勞改所的王大膽坐在一邊，隔著桌子的另一邊坐著一個猥瑣矮胖子，陳永安若在此處，就會發(fā)現(xiàn)這正是那日和王大膽一起合伙耍流氓的胖子。

　　“周侉子，最近混的不錯嘛?！蓖醮竽懽笱蹘Я藗€眼罩，臉部的動作至今不敢做的太大，臟話都說的少了，怕牽扯到眼部肌肉。

　　“一般一般，最近運氣好，搭上了蘇北幫的倒爺，幫他們打打地盤，賣些蛤蟆鏡。”周侉子笑著說，“還得多謝大膽哥仗義，沒有把我抖出來?！?p>　　周侉子身上換了件新棉襖，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的。他的手上帶著塊電子表，生怕別人看不見，特意將表帶綁在棉襖外面，又總是裝作不經(jīng)意的去看時間。

　　“裝個屁。若不是我現(xiàn)在無人可用，上去就是踹一腳。”王大膽看著他這身做派十分不爽，心里暗想。

　　王大膽繼續(xù)問：“侉子，我讓你做的事怎么樣了?！?p>　　“大膽哥，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那個小子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弄瞎你的女高中生倒是還在學校里，還有那個小子有個堂弟，跟他們一個班的?！敝苜ㄗ宇D了頓，低聲問，“不過他們賠了你家那么多錢，還要去找麻煩？”

　　“狗屁，我反正一分錢沒看到?！蓖醮竽憵鉀_沖的，“哼，我估計得在這待五六個月，應該能趕上他們上大學，你不用亂動，確保那個女高中生還在安城就可以。出獄之后，我一定要親自給她好看。”

　　“得嘞，我辦事，你放心?！?p>　　兩人還要再說，外面的警衛(wèi)敲了敲門：“時間快到了，麻溜點。”

　　“那就先這樣吧?！蓖醮竽懴肓讼?，也沒有其他事需要交代，站了起來，就要出門。

　　“等一下，大膽哥，我這次來特地買了兩罐奶粉，給你補補身子?！敝苜ㄗ訌淖幌绿崞饍纱谭?。

　　“補個屁，上次喝這玩意，拉了一個星期肚子?！蓖醮竽憯[了擺手，“有點錢別老這么騷包，奶粉你自己留著喝吧?！?p>　　王大膽走后，周侉子出了勞改所。走在路上，他突然給自己來了一巴掌，五個手印在臉上分外明顯，他痛罵自己：“犯賤，我他媽現(xiàn)在是倒爺，王大膽他就是一個勞改犯，我憑什么對他點頭哈腰的。還買奶粉，我還不如去孝敬孝敬蘇北幫押貨的，說不準還能拿些便宜貨?！?p>　　想著又快到了補貨的時間，周侉子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當下拎著兩罐奶粉，也不回家，直接到汽車站上了去徐城火車站的汽車。

　　……

　　徐城火車站廣場。

　　沒有淡季旺季的區(qū)別，這個年代的火車站向來人滿為患。

　　南拐角處，一幫人圍成一個圈，像是在圍著取暖，中間堆著幾個鼓囊囊的尿素袋子。一個人單腳踩在尿素袋子上，眼睛一直轉(zhuǎn)動，數(shù)著周圍的人頭，此人正是馬紹宏。

　　“呦，四爺今日親自押貨！”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

　　“嗨，不出來走動走動，怕你們忘了我是誰?！瘪R紹宏笑呵呵說道。

　　周圍人群又是一陣恭維：“四爺也算是蘇北最大的倒爺，也就是這地界窮，要不然怎么也得混個‘八大王’?！?p>　　“屁…，溫……溫州的‘八……八大王’就顧著自……自己發(fā)財，咱……咱四爺帶著大……大家吃肉?！?p>　　“結(jié)巴就數(shù)你最會拍馬屁?！瘪R紹宏笑著說。

　　“一……一般……般，心……心里話。”

　　馬紹宏不再閑聊，又數(shù)了數(shù)人頭，發(fā)現(xiàn)來的已經(jīng)差不多了。他扶了扶眼睛，低身將袋口一一解開：“太陽鏡、喇叭褲、電子表，價錢還是和上次一樣，規(guī)矩還是那個規(guī)矩，要多少拿多少，概不賒欠?！?p>　　各處倒爺陸續(xù)交錢提貨，也不講價，拿完貨就走，效率極高。圍著的人群也漸漸稀少，尿素袋子也越來越空。

　　周侉子看了看周圍，等人走完之后，瞇著個眼睛走到馬紹宏跟前，習慣性的點頭哈腰：“四爺好！”

　　馬紹宏將收到的鈔票塞進懷里，看了看周侉子：“你是？”

　　“我是五哥帶進幫的，安城那一片如今歸我?！敝苜ㄗ永^續(xù)彎著腰。

　　“哦，安城?！瘪R紹宏說，“那個大門牙現(xiàn)在還在嗎？”

　　“沒聽說過。”周侉子茫然搖了搖頭，又將兩罐奶粉拿了出來，“這是我買來特意孝敬您的?！?p>　　“嘿，你是算命先生吧，知道我今天來押貨?！瘪R紹宏笑了笑。

　　“這就是緣分，小的有幸?！敝苜ㄗ有χf。

　　“嗯，那你挑貨吧，都是尾貨，算你便宜點?！瘪R紹宏并不拒絕周侉子的奉承，看這個安城的新小弟挺識相，想了想說，“以后安城有誰跟你搶生意，告訴四爺，四爺幫你解決。”

　　“多謝四爺。”周侉子喜不自勝。

　　馬紹宏一高興，連賣帶送將所有尾貨全部處理給周侉子。當晚到了招待所，他和附近的老鴇聯(lián)絡了一下，好好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神清氣爽的馬紹宏趕著最早的火車南下，兩日之后便到達了深城鹽田關口。

　　“邊防證?！?p>　　“同志，給?！瘪R四眼一臉堆笑，麻利地從襯衫口袋中掏出證件遞了過去。

　　“陳永安，照片看上去挺年輕啊?！睓z察員對了對人臉。

　　“還是幾年前拍的，那時候沒干過啥活，臉嫩?！瘪R紹宏一臉賠笑，每次都是這個問題，倒也不緊張，坦然自若。

　　“哪工作的？”

　　“明美服裝廠的保安?！?p>　　檢查員也找不出漏洞，將邊防證遞了回去：“過去吧。”

　　“謝謝同志。”馬紹宏小心翼翼收好邊防證。

　　……

　　安城汽車站。

　　長途跋涉的大門牙一臉疲態(tài)下了汽車，拎著兩大包行李慢慢摸回來家。

　　“這次咋去了這么久？”老父親在一旁抽著旱煙，站在床邊好奇的問。

　　大門牙并不回答，坐下喝了一大口水：“爸，我準備去深城發(fā)展了。我這次回來就是想和你們說一聲。”

　　“咋地了？”

　　“這邊得罪了人，擺不了攤?！贝箝T牙繼續(xù)說，“不如去深城那邊打打工、擺擺攤，賺夠老婆本再回來?！?p>　　“隨你便，出去混幾年也好，混不出來回來也不缺你一口吃的?！崩细赣H沉思片刻，“兩年之后你就三十歲，混不出來就回來。我放下老臉，也要讓你幾個哥哥給你說一房媳婦。”

　　“我?guī)Я诵〇|西回來給你們。”大門牙打開行李，一一取出：“杏仁餅、臘肉，這些分給大哥、三哥……一套中山裝，外貿(mào)水貨，這可是好東西，按著二哥的尺碼買的，給二哥……還有一臺進口收音機，給您老……”

　　“這包行李是啥？”老父親看了看大門牙帶回來的稀罕玩意，又拿煙桿敲了敲另一包沒有打開的行李。

　　“那包是幫朋友捎回來的。”

　　“不錯，這次還交到了朋友?！崩细赣H笑了笑，“有長進?！?p>　　……

　　第二日，陳許收到行李的時候是在下午。那個大門牙拎著個行李包，站在學校門口，一臉堆笑，看上去一臉猥瑣，也不知道表哥是怎么放心讓他帶話的。

　　禮貌性的簡單謝謝之后，陳許拿回包裹。

　　回教室打開一看，最上面有一個信封，陳許拆開，是陳永安寫的信：

　　陳許堂弟，你好！

　　第一次寫信，不會寒暄，那就長話短說。我現(xiàn)在挺好，目前在一個中外合資的酒店做服務員，工資不錯，還能見見世面，安穩(wěn)地度過這一年應該問題不大。

　　行李中是我托朋友給你們帶的一些禮物，里面有兩件中山裝，兩雙女式小皮鞋，是給伯父伯母和我爸媽的。一臺進口的收音機是給爺爺奶奶的，當然在高考前，可以放在圖書館，讓大家聽聽英語。還有很多零食，幫我分一份給杜青玉，其他的放在圖書館，大家一起吃。

　　代我向大家問好，希望大家高考順利，金榜題名。

　　另外，深城真是個好地方，每天都有變化，各國外商都有，每天都能見識很多新鮮玩意。別人都說，這里是未來。這句話我是信的。希望你們有時間，也能過來看看。

　　如果方便，可以寄信給我。地址是*****

　　陳永安

　　陳許默默將信收回信封，又翻了翻行李，將吃的分給杜青玉一半。

　　沒想到杜青玉拿到零食之后，沉默良久說：“我能看看那封信嗎？”

　　陳許一愣，還是將信遞了過去。放學前杜青玉又將信還了回來，道了聲謝，然后什么也沒說。

　　學習小組的同學看到那么多吃的倒是興高采烈。

　　王安全拿出一塊杏仁餅：“永安哥是去了南方吧，這可是南方特產(chǎn)?！?p>　　陳許滴水不漏：“你就吃吧，管他是去了哪里?！?p>　　晚自修之后，陳許回家，又將信件和禮物拿了出來。陳賢一臉驚喜，第二天借口下鄉(xiāng)公辦回了小陳村，向大哥報喜去了。

　　好在陳許再三囑咐，別把陳永安地址泄露出去，倒也不用太擔心風險。

　　又過了兩日，大伯進城開會，特意在陳許家留了一晚。一家人圍成一圈，陳許執(zhí)筆，洋洋灑灑寫了一封信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