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晚上回去，馬紹宏便知會了老六。
老六長得比馬紹宏還要斯文一些，帶著個黑框眼鏡，穿著白襯衫，手上還拿著把紙扇，上書一“忍”字。如果不是一條腿瘸了，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他本可以找一份體面的工作，當(dāng)然，更有可能的是他現(xiàn)在還在讀書。
他本來就是一個高中生，考上了中專，但是因為腿瘸，學(xué)校拒收。走投無路之下，偶遇馬紹宏，才進(jìn)入這一塊泥濘的圈子，也算身不由己。
“大門牙我見過幾回，非常聰明油滑，為什么不拉他入伙？”老六好奇地問。
“拉過，不同意。喜歡單打獨斗，覺得那樣賺得多。”馬紹宏，“說白了，就是沒文化，不懂‘團結(jié)就是力量’的道理。”
“那就是典型的有小聰明而沒有智慧?！崩狭悬c可惜。
“不管他，明天我先派十多號人去找他，確定他的位置，你再出馬?！?p> “可以?！?p> 第二天一早。
在蘇北幫十多號人的刻意搜尋下，老六很快就找到了大門牙的位置，大門牙目前正在一處大型的工業(yè)區(qū)門口走來走去。
而老六則選擇坐在一個角落，像一只毒蛇一般耐心地等待獵物，然后眼看著大門牙挎著個包閑逛了一下午。
夏日的午后如同春秋冬三季一般，總是讓人容易打瞌睡。老六打了個哈欠，然后站起身來，左右走動走動，勉強打起了精神。
終于，一個身著中山裝的中年人走到大門牙面前。兩人說了半天，大門牙從挎包里翻騰出幾張紙一樣的東西，中年人小心收了起來，然后離開。
老六拖著根瘸腿快步跟了過去，過了個街口才算追上：“同志，等一下?！?p> 中年人繼續(xù)走，一直等老六喊了第三遍，中年人才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回頭：“小同志，你在喊我嗎？”
“對對對，剛剛我朋友說你拿多了?！?p> 中年人瞬間一臉憤怒：“你們太貪得無厭了，我要不是急著趕飛機，能換這么貴的外匯。說好的六塊錢換一美金，你們還要怎么樣？”
外匯？外匯！
老六不管中年人一臉憤怒的咒罵，嘴角微微翹起一絲笑容，不再和他說話，自顧自的走開了。
“神經(jīng)??！”中年人看著老六的背影，最后罵了一句。
消息到手，老六便不再管大門牙，當(dāng)天又走訪了自己積累下來的多個情報源，火車站的小飯店、明美服裝廠的保安、偶爾結(jié)識的潮汕兄弟……幾經(jīng)詢問之后，心里漸漸有了底。
……
“所以說，大門牙他最近一直在倒騰外匯？”馬紹宏問道。
昏暗的燈光下，老六和馬紹宏坐在一個小方桌邊，五哥蹲在門檻啃著西瓜。此時他們都在一處當(dāng)?shù)剞r(nóng)民搭的簡陋房里，他們租這間屋子已經(jīng)有大半年之久。
“對，我走訪了幾個市場，再三確認(rèn)了一下，現(xiàn)在倒騰外匯的利潤非常高，只要能以市價買到外匯，基本上就是對半賺?！?p> “那還想什么，干！”五哥將手中的西瓜皮扔出門外，飛到屋子旁邊的池子里，傳來一聲“咚”的清脆聲。
馬紹宏搖了搖頭：“外匯這一塊我之前也知道，確實賺錢，但是收外匯不容易，所以沒有辦法走量。一個人小打小鬧還可以，幾十個人搭伙在這里吃飯就比較困難了?！?p> “艸，那就干看著大門牙一個人發(fā)財。”五哥不甘心。
“這個我有一個想法，應(yīng)該能行?！?p> 嗯？馬紹宏和五哥齊齊看向老六。
“這粵省、閩省多有僑鄉(xiāng)，我們派人去收購，現(xiàn)在市場價是一比四點二三，但都在大城市，我們到鄉(xiāng)下出到一比四，總歸能收到些外匯。再來廣州、深城售賣，就算一比五，也是將近25%的利潤，這可比倒衣服回蘇北賣劃算多了。尤其是現(xiàn)在，倒衣服的利潤可是越來越低了，早點找出路早點好。”
“粵省、閩省兩省多崇山峻嶺，這要是一個僑鄉(xiāng)一個僑鄉(xiāng)跑，這深城手上的十來號人怕是不夠?！瘪R紹宏皺了皺眉頭。
“不夠就回鄉(xiāng)拉人，最好拉個上百口，不用受那鄂幫、川幫的鳥氣。”五哥大大咧咧說。
“五哥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停掉服裝和電子表之后，把蘇北那邊的人都拉過來，他們沒了生計，也由不得他們不來。”老六支招，“有了幾十號人，以后再做其他生意，也不會被欺負(fù)，火車站、汽車站不想，幾個工業(yè)區(qū)總能打下一塊地盤，有了穩(wěn)定的地盤，以后做事情就方便多了?！?p> 馬紹宏想了想：“老六，你確定去僑鄉(xiāng)能收到外匯嗎？”
“我認(rèn)識一潮汕人，他們就是這么做的，只是他們另有用途，收的外匯沒有流通在市面上。”
馬紹宏這下下了決心：“行。老五，這兩天跟我回蘇北一趟。老六，這些天要辛苦你在火車站候著，準(zhǔn)備隨時接人?！?p> “好嘞?！崩衔?、老六齊聲回答。
馬紹宏和老六又詳細(xì)參謀了一下，還煞有其事畫了粵閩兩省地形圖，規(guī)劃了日后幾條主要收匯路線。甚至連哪個工業(yè)區(qū)用來做地盤都想好了。
一夜無眠。
……
周侉子近來是春風(fēng)得意，安城一大半的蛤蟆鏡、尼龍褲都是出自他的手筆。和馬紹宏打通關(guān)系之后，周侉子又能拿到最便宜的貨，嗯，雖然是尾貨。這一上一下，周侉子這三四個月賺了大幾百塊錢，兩三天就能去吃頓肉。最近還收了兩個小弟，可算切切實實當(dāng)上了人生贏家，美滋滋。
不過，王大膽快要出勞改所了。對于這個曾經(jīng)的大哥，周侉子非常糾結(jié)。既想起曾經(jīng)一起同甘共苦的日子，又想起他百般羞辱自己的時候。
最后，也許是已經(jīng)形成本能，也許是抹不開面子，周侉子還是卡著時間來探望了王大膽。
王大膽帶著腳鐐進(jìn)屋坐下，他懶的和周侉子虛與委蛇，直接問自己最關(guān)心的事：“我交代你辦的事怎么樣了？”
“那女的考上了名牌大學(xué)，好像縣長都去他家了。”
王大膽一臉不耐煩：“我是問她走沒走，我管她考上什么大學(xué)?！?p> “那倒不至于走，我打聽過了，大學(xué)開學(xué)是九月一日。他們就算提前三天出發(fā)也怎么都得二十七八號了。”
王大膽這才放下心來，這才有心思和周侉子說些其他的：“看你這樣子，又胖了，最近又?jǐn)R哪發(fā)財呢？”
“還是做倒?fàn)?。大膽哥，等你出來以后，咱一起做。你從粵省進(jìn)貨，我在這邊負(fù)責(zé)銷售?！敝苜ㄗ诱f，“五五分賬，不，你六我四。”
“五五分就五五分，我還能占你便宜？”王大膽一臉無所謂，“不過，我出去削了那婆娘，得先去南方躲一陣子。你得先給我準(zhǔn)備一筆錢?！?p> “大膽哥，這個事出去之后再從長計議。這里畢竟不太方便。”周侉子低著聲音說。
王大膽“啪”的一聲一拍桌子：“有什么不方便，你是不是舍……”
還沒說完，門開始“咚咚咚”響了起來：“拍什么拍，拍什么拍，桌子給我拍散了，你跪著給我當(dāng)桌子腿。什么玩意?！?p> 王大膽憋得一臉通紅，敢怒不敢言。
“大膽哥，你確定幾號出獄了嗎？”周侉子急忙岔開話題。
“二十三號?！?p> “我到時候來接你，給你好好去去晦氣。我最近找到一個舞廳，里面的婆娘可騷死了，燈一關(guān)，任你摸，有的膽大的還自己上手……”
“嗯。”
“順便給你介紹介紹這蘇北倒?fàn)數(shù)娜ψ??！?p> “到時候再說吧?！?p> 周侉子再次離開，這一次的見面依然不輕松。
別到時候王大膽報完仇被抓，再把自己給賣了。周侉子一想，渾身就是一哆嗦。
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我還是花上兩塊錢，先去那個關(guān)燈舞廳爽一爽。這么一想，渾身又是一哆嗦。
……
醬汁鮭魚
這一章雖然短，但是加上前三章修改的部分，今天差不多一萬字了。也算突破極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