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和若程驅(qū)車到達(dá)拍攝地的時候,已經(jīng)臨近下午4點(diǎn)鐘。雨半路的時候就停了,天空卻依然陰沉沉的。帶著壓抑心情的壓抑的人坐在密閉的壓抑空間里,結(jié)果就是——壓抑的人暈車了。
其實(shí),若程是從來不暈車的。小時候家里還沒有買車,若程每周六都要和媽媽一起坐公交車去鎮(zhèn)上看姥姥。她清楚的記得那是到金陵縣的6路公交車。坐過這輛公交車的人都知道,這不是公交車,是劈在路上的閃電,只有坐過的人,才知道交通工具的極限在哪里。
一輛公交車滿員可以坐16人,實(shí)際卻是塞下了26人不止,滿滿的像擠滿的沙丁魚的罐頭。車上的乘客,從上車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成了絕對意義上的命運(yùn)共同體。前半個小時的車門基本都是不關(guān)的,售票員站在車門口的臺階上,向外探出大半個身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洪亮嗓門響四方“快上來快上來,有大座”。遇見有需要的乘客,只需一個眼神,便長臂一探,抓住乘客胳膊用力向上一拉,一道漂亮的弧線,乘客飛身上車。話說藝術(shù)源于生活,美國大片里最早的飛車鏡頭沒準(zhǔn)取材于中國鄉(xiāng)鎮(zhèn)小巴。
等車門一關(guān),車輛正式發(fā)動,6路公交車就變成了6號火箭。那時候的公交都是承包出去的,所以越快準(zhǔn)狠司機(jī)越賺錢,一路超速、漂移、逆向行駛不在話下,“6路公交司機(jī)”一段時間內(nèi)似乎是某種形容車技的最高評價。司機(jī)剃了光頭可以直接出演《速度與激情》,開著公交車上秋名山也能贏,更有江湖傳言司機(jī)生猛起來,一腳油門就能給你送入量子力學(xué)領(lǐng)域。
若程的媽媽每次從車上下來,就都面色鐵青,頭暈?zāi)垦?。在姥姥家僅有的3個小時里,前2個半小時都是暈的。
“這司機(jī)用腳估計都比我換擋熟練?!眿寢尶粗h(yuǎn)處奔馳而來的6路車感慨。
若程沒有暈過車,也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受。這次她徹底體會到了。
現(xiàn)在是16:00已經(jīng)過了一分,若程蹲在鄉(xiāng)道的路邊,像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雞,司機(jī)趙哥在馬路的另一側(cè),手里的香煙燃到三分之二,吐著煙圈凝望著這只正在孵蛋的母雞,思緒有0.01秒的空白,他感覺5分鐘37秒后這只母雞會吐。
但是他錯了,2分15秒后她就吐了。
吐的時候,正趕上劇組和當(dāng)?shù)卮遄永锏娜藖斫铀麄儭?p> “城里人就是嬌氣。”一個不痛不癢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聞言,坐在車?yán)锎蛴螒虻奈慕芤餐O率掷锏膭幼?,探出一雙眼睛來。
說話的人是個年紀(jì)輕輕的男孩,皮膚黝黑,長得倒是很有特點(diǎn):臉上每一個部分幾乎都有棱角,鋒利的下巴,尖銳的鼻子,一雙眼睛不大卻臥鋒藏銳,就連兩道眉毛也刀鋒般的翹起。
對方顯然意識到自己成功燃起了周圍所有“城里人”的敵意,劍眉一挑,不急不慌的閃過一絲神氣。
劇組的幾個人還有司機(jī)趙哥,雙唇蠕動,腦海里拼命的組織語言預(yù)備還擊。剛才的一句話表面上攻擊的是蹲在地上的若程,實(shí)際卻罵了在場的所有人。但往往這個時候就像學(xué)期末的數(shù)學(xué)考試,臨近交卷才做到最后一道應(yīng)用題,原本能會的題目,卻越著急越連題目都看不懂。
“女人沒有魅力,就覺得男人花心,男人沒有實(shí)力,就會覺得女人現(xiàn)實(shí)?!苯裹c(diǎn)瞬間被若程吸引。
“那你說,你是因?yàn)槭裁?,才覺得城里人嬌氣呢?”若程轉(zhuǎn)過臉,嘴角勾起一道淺淺的括弧,面色蒼白如紙。
“你……”
對方激動的上前半步,一個身影擋在自己身前,像護(hù)著崽子的獅子:“你是來接我們的嗎?走吧。大家都在等著。”說完,拉著若程上車,年輕男孩沒了目標(biāo),跟著坐到了副駕駛向村子里駛?cè)ァ?p> 一行人跟著來到一所農(nóng)村大院。院子中間幾顆茂盛的山楂樹,正屋旁是一口汲水的井,冰涼的泉水順著汲水口流淌,滋在水盆的黃瓜上。
大娘聞聲起身,拿起水井旁的一塊毛巾馬馬虎虎的抹了抹手迎上來。
“哎呀,可是來啦,盼了你們好一會了。累了吧?”大娘一把握住若程的手,仔細(xì)端詳著。
“你看看,長得多好看!就是和我們這幫鄉(xiāng)里的不一樣?!贝竽镆贿呎f著,一邊用長滿老繭的手不停的摩挲著若程的手。
若程記得小時候奶奶的院子也像這樣,一棵無花果樹,一棵茂盛的葡萄架,夏天的時候若程就總拿著小馬扎坐在葡萄架下玩,饞了渴了就摘幾顆葡萄,手心里隨意的蹭蹭就填進(jìn)嘴里。最喜歡做的是把葡萄須一根一根摘下來,假裝是一根一根的黃瓜,過家家炒菜吃。滿頭汗的時候,奶奶也總用長滿老繭的手把若程的滿頭碎發(fā)縷到耳后,很粗糙,很磨臉,卻很溫暖。
大娘拉著若程,把一行人請進(jìn)屋里,端上來剛洗好的黃瓜,還特地給到了每個人摘了一小捧山楂。
“快嘗嘗,自己家種的,好吃不?”大娘企盼的看著若程。
“嗯,好吃,一點(diǎn)也不酸?!?p> 大娘滿意的笑笑。
“要不說這能當(dāng)明星就不是一般人能當(dāng)?shù)哪兀憧催@姑娘,長得多好,人也討人喜歡?!?p> 若程嘴巴張到一半,幾次想開口都被大娘的奔涌襲來的夸贊攔住了。
“不是的,大娘,這才是我們來拍戲的演員,您身邊的姑娘只是他的執(zhí)行經(jīng)濟(jì)?!彼緳C(jī)趙哥解釋。
大娘將信將疑的轉(zhuǎn)頭看看一旁的文杰,端詳一番,再回神看看若程。
“還是你好看!”
一番觀察比對后,大娘堅定的得出結(jié)論。
接下來拍戲的日子里,文杰和若程都會住在大娘家,劇組的其他人也都臨時住在附近的村民家里。大娘的兒子,就是接若程他們過來的青年,名叫余輝,是村里廣受喜愛的有為青年,平日里誰家有點(diǎn)難事他都會去幫一把,好評如潮。但從今天看來……還真的是真人不露相啊!
天色漸沉,大娘和余輝在灶頭前忙活一大幫人的晚飯,若程主動請纓加入進(jìn)來。
“你能會做飯?”余輝語氣里帶著鄙夷。
若程沒有理會,眼中含笑,輕輕哼笑。
灶房炊煙升起,農(nóng)村小院里盡是煙火氣。
“聞著真香呢!”
“那您一會兒嘗嘗,我多燉一會,燉的軟爛一點(diǎn),如果您喜歡吃就多吃點(diǎn)?!?p> “好孩子,你第一天來居然還讓你做飯給我們吃。這么好的姑娘,以后誰娶了去可就有福了?!?p> “一個鹵肉飯有什么好稀罕……”
話音未落,大娘一個鏟勺扣到余輝頭上,“不稀罕你倒是給我也做,或者找個媳婦兒給我做!”隨即,又一個不銹鋼盆伸到余輝眼前:“去給我摘點(diǎn)豆角去?!?p> 大娘回過身,白眼卻沒跟著一起回來,依舊留在余輝身上,一番疼愛的語氣對若程說:“別理他,咱娘倆說話。”
暮色已至,美味佳肴端上桌,劇組的人已經(jīng)各回各處,屋里只剩文杰、若程和司機(jī)趙哥。
簡單的開場白后,為了歡迎客人的到來,主人余大叔向二位主角舉起酒杯。
“歡迎二位到來!我們都是農(nóng)村人,沒見過什么市面。這明星啊,我們是只在電視上看過,從來沒見到過活的,今天沾光,也見到明星了,還住到我們家里來了!這以后說出去,那可了不得!”余大叔神情里滿是得意,“你還別說,這明星跟我們就是不一樣!皮也細(xì)嫩,人也香噴噴的,不像我們村……”大娘踢了王大叔一腳。
“你看看,你個老婆子踢我干什么?!?p> 大娘尷尬的笑笑,接過大叔的話:“我們村里人不會說話,你大叔更是個木頭!這幾天在大娘這,就是吃好喝好,我們沒見過啥世面,你們別嫌棄。”
話說到這,司機(jī)趙哥剛要舉杯領(lǐng)著兩個青年一同感謝主人的招待,結(jié)果大娘興致未盡,一把摁下趙哥的胳膊,繼續(xù)說:“大娘一看見你們就喜歡,尤其是這個姑娘,剛才我還跟你大叔說,這要是能結(jié)個……”
話還沒說完,酒杯被面紅耳赤的余輝強(qiáng)行帶起,“大家喝口酒,趕緊吃吧!”
晚飯開始后王大叔就一直拉著文杰,不知道在說什么,白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大叔胳膊搭在文杰的肩膀上:“大兄弟,咱當(dāng)爺們兒的,這輩子,不容易!”
還沒等文杰回話,大娘一把拉過大叔“你一天天的都干啥了,還不容易,你能干點(diǎn)啥!”
“我把這個家照顧的好好的,照顧你們娘仨兒,你們呢,都沒人關(guān)心我!”
“你快拉倒吧,就你這樣的,我還不知道你?木頭疙瘩一個!”
大叔委屈的把臉別到一側(cè),仿佛有萬千心事無處訴說。
大娘白了大叔一眼,轉(zhuǎn)身對著若程說:“俺倆第一次見面,他來地里幫我干了一上午農(nóng)活,我還說,這人行啊,挺體貼人的。結(jié)果回家路上到一家餃子店門口,他就問我餓不餓,這哪能說餓啊,第一次見面就跟個餓死鬼一樣這不得讓人笑話。我就強(qiáng)忍著說不餓。這下好了,他來了句‘那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吃碗餃子’。然后他真就自己進(jìn)去吃了一碗餃子。”
時隔多年,大娘說起來依舊來氣。
若程問:“那后來呢?”
“你大娘我當(dāng)年也是缺心眼,愣是在外面餓著肚子等他吃完了出來?!?p> 屋里哄笑一團(tuán)。
愛情最好的樣子,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吧!
嬉笑間,若程對上文杰的眼神,文杰笑起來,眼睛里像有什么如流水般在流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