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徹底消失,黑暗襲來,就像一條條邪惡又惡心的觸手,將孟云層層包裹,讓他陷入窒息,陷入無端的恐懼。
……
“師父,師父……”
孟云的眼睛努力的睜著,淚水仿佛洪流一樣從眼睛里淌出來,若是有光,就能看見他通紅腫脹的眼睛里,滿是痛苦。
所謂心如刀割,肝腸寸斷想來也不過如此。
他的心里不停的呼喚著“師父”二字,期盼著暗室的門被打開,期盼著師父能完好無損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然而……不論他怎樣呼喚,黑暗依舊是黑暗。
就連聲音都聽不見分毫。
“云兒,該做飯了吧,為師餓了……”
“云兒,晚課做了沒?”
……
“臭小子,你爬到祖師爺?shù)哪X袋上去干嘛!討打……”
……
“云兒,為師有些累了,快過來給為師捶捶肩捏捏腿……”
……
“云兒,聽說王小丫那丫頭很是黏你啊……咱們雖是修道之人,不過我們的道可不忌婚娶葷腥喲……”
……
孟云似乎又看見了那張有些壞笑,有些意味的臉龐。雖是中年面龐,可滿頭的頭發(fā)卻白了近半,滄桑盡顯。
曾經(jīng)的畫面一次又一次的閃現(xiàn)在孟云的腦海中,仿佛幻燈片一樣,一遍又一遍的出現(xiàn)。
孟云的眼睛一直睜著,卻再未有一滴淚水流出,就像被抽干了水的枯井,干枯得似毫無生機。若是有光線進入,就可以看見孟云的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空洞而無神。
不知過了多久,孟云感覺自己的手指恢復(fù)了知覺,緊接著是手掌,手臂,腿……他從黑暗中爬了起來,空洞的眼睛似乎也泛起了希望,竟是連滾帶爬的朝著記憶中的方向爬去。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憑著模糊的記憶,朝著暗室的出口爬去。
粗糙的地面劃破了他的手掌,磨碎了他的衣褲,鮮血橫流,他仍不自知。他爬上冰冷的臺階,一路磕磕碰碰,終于撞上了一堵墻壁。
這就是暗室的入口。
孟云咬著牙,鼓著勁,伸出小手拼了命的使勁推,可這懸在他頭頂?shù)氖T就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厚重墻壁,任憑孟云如何用力,它都紋絲不動。
只有冰冷的觸感自手掌傳來,好似在嘲笑孟云的不自量力。
好在孟云還保留著一絲理智,知道這樣的暗室必定有從內(nèi)開啟的機關(guān)。果不其然,不一會兒,他就在旁邊摸到了一個與觸感與冰冷石塊截然不同的圓滑物件。
他用力摁了下去。
只聽得咔嚓一聲,機關(guān)聲響傳來,隨之而來的便是頭頂石門的晃動。
一抹久違的光亮射入了孟云的眼里。
早已習(xí)慣了黑暗的眼睛頓時疼痛難忍,就像被太陽炙烤著一樣難受,火辣辣的疼,想要流淚,卻未曾有淚水溢出,干涸的泉眼哪里還有半滴水流。
孟云不顧其他,甚至連眼睛的疼痛也不在意,實在疼得難受了,他就半瞇著眼睛看。一雙被鮮血染紅的小手,扒拉著石門,努力的想要縮短它打開的速度。
待得他的小腦袋能夠通過,他就迫不及待的鉆了出去。
入眼,是殘破的道觀。
除了身前的祖師爺?shù)裣襁€保存完好之外,整個白云觀仿佛經(jīng)受了天災(zāi),雖不是斷瓦殘垣,但也沒有好到哪去。
能見的只有曾經(jīng)的大概輪廓,四處都是破爛的坑洞,門窗毀壞,墻檐斷裂,嫣然一副經(jīng)歷了曠世大戰(zhàn)的模樣。
“師父,師父……”
孟云在遍布灰燼瓦礫的地面茫然的搜尋著王也師父的蹤跡,他聲音嘶啞,好似十天半月未曾飲水的嗓子,干枯得如同銹跡鐵片在摩擦。
他翻過一片片瓦礫,咬牙掀起一塊塊斷裂的柱子,努力的尋找著,尋找著心底還抱有的一絲希望。
然而,他把白云觀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師父身影。
孟云頹然的跪在瓦礫上,猶如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般,成了行尸走肉。
“師父,師父……”
只有嘴里含糊的喚著“師父”二字。
陰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很快就濕潤了大地。雨水流淌,那些因為干枯而被掩埋的血跡也漸漸顯現(xiàn)了出來。
它們從灰燼中爬出,化作一縷一縷的殷紅流過孟云的面前。
呆滯的孟云猛地醒悟過來,順著顯現(xiàn)的血跡找去,很快找到了其中的一道源頭。
這是被壓在一根柱子下的手臂。
“師父……”
孟云大聲的哭泣了出來,他抱著這殘破的手臂似野獸一樣嘶吼著。雨水化作淚水,流淌滿面。
師父的手臂。
孟云就這么抱著手臂,繼續(xù)蹣跚的跟隨著血跡而去。最終,源頭指向白云觀之外,孟云也跟著出了白云觀。
一棵滿是傷痕,幾近斷裂大樹下,一道斷臂的身影,正杵著一柄劍靠坐在旁邊。他腦袋耷拉,灰白相間的頭發(fā)雜亂的散亂著,任憑雨水順流而下,和著殷紅,低落在滿是傷痕的身上,順著破碎的衣衫,流入泥濘。
染紅了一大片土地。
“師父……”
孟云連滾帶爬似的倒在這道身影的面前,聲音嘶啞的吼著,嚎啕大哭卻又嗚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身子趴在泥濘的泥土上,無力而又堅強的向前爬著,雨水模糊了他的眼,卻依舊濕潤不了他火辣辣干枯的雙瞳。
他的身后拖出了一道猙獰的痕跡,終于…他抓住了這道毫無生機的身體。
冰涼刺骨,僵硬如石。
孟云痛苦的大吼大叫著,哭泣卻無眼淚,心痛亦如刀絞。
養(yǎng)育了他十年的師父,死了。
居住了十年了白云觀,破了。
所謂家破人亡,不外如是。
雨越下越大,一改春風(fēng)細雨的面貌,好似遮天蔽日而來的猛獸,嘩啦啦的打在大地上,樹枝彎了腰,草兒低了頭。
蒼天似也在哭泣,悲這天地人間,嘆這大地哀情。
許久之后,大雨依舊不停,好似要將春冬的積蓄一朝傾瀉。
孟云渾身冰冷,卻也不及他心中的冰寒。
他雙眼無神,卻就在這大樹底下,一把又一把的刨著泥土。
大雨傾盆,天地冰涼,他怎忍心讓師父再忍受這冰寒?
濕潤的泥土一把一把的被刨開,混合著孟云手掌、指尖的血液被拋向兩旁。雨水,血水混合在泥土里,竟讓這漸漸成型的坑洞染上了一片絢麗而又詭異的殷紅色彩。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孟云拖著機械一般的身體,將王也一點一點的放在坑洞中,他小心翼翼,以至于摔倒時讓自己當(dāng)作了墊背。
他一點一點的整理著王也破爛的道袍,將它們梳理得順暢,梳理得自然。他眼神恭敬而自然,好似師父未曾死去一般。
他一絲不茍,將斷臂平穩(wěn)的放在王也的傷痕處,將它們接好。
他慢慢的梳理著王也的雜亂的頭發(fā),將它們束起來,亦如生前。
……
做完一切,孟云又爬出坑洞,跪倒在王也面前。
“師父,您走好!”
他恭敬的對坑洞中的王也磕了三個響頭,腦袋撞地的聲音異常洪亮,甚至蓋過了這天地間大雨的聲音。
咚!咚!咚!
仿佛戰(zhàn)場上開戰(zhàn)了戰(zhàn)鼓,激蕩整個人間。
“不孝弟子孟云,在此發(fā)誓,必定手刃仇人,替師父報仇,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人神共憤……”
劃拉!
今年的第一聲悶雷猛的炸響,驚擾天地,喚醒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