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父親，沒有不盼著兒子出息的。
第二日朱重八請戰(zhàn)，郭天敘請纓，又有張?zhí)斓v旁敲側(cè)擊，郭子興以郭天敘為主，朱重八為副。領(lǐng)兵八千，南下泗洲。
除朱重八本部兵馬外，郭子興從軍中另選了兩千精兵，并且派遣手下大將邵榮，趙繼承祖隨軍。
說到底，郭子興還是有些不放心，當(dāng)?shù)目梢陨崃艘簧韯?，為兒子拼命掙基業(yè)，可是哪個當(dāng)?shù)纳岬脙鹤幼咦约?，把腦袋別在露腰上的老路。
這是沒辦法的事，他老了，今年已經(jīng)是知天命的歲數(shù)了。誰知道還能活多少年，不趁著自己還能鎮(zhèn)得住手下的軍隊(duì)，把兒子扶起來。
等他真不行的那天，自己拼了一輩子的東西，豈不是便宜旁人。再說這亂世，哪有忠義，就怕到時候想落個善終都難。
這是濠州軍除了朱五之外，第一次出征。
郭子興現(xiàn)在城頭，望著如狼似虎的士卒，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兒子，心聲感慨。
“老啦！以后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張?zhí)斓v在旁笑道，“姐夫哪里老！壯實(shí)著呢！”說著一笑，“姐夫，要是這回外甥立功，再給你打下幾座城池，您想不稱王都不行咯！”
郭子興大笑，“稱王為好，不稱的夜罷?！彼种赋窍拢岸际翘撁?，俺只希望他能守好這份家業(yè)?！?p> 此時正好朱重八縱馬來到城下，身形與城頭的郭子興重合。
嘩嘩嘩！
城門洞里士卒的腳步，和鐵甲撞擊聲回響，儼然金戈鐵馬之氣。
朱重八面色沉著，看不出喜怒，和郭天敘肆意飛揚(yáng)，風(fēng)光無限行成鮮明對比。
待大軍出城之時，朱重八才回望城頭。
冬天他踏進(jìn)這座城，春天他從需求男兒中脫穎而出，夏天他潛心蟄伏，現(xiàn)在快到秋收他領(lǐng)兵出征。
人的一生是一個輪回，下次回來，他朱重八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天德！”
徐達(dá)拍馬趕到，“在！”
“帶兄弟去前面給大軍探路！”
………
朱五想不到，他提出的軍餉和撫恤還有喪葬制度，在軍中引起巨大反響。
無論是老兵還是新兵，或是投降的官軍士卒，都用一種熱烈的，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自古以來好男不當(dāng)兵，若不是沒活路誰愿意干朝不保夕的勾當(dāng)，誰愿意殺人，誰愿意被殺。
無論是造反的軍頭，還是朝廷的官員，他們這些人，只不過是個數(shù)字，死沒了再招，天下有的是沒飯吃的人。
唯獨(dú)朱五，把他們當(dāng)人看，當(dāng)活人看?；钪熊婐A，死了有棺材。咱就這個命，這輩子遇到個好頭領(lǐng)，值了。
朱五今日是來城頭檢查防務(wù)，士卒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所過之處，比他小的喊五哥，比他大的喊鎮(zhèn)撫。
“鎮(zhèn)撫，愛兵如子。軍心可用！”跟著朱五在城頭的胡惟庸笑道，“如此軍心，這天下鎮(zhèn)撫哪里都去得！”
朱五大笑，身后李善長卻撇撇嘴。您大手一揮，軍中上下振奮，苦了我們這些文官，哪里去找銀子呢。
“老李，我知道你想啥呢！”朱五指著城外，“和州七成的土地掌握在一成人的手里，還不納糧繳稅，這怎么成。
你是讀書人，你說要是我不找他們這些有錢的要錢，而是找老百姓要錢，那這百姓還能活嗎？
我沒讀過史書，可以知道咱們?nèi)A夏任何一個朝代興盛的時候，百萬大軍都能養(yǎng)得起，可是一到王朝末世連賑濟(jì)災(zāi)民的糧食都沒有。
錢哪里去了？糧食哪里去了？餓死的人怎么越來越多了？
皇帝有錯，官府有錯，地方士紳也有錯。或許太平年間他們修橋鋪路，做好事。
但這亂世，他們藏匿人口隱藏田畝，放高利貸收高租，天下如此多的流民，他們也有責(zé)任。
你是讀書人你講道理，我是殺人的我就可不講道理。他們要是聰明就按照我的章程來，乖乖的繳稅納糧。
若是不聽話，那就問問定遠(yuǎn)軍的刀子利不利吧。
別說啥士紳支持，我不懂這個，也不聽這個。我是造反的，要他們支持啥？
明日你就派人去鄉(xiāng)里，去各個塢堡大戶哪里，把我的意思傳達(dá)到?！?p> 李善長嘆氣，笑道?！鞍持宰冯S鎮(zhèn)撫，一是鎮(zhèn)撫昔日在定遠(yuǎn)城下的約法三章，二是鎮(zhèn)撫有仁義慈悲之心，今日才見到鎮(zhèn)撫的另一面，不講理。”
“中，明日俺就派稅吏去。鎮(zhèn)撫，俺多嘴問一句。若是將來南下，取了更多的城池人口后也這么辦嗎？”
朱五笑笑，“就這么辦?！?p> “佩服！”李善長笑道，“如此，天下可去一頑疾！”
“五哥，五哥！”
此時，朱五聽到城口下有人叫他，伸頭一看是藍(lán)玉。
藍(lán)玉揮手喊道，“五哥，郭家三哥，郭家四哥，醒啦！席老道說挺過來啦！”
“我馬上下去！”朱五大笑，跑下城去。
郭興和郭英睜著眼睛躺在床上，面上滿是痛苦糾結(jié)神色。
“哥倆命大，挺過來了！”席應(yīng)真大笑道，“養(yǎng)個一年半載，又是條好漢子！”
郭興眨眼想掙扎著坐起來，忽然牽動傷口，疼出一腦袋汗來。
他傷勢比老四輕許多，精神也好很多。
“過兩天你就可以下地，慢慢動！”說著，席應(yīng)真壓低聲音，“你們哥倆昏迷的時候，小五在你哥倆人邊抹眼淚呢！”
“胡說八道！”
朱五從外面進(jìn)來，直接撲到郭興的床邊，“老三，嚇?biāo)滥阄甯缌耍 ?p> 郭興咧嘴笑笑，張著嘴，好半天說出幾個字，“哥，俺……也怕……見不…你…”
“別說話，五哥明白！”朱五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次閻王不收你們哥倆，往后也不會收！”
“哥！”郭興嘴唇干癟，“俺…做了個夢……俺……娘……妹子……”
“五哥明白了，想蓮兒了是吧，我這就叫人接去，接去！”
………
泗洲城外，暴雨連綿。
朱重八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打在身上，嘩啦啦的雨水從甲上滑落，線一樣。
“重八，上不去！”
他的同鄉(xiāng)，如今他手下的百人長周德興喊到，“雨太大了，弟兄們上不去。”
“官軍也在淋雨！”朱重八抿著嘴唇。
暴雨突如其來，器械都沒法用，士卒只能踩著云梯爬泗洲的城墻。
“咱們器械用不了，他們也用不了！”
一聲慘叫，一個紅巾士卒被城墻上官軍探身扔出的石頭砸落，緊接著又有幾個士卒腳底打滑從云梯上摔下來。
“這是破城的最好時機(jī)，只要上了城頭，官軍必崩。泗洲城內(nèi)無兵，城外沒援兵，必須加把勁兒！”
??！
又是一聲慘叫，又有士卒跌落。大雨中，攻城一方的士氣不足。
轟?。?p> 一聲雷響，天邊一道閃電。
有人縮脖，有人心里打顫，大白天電閃雷鳴，可不是好兆頭。
朱重八在雷聲中走到軍陣最前面，喊道，“拿盾牌來，咱給弟兄們開路?。 ?p> 轟?。?p> 又是一聲雷，電光中是他那張剛毅的臉。
“好不容易才到城下，兄弟們倒下幾百個，不破了這城能甘心嗎？”
朱重八大喊，“趁著官軍弓不能用，火不能燒，不破城等啥？怕死啦？
咱不怕，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不死就是富貴，咱非破了泗洲不可！”
說完，也不管別人，拎著短刀圓盾就要上。
“重八哥，俺先來！”
徐達(dá)拉住朱重八，咬著刀爬上去。
“重八，你是將主，給俺們坐鎮(zhèn)，咱們鄉(xiāng)黨沒有慫的。”
耿君用爬上去了，身后是他的兒子耿炳文。
“給俺閃開條道兒！”
朱重八的同鄉(xiāng)費(fèi)聚甕聲甕氣走到另一邊，另一個云梯下。
“誰跟俺爬這邊？”
“俺來！”一個瘦瘦的后生緊隨其后，他叫陸仲亨。
雨更大了，雷也更大了。
朱重八最親近的同鄉(xiāng)伙伴們，頂著暴雨和石塊，往城頭爬去。
“伙計(jì)們，加把勁哦，看誰是第一！”徐達(dá)在半空扯著脖子喊。
遠(yuǎn)處，按兵不動的郭天敘營中。頂著雨傘的郭天敘，看得目瞪口呆。
“瘋子，一群瘋子！”
這天根本睜不開眼睛，看都看不清，怎么打仗。城頭居高臨下，扔石頭都能砸死你，怎么爬。
隨后，城頭暴發(fā)出劇烈的喊殺聲，響撤天地。
至正十二年初秋，朱重八攻破泗洲，斬泗洲縣官以下文武，收降官兵一千六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