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后,昭華山人丁凋敝。
“人生是如此的煩躁,日夜都需要和這一堆惹人厭的典籍相伴,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天吶!”正在打掃落屋內(nèi)灰塵的少年才用雞毛做成的撣子撣了兩把,就已經(jīng)懶意徒生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小姑姑要給他分派這么個差事給他,昭華山這么多的差事中,就屬這個擦桌子、抹書架的活最無聊了。
像笑笑的差事做飯,每天都能與美食相伴;兮兮是負(fù)責(zé)定期下山給山下的百姓說書,每天都能見到新鮮的事物,這些美差一個都輪不到他。
少年大嘆了兩口氣,索性往地上一躺,將腦袋倚在書架上,閉上眼睛,呼呼大睡起來。
少年名叫白團子,是昭華山上的神獸白澤,而他口中的小姑姑是昭華山的主人——是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
忽然從屋外飛來一只白鶴,落在白團子旁邊,用嘴戳了戳他的臂膀。
白團子從夢中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白鶴發(fā)出鳴叫聲,他聽懂了,是小姑姑喚他。
他站起身,欲跨坐到云和背上,讓它捎一程,但是云和卻躲開了,它發(fā)出不高興甚至帶著些憤怒的聲音,不帶一絲猶豫地振翅飛向天空,朝著浮生殿的方向飛去。
浮生殿是小姑姑住的地方。
“真是小氣!”白團子抱怨了一句,隨之走出門外。
屋外天地一片遼闊。
群峰浮在縹緲、潔白的云霧里,云層中灑下的天光落在花瓣上、纖草上,晶瑩剔透;天際邊,浮生殿的塔頂微微冒出云端。
其實浮生殿離典籍房很近,白團子走了沒幾步,浮生殿的大門就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抬頭望了一眼,塔頂高聳入云。
古樸、莊嚴(yán)是他對這座樓宇的整體印象,大體是因為里面住了一個對自己并不通情達理的女人。
他徑直走了進去,只見小姑姑正伏在地上制作典籍,淡黃色的長裙拖曳在地上,金絲勾勒的云龍紋飄逸、流動,青絲垂落在在一側(cè),像是石板地上開出了一朵黃色的牡丹,他尊敬地喚了一聲,“小姑姑?!?p> 這個稱呼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有的,大概是記事開始。
“阿團,過來,走近些,我有事情跟你說?!?p> 白團子眼睛睜得大大的,長著一副不顯年紀(jì)的可愛模樣,皮膚白里透著粉嫩,終日里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專門負(fù)責(zé)典籍房中的打掃工作。
小姑姑今天說話的語氣很是溫柔,不像往日般,雖聲音細(xì)膩,但夾槍帶棒,說得人心窩子疼。
白團子這樣想著,于是小心問道:“小姑姑,今日找我來何事?”
“聽說阿團不想做打掃工作,我想了一下,如此分配工作確有失公平,所以我打算讓阿團、笑笑和兮兮輪流做這三份差事,今天中午的飯就由阿團你去做吧!”小姑姑一邊搗弄著鍋里那正在制作、冒著泡的典籍,一邊說著。
山下抓來的妖靈都會投進典籍爐里煉化,然后制作成典籍,封進妖靈冊,惡靈則會被投進太極淵。
白團子聽到這些話,心里高興極了,自己一直以來殷切盼望的美夢終于要成真了,他趕緊應(yīng)聲道:“是,小姑姑?!?p> 他慢慢退出浮生殿,蹦蹦跳跳地跑進典籍房內(nèi),望著上下左右這一堆包圍著自己的枯燥典籍,開心道,“你們以后一段時間都不會看見我了哦,我終于解脫啦!”
白團子剛說完這些話,寂靜無聲的典籍房里忽然想起一個聲音,慢慢地,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他們像是在吵架,又有打斗的聲音,還有哭泣的,大笑的,怎么回事?
白團子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看了看四周,原來剛才只是自己的一場夢,他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
正在這時,他的臂膀忽然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剛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的他身子猛地一震,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云和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身邊,它向夢中一般發(fā)出鳴叫聲。
真的是小姑姑讓它傳話來了。
當(dāng)阿團走出門外的時候,空中已經(jīng)升起了一輪淡黃的殘月。
阿團趕緊加快了步伐,不然被小姑姑發(fā)現(xiàn)自己偷懶,肯定少不了一頓罰。
穿過被夜色染黑的云霧,聽著風(fēng)聲,月色下,一座巍峨的宮殿從墨色中顯現(xiàn)出來,如同盤踞在此的一頭巨型猛獸,白團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忐忑。
小姑姑曾說過,如果他再犯錯偷懶,一定也把他投進典籍爐中,煉成總終日里不見陽光,只見灰塵的典籍,日日夜夜受盡寂寥的洗禮,最終變成一張張潔凈無染的白紙,再入輪回。
想到這,白團子心中更是驚慌,剛才還昂首闊步的頭在進入浮生殿的剎那,瞬間低了下來,變成了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
殿中央的女子,身著一襲湖藍色的長裙,猶如一朵綻放的藍蓮花,美得不可方物,但是她全身上下確充斥著一股清冷的氣息,讓人不敢親近半分。
夢中明亮的黃色和現(xiàn)實清冷的藍色構(gòu)成強烈的對比,讓白團子有些不適應(yīng)。
“小姑姑。”白團子尊敬地喚了一聲。
殿中的女子,姓樓,喚清越,正是這昭華山浮生殿的主人。
她手中正拿著一支獸骨毛筆,在典籍爐中轉(zhuǎn)著圈。
據(jù)說這支毛筆的制作材料全部來自上古兇獸——窮奇獸,因唯有窮奇獸才能震懾住這些肆虐人間山精小怪。
筆身側(cè)面嵌著“浮生”兩個字,應(yīng)是它的名字。
典籍爐上方不斷地升起一股又一股的黑煙,
白團子聽小姑姑講起過,煉制典籍時,冒黑煙則說明此怪乃惡靈,而冒白煙的則是善靈,冒黃煙的最普通不過、卻在人世間容不下的生靈。
“小姑姑,今日又收了一只惡靈嗎?”見樓清越許久未說話,白團子忍不住道,他在這里見的最多的是冒著黃煙的精怪,其次是黑煙。
“阿團,你日日打掃典籍房,可知典籍房有多少典籍,又被銷毀了多少?”樓清越突然問道,這讓沒有任何準(zhǔn)備,對典籍又絲毫沒有任何興趣的阿團一臉茫然和手足無措,支支吾吾好一會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半晌才從嘴里蹦出幾個字來,“小姑姑,阿團愚笨,不究竟有多少典籍,又銷毀了多少。”
“那你可知近一月又熬制多少典籍嗎?”樓清越繼續(xù)頭也不回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冷,聽得白團子心里有些發(fā)毛。
他立馬低下頭去,“小姑姑,我.......我不知道?!?p> “笑笑,以后典籍房的活你去干吧!”樓清越吩咐道,這時,白團子才發(fā)現(xiàn)笑笑也在,自己進來的時候太過害怕,一時間竟沒有發(fā)現(xiàn)。
“是,小姑姑。”笑笑躬身,預(yù)備退出浮生殿。
“等等。”樓清越用浮生筆從典籍爐中撈出已經(jīng)煉制少的典籍,“去告知兮兮一聲,讓她將這個故事記下,然后將典籍入冊?!?p> “是,小姑姑?!毙πυ俅喂?,退出浮生殿。
樓清越繼續(xù)在典籍爐中搗弄著,剛才還是一團渾濁的水,經(jīng)過這么一轉(zhuǎn),已經(jīng)清澈見底,正熱氣騰騰地冒著水泡。
樓清越繼而她將浮生筆放在一旁的筆架上,身子卻未離開。
一下子,浮生殿內(nèi)寂靜無聲,過了一會兒,只聽見一個啪嗒啪嗒聲音在浮生殿內(nèi)回響。
白團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停用袖子抹著,本來干燥白色的衣袖已經(jīng)濕了一大片。
“哭什么?”
“小姑姑,你不要把我煉成典籍,我怕燙,還怕孤獨,還怕灰塵,我不要躺在典籍房中一動不動?!卑讏F子上前幾步,抓住樓清越的裙角,大聲哭了起來,眼淚掉落在她的裙子上,濕了好一片兒。
“那你還偷懶嗎?”
偷懶?白團子忽然想起自己在典籍房中睡了一天,收起眼淚,正猶豫著承認(rèn)呢還是不承認(rèn)呢?
思想爭斗之際,樓清越衣袖在空中劃過,一片清晰可見的湖面落在了殿中央。
白團子偷懶睡覺被抓了個正著,他趕緊求饒,“小姑姑,我錯了,我不該偷懶,也不該隱瞞?!?p> “偷懶妄圖隱瞞,罪加一等,罰你在典籍爐中關(guān)禁閉半個月?!闭f完,樓清越一拂手,白團子便化作了一縷青煙,伴隨著一陣陣嗚咽聲,落入了殿中央的典籍爐內(nèi)。
而樓清越絲毫沒有情緒的起伏,依舊靜靜地握著浮生筆,一圈又一圈地?fù)v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