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野看了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的江采雪一眼，回過身來朝下面一干弟子說道：“既然采雪師伯已經(jīng)平安歸來，你們也不用外出去尋找了，現(xiàn)在天色已晚，各位弟子回到洞府中休息吧。”
“是，謹(jǐn)聽掌門教誨?！?p> 西峰大殿之中，待最后一位弟子朝著顧野行禮退出之后，只剩下顧野與江采雪二人。
顧野搬來一張椅子坐在江采雪身邊，沒有開口，只是看著江采雪手中的起靈草。
江采雪將仙草遞給顧野，顧野接過來拿在手中輕輕撫摸著。
曾經(jīng)柔嫩的仙葉有些蔫，時間抽干了里面的水分，但不知采藥之人用了何等精巧的手段，里面的藥性竟然一點都沒有流失，依舊完好保存在藥材之中。
江采雪開口說話了。
“我一次見到涵的時候，她還是個鄉(xiāng)野中的小女孩，那時我出了事情，中了一種雖不算致命，但卻很麻煩的毒，一番機緣巧合之下，我住到了涵的家中?！?p> “涵那時如同個小瓷娃娃，面容煞紅，加上兩點黑黑的眼珠，真是好看極了。”
顧野從未聽江采雪說過她與舒涵的事情，不過從江采雪帶著舒涵加入飛天神教的那天起，兩人的關(guān)系一直都很好，他人叫舒涵時要么直呼其名，如果親昵點的，便稱她為“小師妹?！?p> 沒人直接叫她“涵”，那是她師父江采雪的特屬。
“我那時受了傷，心情也不好，雖然說是借住，但頗有一些強買強賣的味道在里面，她的父母因為我是仙人，都很怕我，自然也不敢到處聲張，泄露我的行蹤，每天只在固定幾個點送些飯來?！?p> “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辟谷，已經(jīng)不用吃飯了，也許是受傷的緣故，我還是會吃，而且將他們送過來的飯全部吃光。不過說實話，他們做的飯真的很難吃，每次我都是皺著眉頭，才能吃完。”
“忽然有一天，送過來的飯突然好吃起來，我有些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懷疑他們泄露了我的行蹤，所以放出神識，觀察起這家人的動靜來。”
“后來才發(fā)現(xiàn)，給我做飯的，并不是那家的婦人，而是一個小女孩，那個女孩，便是涵。”
“又過了幾天，有一天涵的父母在閑聊時，她的母親說道：‘你說咋們家這孩子是不是瘋了，以前這么懶，現(xiàn)在又要為這快死的仙人做飯，還每天去地里采最新鮮的菜，我這當(dāng)媽的心中是越想越氣。也不知道這快死的仙人給咱家這孩子施的是什么法術(shù)，都快死還要求這么高?！?p> “涵的父親說道：‘說話小點聲，說不好那仙人就在聽著呢，不過也沒事，我已經(jīng)私底下找算命算過了，說是大概一年左右，咋們家將迎來一場機緣，我昨天送飯時站在門外偷聽了，那仙人止不住的咳嗽，估計還有一年左右，看來這個仙人就是咋們的機緣?！?p> “涵的母親繼續(xù)說道：‘那就好，那就好，讓涵這小丫頭繼續(xù)送下去吧，就讓她一直都住在咋們家，等她死了，她留下的那些東西可都是咋們的了，我也拿幾件出來打幾個首飾，好好裝扮裝扮?！?p> “涵的父親笑道：‘都給你，都給你，那仙人的東西絕對很多，給你打上十件也沒有關(guān)系?！?p> “我當(dāng)時聽完這話，整個人都要炸了，要不是我當(dāng)時不能動用太多的靈氣，不然以我的性格，定要一劍將這對夫婦雙雙刺死。”
“我那時便下定決心，除了這家的小女孩，等到傷好之日，一定要將這家人屠個干凈?！?p> 坐在一旁聽江采雪絮絮叨叨的顧野，依然可以感受到江采雪話中的殺氣，凡人因為恐懼所以怨恨仙人，仙人因為傲慢所以輕視凡人，仙凡之間的怨恨如同一個死結(jié)，已經(jīng)存在了千萬年，并且將永永遠遠持續(xù)下去，這是所有人都無法避免的。
“漸漸的，我故意在他們送完飯后，重重咳嗽幾聲，讓他們以為我受的傷越來越重，但其實我的傷勢，卻在一天天的好轉(zhuǎn)?！?p> “后來有一天，一整天都沒有人過來送飯，我放出神識，整個家中沒有一人，我再將神識遍布到整個村子時，才得知有人失蹤了，而失蹤的人，正是往日給我做飯的那個小女孩?！?p> “涵的父母對我極差，如果是他們失蹤了，我不會有任何行動，但那個小女孩卻不同，平日是她為我做飯，已經(jīng)結(jié)上了因果二字，既然知道對方出了事，那自己應(yīng)該要有所作為?！?p> “那時我受的傷幾近痊愈，隨即便放出神識來，籠罩了附近的整個區(qū)域，在一處偏僻的山處，我發(fā)現(xiàn)了那個小女孩?！?p>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片山林之中，沒有細想，我又施了個小法術(shù)，將小女孩的位置植入到尋找她的眾人中，隨后便回到自己臥室。”
“我當(dāng)時就想，這段因果，就如此了了，再過幾天自己殺死她的父母時，想必在心中也沒有任何愧疚之意?！?p> 對于江采雪說要殺死涵的父母之意，顧野沒有任何的反感，仙人最看重因果，既然你對我不好，那我對你也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dān)，對你所行之事，全看心情，不問對錯。
“就在當(dāng)晚我準(zhǔn)備打坐之時，卻傳來一陣女孩的哭聲，強烈的好奇心促使我放開神識，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p> “涵的母親手中拿著一根藤條，對著涵的脊背狠狠抽了下去，一邊抽一邊還口中怒罵道：‘養(yǎng)著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給一個快死的仙人踩幾個蘑菇，害得整個村子里的人都放下手中的農(nóng)活去找你，打死你個不爭氣的東西’”
“涵的父親在一旁不僅沒有勸阻，反而還火上澆油道：‘給我往死里打，我去找村長時孩兒他媽你知道村長的眼神有多鄙視我，我當(dāng)時就想讓這個孩子死在外面算了，但話已經(jīng)開口又不能收回去?！?p> “涵一邊哭，口中嗚咽道：‘那個仙人就快死了，我給她做的飯她吃的越來越少，我只是想采到傳說中的靈菇，看能不能救這仙人一命。’”
“聽涵說我快死的時候，那對夫妻的臉上露出了瘋狂之色，那種表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是即喜悅又恐懼，還有著對于世俗之物強烈的貪欲，那種人性中最黑暗，最骯臟，最無法由言語言說的東西，表現(xiàn)的如同鮮血般奪目。”
“那一刻，我沖了出去，將即將落在涵脊背上的藤條斬成兩半，那對夫婦像是看見惡魔一般看著我，涵的母親打著哆嗦說道：‘仙...仙...仙人...傷...’”
“看著那對夫婦骯臟的表情，我沒由來感到一陣的厭惡，沒什么繁瑣，我抬起劍來就準(zhǔn)備殺了他們?！?p> “在這時，涵張開手臂，擋在自己父母的面前，也擋在我的劍前。”
“我當(dāng)時盯著她的眼神，很奇怪，我無法相信那種幼小的年紀(jì)竟然會有如此堅定的眼神，和看透人世的老者完全沒有差異。”
“我不帶一絲感情道：‘讓開。’”
“涵張開的手臂更大了，像是要把世界都籠罩她的身后，哭道：‘求仙人姐姐放過我父母一馬，求仙人姐姐放過我父母一馬。我......我愿意給仙人姐姐當(dāng)牛做馬，伺候仙人姐姐一輩子?！?p> “涵的父母也是跪下不停磕頭認錯，求我繞了他們一命，我想起他們曾經(jīng)說過的話，心中就覺得厭煩，便繞過涵一劍刺了過去?！?p> “可不知當(dāng)時的涵是如何反應(yīng)過來的，竟然看清了我的出劍方向，用自己的身軀死死擋在劍前，我沒有刺到涵的父母，卻刺到了涵?！?p> 江采雪說到此處，顧野忽然發(fā)現(xiàn)江采雪的眼中閃爍著奇特的光芒，他見過江采雪哭，卻從未見過江采雪會如此強忍著不要自己哭。
這世上真是有眼淚也洗刷不去的悲傷與屈辱，在這一天，本該是飛天神教正式踏入修仙界的第一步，在最隆重的時候，卻遇上這樣的事情。
門派之辱，莫過于此，門派之恥，未嘗尤甚。
江采雪繼續(xù)說道：“我那時才發(fā)現(xiàn)，在涵堅定的眼神下面，藏著一顆清澈透底的心，所以她才會不顧父母反對，為我做飯，所以她才會以幼小的身軀，想著要為我采上一株靈藥?！?p> “我最終還是放棄了，放棄了殺她父母的念頭，我明白，如果我殺了她的父母，她會記著這件事情一輩子，永永遠遠也不會忘懷?！?p> 顧野說道：“如現(xiàn)在一般，你收了她做你的弟子?！?p> 江采雪凄慘的笑了笑，說道：“我如果只身離去，誰知道她的父母會對她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我?guī)吡?，來到飛天神教，可即便是這樣，涵還是心心念念記著她的父母，把你有時心情好發(fā)的供奉她全都想方設(shè)法遞回去，遞給她的那對父母?！?p> 后面的事情已不用多講，顧野或是知道一些，或是能猜出了七七八八。
顧野忽然感到這個世界在天旋地轉(zhuǎn)，宇宙蒼穹在上下顛倒，而江采雪強忍著身體，不讓自己哭出來，所以身體在不停的哆嗦。
顧野苦笑道：“好了，好了，采雪，回去休息吧，五年后還能再見?！?p> 江采雪冷笑一聲：“我看見了強掠涵的那個人，和他交手了，他是金丹，我打不過他?！?p> 顧野忽然想到，似乎飛天神教中，沒有任何一位金丹，說道：“好了，好了，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