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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翎枝

第十五章 蛇山之殤

鳳翎枝 風(fēng)神秀V 3174 2020-07-04 18:30:00

  謝蘅是在夜里突然醒過來的。

  她醒來的時候,燭臺上的龍鳳燭將好快要燃到盡頭,鳳虞伏在桌邊睡得很沉。

  她的手腕上不斷傳來清涼的觸感,細(xì)細(xì)聞還有股草藥的香氣,原來是鳳虞已經(jīng)替她在紅腫處抹上了藥膏。

  謝蘅忽然覺得口渴,搖搖晃晃地起來找水喝,好在桌上還有鳳虞先前特地沏好涼在那里的茶水,她走過去端起杯盞一飲而盡。

  鳳虞因此被驚醒,抬起頭睡眼惺忪地同她對視。

  有那么一瞬間謝蘅覺得,今晚的夜色實在太溫柔。

  “還渴么?”鳳虞雖這樣問,手上卻已經(jīng)拿起茶壺又替她斟滿一杯。

  謝蘅于是在他對面坐下,兩人回想起白天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畢竟一同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若只是開口道謝,未免顯得單薄,且沒有必要。

  謝蘅倏忽間覺得眼睛下面有些癢,正要伸手去撓,卻被鳳虞攔住。

  “主子在上山的時候,左眼下方不慎被枝葉刮出一道小口子,傷口雖小卻極易留疤,這兩天莫要碰它?!兵P虞解釋完,一雙桃花眼就那樣定定地盯著謝蘅。

  早在初見那會兒,謝蘅就覺得他眼底開滿桃花,無論看誰,都給人一種情深意重的錯覺。

  眼下她被盯得有些心煩,低下頭又喝一口茶。

  只聽得鳳虞又說:“主子這般好的容貌,可得悉心照料,不然萬一留下疤來委實可惜。”

  謝蘅頓時憋不住笑,嗔道:“本宮瞧自己這副皮囊瞧了二十多年,只覺得無趣,若是當(dāng)真添一道疤,倒也新鮮?!?p>  她這一笑,氣氛總算不似剛才那般凝重,她染了鳳仙花的指甲輕輕敲著手中瓷杯,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本宮有一件事想問你,你要如實回答?!?p>  鳳虞聞言點頭,等她的下文。

  “今天你一口氣列舉出本宮做過的諸多舊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謝蘅雖然知曉公主府內(nèi)始終有母后安插的眼線,可這些事情她統(tǒng)統(tǒng)交給沉浮親自去辦,理應(yīng)不會走漏風(fēng)聲。因而她十分好奇,為何鳳虞會對她的動向知道得如此清楚。

  “臣在進宮以前,曾有幸走過晉國的大部分疆土,深入各地了解民情,因此知道一些長公主的善舉?!?p>  聽鳳虞說罷,謝蘅又陷入沉思:“其實也并非是什么善舉,對本宮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唯有像大哥那樣才是真正的體恤百姓,關(guān)心民間疾苦?!?p>  鳳虞見她失神,安慰她道:“世事紛擾,主子做到問心無愧就好?!?p>  不知為什么,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淡然神情,卻在這一刻令謝蘅從中體會出一絲溫柔繾綣的意味來。

  下一瞬,龍鳳燭杳無聲息地熄滅,房內(nèi)的時空頓時跌入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

  過了半晌,謝蘅的眼睛終于逐漸適應(yīng)黑夜,勉強能借著朦朧的月色看清鳳虞那一雙璀璨閃著亮光的眸子。

  她回想起先前葉天青和龍游那伙人口口聲聲說著什么“兩情相悅”、“情投意合”,自作主張將他們送入了這潦草的洞房,真真是荒唐又無理,可偏偏令她惱怒不起來。

  鳳虞扶著她回到床邊,就在他要抽身退下的時候,謝蘅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意識到不妥后,又飛速松開了手。

  那一句“不如你也在床上歇息吧”硬生生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是她逾越了。

  盡管鳳虞最初是以男寵的名義來到她的身邊,可他現(xiàn)在的身份實為內(nèi)臣,終究還是應(yīng)當(dāng)避嫌。

  謝蘅就此合衣躺在床上,面朝內(nèi)側(cè),眼中的光閃動不止,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隔日一早,當(dāng)清晨第一縷曙光照亮蛇山大地的時候,謝蘅被外面震天的殺聲驚動。

  她猛地睜開眼,只見鳳虞已整頓好形容,坐在床邊低聲知會她:“是如意公主領(lǐng)兵攻上來了。”

  謝蘅的心一沉,推開門走出去才發(fā)覺蛇山寨已然化身為人間煉獄。

  上山的路被重兵把守住,謝禎與蘇衛(wèi)霜領(lǐng)一支輕騎直逼山寨入口,為防止這伙山賊從后山溜走,后山的草木也早就被點燃,滔天大火眼見著就要燒到山寨。

  期間龍游帶人強攻了幾次,卻都是鎩羽而歸,且折損了無數(shù)位兄弟。

  眼下所有人都被迫擠在虬枝堂內(nèi),或丟盔棄甲,或唉聲嘆氣,與困獸無異。

  見到謝蘅緩緩走了進來,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幾分,似乎看到了希望。

  龍游卻在這時提起雙錘,命人去堂外擊鼓。

  他將鐵錘揮得虎虎生風(fēng),鼓舞眾人道:“咱們兄弟謀劃了快一年,就是為了找謝禎討回公道,如今她人就在門外,不怕死的跟小爺我一起上,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他說罷便第一個往外沖,堂內(nèi)眾人受他激勵,也都一個接一個扛起兵器沖了出去。

  一時間,戰(zhàn)馬身上的鈴鐺聲混著鼓聲盤旋在蛇山山頭,顯得悲壯極了。

  謝蘅站在原地,任由眾人繞過她爭先恐后地沖向門外。

  每一個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都是如此年輕,如此鮮活,他們的眼底通紅,蘊滿仇恨與悲憤,他們手提兵器,想親手劈開這不公平的人生,卻注定會以死亡和鮮血作為終結(jié)。

  謝蘅在袖底一點點攥緊掌心,她想要阻止這些人以卵擊石的行為,卻發(fā)覺自己毫無立場。

  對他們來說,與其認(rèn)輸被俘落入謝禎的手中,倒不如拼卻最后一絲氣力去燃燒自己。

  又一次,謝蘅作為生命的旁觀者,認(rèn)識到她的無能為力。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后,虬枝堂三字的匾額下,只剩下葉天青一人。

  他是蛇山寨中的軍師,謝蘅他們昨日經(jīng)歷的那場山崩,便是他事先設(shè)計好的。

  他自幼飽讀詩書,聰明才智過人,去年他參加科舉,考官讀了他的卷子后認(rèn)定此人有狀元之才,可等到放榜那日他才知道,有人冒名頂替將他的卷子占為己有。

  那人的背后有謝禎群黨盤枝錯落的關(guān)系網(wǎng)作為靠山,如今又身居狀元高位,眼見十年寒窗苦讀在一夕間化為夢幻泡影,葉天青一怒之下來到蛇山,欲向謝禎討回公道。

  可終究還是徒勞。

  葉天青從一開始就看得透徹,只不過是自欺欺人地抱有一絲幻想罷了。

  他寂寂地站在堂前看著謝蘅,突然撩開衣袍,俯身在地行了一個大禮:“如今蛇山寨已危在旦夕,罪臣斗膽替七十七名弟兄懇請長公主,待我們戰(zhàn)死以后,莫要將《罄竹書》公諸于世。”

  “只要蛇山寨全軍覆沒,世人便無從知曉我們的身份來歷,縱使謝禎將來想要報復(fù),也無從得手。唯有如此,才能保全我們的家人及后人免受其害。還望長公主成全?!?p>  葉天青說完,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

  原來他早就知道,想要讓謝蘅替他們一一沉冤昭雪是不可能的,最起碼,短期內(nèi)無法實現(xiàn)。

  可他還是和龍游帶頭第一個在《罄竹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是因為他想要在弟兄們的心中留下一絲絲念想,至少讓他們在面對死亡時不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完全冰冷的。

  這或許就是聰明人的悲哀,煞費苦心瞞過眾人,卻還是騙不了自己。

  謝蘅深受觸動,忍不住上前半步說道:“也許本宮可以救你?!?p>  蛇山上的鈴鐺與鼓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相比剛才,簡直是寂靜得可怕。虬枝堂外尸橫遍野,和修羅場沒有什么兩樣。

  虬枝堂內(nèi)漆黑一片,陽光到了門口都不愿更進一步,仿佛里面藏著什么骯臟詭譎的秘密。

  良久,只見一名蒙面青年手持短刀架在長公主的脖子上,一步步從里面走出來。他看見外面縱橫交錯的尸體,突然之間眼眶變得通紅,握刀的手也跟著微微輕顫起來。

  謝禎坐在馬上看到這一幕只覺得有趣,猶不忘記大聲呵斥道:“大膽逆賊,你的眼前只剩下死路一條,還不速速放了長公主?”

  青年聞言回過神來,惡狠狠地說:“給我備一匹快馬,放我下山,等我安全后自然會放了你們的長公主,不然我現(xiàn)在就殺了她?!?p>  他說著又將刀刃往謝蘅的頸間送了半寸,看起來觸目驚心。

  在場的士卒大都猶豫地望向他們的首領(lǐng)謝禎,一旁的蘇衛(wèi)霜亦看不下去,側(cè)身在謝禎耳邊說了些什么。

  謝禎嘴角的笑意終于一點點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邪獰。她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示意手下照著青年的意思去做,畢竟謝蘅的性命還捏在他的手上。

  沒有一個人敢為長公主的死負(fù)責(zé),包括謝禎。

  眼見兩人面前緩緩讓開一條生路,那青年原本死寂的眼中也終于展露出幾分光亮。

  然而就在他距離騎上馬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鋒利的箭簇破空而來,直直射入青年的面門。

  這一箭又快又準(zhǔn),足以令他當(dāng)場斃命。

  青年倒在地上,短刀亦向下插在地上,刀身輕震,發(fā)出嗡鳴。

  與之對應(yīng)的是沉浮翻身從樹上跳下,向謝蘅行禮:“屬下護駕來遲,請主子責(zé)罰?!?p>  謝蘅凝視著他手中的弓箭,一時只覺得造化弄人,世事可笑。她緩緩閉上眼睛,再沒有說話。

  有杜鵑鳥長久地盤旋在蛇山上空,發(fā)出悲慘凄厲的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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