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與殺手
文/煮雪的傻子
小城西郊外，一只該死的公雞又把老王吵醒了，他瞇著眼第三次嘗試起床，又失敗了，起床比蹬車還難，要是能永遠這樣躺著該多好。被窩里的溫暖就像小林子一樣令老王難舍難棄。要是誰敢阻止他為小林子買薄荷糖，他會拼命的。小林子跑過來搖老王，央求爺爺買糖，爺爺睜開慈祥的老眼，卻看見一把染血的尖刀懸浮在窗前的空氣里，刀尖下飄著幾滴血。小林子突然跑出去，連她也顯得不真實。老王使勁揉揉眼，原來是窗外的結冰，恰好凍成一把刀。而那幾滴血竟然是為過年準備的小紅椒。雖是虛驚，卻驚走了被窩的可愛，在這寒冬臘月，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滿頭大汗，老王感覺他的汗水與天氣不相配。
與此同時，小城南郊外有一個叫高小琴的女人正在床上叫老公。
“起床，該殺雞了。明天就過年了，家里還聞不見該有的血腥味，沒有血腥味就沒有過年的感覺?！?p> 李剛不愿殺雞，他決定把雞提到屠宰場去。讓屠夫殺，他只管閉眼就是了，那些血腥的事他最好閉眼不看。他都想好了：殺完后，他就閉著眼叫屠夫把血腥的死雞裝進黑口袋，以便他提回來的時候看不見死雞。為雞破肚取腸當然是老婆的事，反正她認為血腥味才能恰如其分。
小琴又罵咧著催李剛捉雞。李剛乖乖去捉。聽話的丈夫固然好，可是難免無能，瞧他，連捉雞也沒主見，跟著雞屁股跑了三圈。
“雞在耍你！”
女人一喊，雞奔出門去。門前水洼結了冰，李剛滑倒。小琴在被窩里聽見外面?zhèn)鱽黼u的笑聲和瓦罐的破碎聲。雞連跑帶飛，繞屋兩圈后又帶著李剛一頭扎進松樹林，林里掛著許多冰刀。剛要捉住，雞卻及時地鉆入一個地洞。李剛用冰刀掏，掏出一根白骨。他陡然一驚，屈身堵住洞口，一動不動，仿佛被洞吸住了。這個平素里既遲緩又順從的丈夫居然以這樣的極速堵住洞口，并且很熟練地掃視四周，無人，小琴還在被窩。雞在洞里冷叫一聲，李剛嚇出一身不合時宜的冷汗。
與此同時，老王正在向西蹬車，一邊吹口哨，一邊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買薄荷糖給小林子。冬天真好，越蹬越暖和。屁股痛，他就站著蹬，屁股隨著口哨一起一落。
小李提雞向東，沒幾步，雪更大了。寒風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恣意放肆。人們還在被窩里，李剛一邊頂著風雪，一邊認為他對地洞的堵塞尚不完美。風雪愈加瘋蠻，要是來一輛三輪車就好了。
小李縮著脖子，吐著白氣，小跑著向右拐去，路過天王喪葬店后，果真出現(xiàn)三輪車。
小李想：躲了半年未出門，出門就心想事成，今兒必是吉利的一天。
老王也在想：一出門生意就來了，今兒必是吉利的一天。
怕被黑山遇見，李剛將皮大衣遮住頭部，又拉下車簾。
“師傅，去屠宰場，多少錢？”李剛故意把自己的聲音壓得又低又粗。
“4元?！崩贤醮罂谕轮讱猓ü梢黄鹨宦涞氐跑?。
“好，請師傅快點，去晚了要排隊?！?p> “好嘞。“老王也想多拉快蹬，爭取也買只雞過年。而且，越蹬越暖和，不是嗎？
黑色的三輪車在白雪中飛速前進。雪花又白又慢，三輪車又黑又快，二者極不匹配，就像人的心與面不一定都匹配一樣。
留下兩行車轍，終于到達屠宰場。尚無一人。這正合小李之愿，不用蒙著臉逃避那些血腥的屠殺場面。小李滿意地掏出4元錢，略帶感激地遞給車夫，心想人間還是挺溫暖的。
“謝謝您，師傅。給……”
“4元？你想得到美。大雪天，大清早，給5元！”
“不是說好4元的嗎？”車夫的回答很掃興，小李的微笑突然僵死了，他的熱臉貼上去的竟然是一個冷屁股。
“你催我提速，要提速費；今天是春運，有春運費。你的雞也坐車，也要收費，這是規(guī)矩，要是沒這規(guī)矩，你帶一只大象，我也給你拉大象？”理直氣壯的老王高傲地仰起頭，洋洋得意要多爭取一塊錢，拿來給小孫女買塊糖也好啊，家里就她一人了，不為她，還為誰呢？
“我接受你的勒索?？墒俏沂Ｏ碌腻X要用來殺雞。這樣吧，你載我回家，我補你一塊?！?p> “哈哈哈哈……載你回家？你想得出來！載你回去，就該收10塊了哦！”
公雞突然蹬破口袋，逃奔而去，是老王的笑把雞嚇跑的。
于是，清冷而血腥的屠宰場門口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幕：小李追雞，老王追小李。老王捉住小李。
“放我。雞……”小李大口吐著白氣，仿佛吐出許多體力，使他累得彎下腰，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可怕，他的臉色突然間蒼白許多，雪掉上去都不再融化了。
見小李不再掙扎，老王松了手。這時候，小李沒有回頭，就將一把刀送進了老王的心底。老王沒有掙扎，靜靜地倒在三輪車上，不動了。沒來得及弄清楚小伙子何以變出一把刀，老王就死了，臉上尚存著他的洋洋得意。
小李顫抖著，看上去不像是一個僅僅失去一只雞的人，他絕望地閉上眼，深深呼吸，慢慢轉身，臉在笑，手在晃，腿在痙攣，又回到了那個緩慢而順從的狀態(tài)里。小李很溫和、很緩慢地將自己和老王交換了位置，老王坐在三輪車后座上，這是老王第一次坐在三輪車上讓別人載自己。小李在前面蹬車，老王很安靜，小李卻氣喘吁吁了，他蹬得很慢。路上的人漸漸多了，有人認識小李，就給小李打招呼，有人認識老王，就給老王打招呼。他們兩個誰也不理睬，行人們感覺今天好新鮮。
四小時候后，老王的骨頭也進了李家后院那個地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