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森林里罕見地下了連續(xù)五天五夜大雨,在大雨結(jié)束之后,林中白霧靄繞,森林就像是布滿了無法抹開的乳白汁液。
但這卻根本不影響陽雨汐在樹枝中快速竄躍,因為就算閉著眼睛她也能輕松感知到以自己為中心一丈范圍內(nèi)的事物。
而此次前往,她并不是為了尋找食物,而是她明顯感知到在更深處的森林中出現(xiàn)了某種不熟悉的魂力狀態(tài)。
這次森林中魂力散布的范圍極廣且狀態(tài)飄忽不定,范圍極廣,說明領域者力量不俗,飄忽不定的魂力狀態(tài),說明不是妖神,因為每每妖神的魂力出現(xiàn)之時,都會肆無忌憚地破壞和改變周圍環(huán)境。
以往每每有妖神魂力凝聚之時,陽雨汐都會迅速感知到并將“禍根”將其牽引至別處。
雖然這次不像是妖神,但無論如何她都想要去看下。不完全是為了保護這片森林,而是因為她實在是太饑渴了,現(xiàn)在森林所能教給她的已經(jīng)太有限,內(nèi)心的空洞已然無法被滿足,她覺得自己必須去接觸更多的新事物。
在陽雨汐潛入中心領域之后,茫茫白霧完全遮蔽了一切可視之物,陽雨汐放開精神感知,但竟然卻無法感受到實物的存在。
這是她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就算在母胎之時,她感受周圍環(huán)境的意識也是如此清晰。
然而她內(nèi)心升的卻不是恐懼,而是狂悅,因為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凌駕于自己另一層次力量了。對于總是能輕易掌控一切的她來說,她曾悲傷地以為世界的盡頭或許就是如此了,但現(xiàn)在看來終于有值得讓她期待的東西了。
即使前方未可知,但陽雨汐也毫不畏懼。她大步向前走去,去探索、去獲得,這對于她來說即使是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的。
正當陽雨汐行徑之時,她身邊繚繞的乳白色霧靄竟緩緩淡開,此時她竟然站在一面如鏡的湖泊之上。
停頓片刻后,她繼續(xù)跨出一步,腳尖將湖水蕩起陣陣波紋,但卻未沾半滴水珠。
湖水被綿延不絕的魂力所籠罩著,這個領域的主人絕不一般。陽雨汐心中念道。
突然間,大片的濃霧散開,只見映著白光的湖中央,水珠從湖面升起凝聚成體,白霧圍繞成衣,宛若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神女翩然出現(xiàn)。
水光與霧氣在她周圍流動,精致透明的五官絲毫不因欠缺血色而不顯美麗。
“你是什么?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這里?”陽雨汐質(zhì)問道。
只見水女在霧氣與水珠只間交錯散開,它們從陽雨汐面前穿過,掠過陽雨汐的發(fā)間、指尖、溫潤著她的皮膚。
水女緩緩在陽雨汐身后凝聚,她用指尖輕撫著陽雨汐的發(fā)際,指腹碰到她的臉頰,這令她感到清涼無比。
“‘為什么’不正是你一直在尋找的問題么?”這空靈聲音就像是重復著陽雨汐上一句的回聲。
因為聲音太像自己的聲音,但更重要的是,這一問確實道出了陽雨汐內(nèi)心最深處的渴求,霎時間,陽雨汐甚至以為是自己在和自己說話。
“就算看穿了我的內(nèi)心又如何?你能給出我想要的答案么?”陽雨汐呵道。
“你想要的,就真的是你想要的么?”略帶輕諷的回聲淡然應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陽雨汐突然怒道,這一句話仿佛是刺到了陽雨汐的心窩。
“呵呵呵呵……”一陣輕蔑的笑聲從四周響起。
“住口!住口!住口!”陽雨汐捂住雙耳嘶吼道,圍繞著她的湖面四周爆破出晶瑩的水霧。
“看來你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認罷了……”
“妄圖擁有絕對完美的力量,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那一切竟源于那無法消除的弱小?!?p> “??!”陽雨汐失神般痛苦地捂住腦袋。
“可憐的孩子啊——”不同于前幾次聲音,這柔和聲音就如清泉一般消融了陽雨汐心中撕裂般的痛苦。
水女清涼的掌心撫起陽雨汐的臉頰,她清澈流轉(zhuǎn)的目光充滿了憐愛。
“即使如此,也還是要去追求更加強大的力量嗎?”
“可笑!沒有力量,就無法掌控命運,無法被掌控的生命,無法被洞穿的生命,有什么意義?!”陽雨汐推開水女雙手道。
“可憐的孩子啊——,唯有這禁錮,我們是萬萬無法解開的……”話音落畢,水女頃刻間崩散,爆發(fā)出的一陣勁風將所有白霧引散于天際,而那全靠魂力維持形狀的湖泊朝四面八方傾瀉而出。
陽雨汐失去意識墜入陰冷的湖中,最終會漂流到何處?
或許水之女神將會為她作出指引。
——————————————————————————————————————————
橙黃色的火焰纏繞著木塊,灶臺邊發(fā)著噼噼啪啪的細微木柴爆裂聲,溫暖的熱波一陣一陣地輕撫著陽雨汐的皮膚,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陽雨汐睜開模糊的雙眼,她撐起身子,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間茅草屋內(nèi),一個男孩正蹲在灶臺旁,整理著灶中的柴火。
男孩不經(jīng)意轉(zhuǎn)過身,他對陽雨汐笑道:“姐姐你醒啦?”
這十余年來,陽雨汐一直在森林中修行,實際上,對于自己還有這樣一個弟弟,她從來沒有在意過,但是今天再次遇見自己的弟弟,陽雨汐卻感到一直以來自己空虛的心,竟然充實了許多。
“為何會這樣?”陽雨汐捂著心間,她無法理解,這些年來,她不斷探尋著極致的真理,不斷追尋著力量,不斷臻化至更高的境界,但始終未能彌補心中的空洞,然而在此刻,她什么也沒有做,僅僅是在這一席狹小空間中,內(nèi)心便獲得了滿足。
“父親母親去哪兒了呢?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陽雨汐問道。
“這幾年戰(zhàn)亂頻繁,爹爹在兩年前就被官府征去參軍了,娘親身體一直不好,在你出走不久后便去世了。”陽?;卮鸬馈?p> 陽雨汐沉默了一會兒,她體會著心間的溫暖說:“那,今后姐姐不會離開你了。”
陽福眼中發(fā)著光高興道:“我又有親人啦!”
陽福又跑到陽雨汐身旁說:“姐姐,你知道嗎,你走了之后,雖然家里人都說你死了,但是我不相信,每次去林里砍柴的時候,我總是覺得你就在森林里的某個地方?!?p>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陽雨汐問。
“是昨天,本來我在林里砍柴,姐姐你知道嗎?山林里發(fā)洪水,我被沖到了山腳,然后就看見姐姐你也被洪水沖在了山腳下?!?p> “這樣啊......”陽雨汐伸手撫著陽福的腦門,她第一次用一種慈愛的目光打量著事物。
“這就是命運么?”陽雨汐對自己說道,本來她以為這世上再無能夠讓自己牽掛的東西,而此刻,她仿佛找到了。
自此之后,陽雨汐便放棄了對力量的追尋,她開始安下心來與陽福生活在一起。
————————————————————————————————————————
“姐姐快點呀”
陽福展開雙手,一搖一擺地走在田間阡陌之中,他的側(cè)臉在柔光下掛著天真的笑容。
兩旁嫩綠的禾道隨風微微顫動。
正在綠海之中弓身插秧的村民們看到陽雨汐之后紛紛站起了身,他們露出憨實的笑容揮手致意。
自從陽雨汐回到村里之后,她便擔任了村里的祛邪法事,而且她的靈力在方圓百里外都非常出名,是頗有名的年輕女巫。
而陽雨汐也不是一開始就就擔任了女巫一職,而是一件意外展現(xiàn)了她超乎常人的靈力。
有一次一戶獵人誤入森林,受到了邪物詛咒,一家人全身皮膚長滿了尸臭般的黑色膿瘡,全村藥師以及術士都束手無策,恐懼瞬間蔓延了全村,術士隨即要求對這家人處以火刑,以免不詳傳給周遭之人。
虎子是陽福從小的玩伴,也是這戶人家的獨子,看著虎子每天在痛苦中煎熬,臨死時還要被全村所唾棄,陽福每天都垂頭喪氣怏怏不樂。每到深夜入眠之時,酸澀的淚水總是將枕頭浸潤。
細致的陽雨汐一開始就發(fā)現(xiàn)了。
“阿福,為何會傷心呢?”那天陽雨汐悄然來到阿福枕邊,她安靜跪坐在一旁,拭去他眼角的淚花并柔聲說道。
“姐姐,虎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歡他和他一起玩了?!标柛_煅实?,似乎有了傾訴的對象,他因為無法抑制的啜泣渾身而顫動著。
陽雨汐憐惜地將阿福置于雙膝之間,輕撫著他濕潤的臉頰。
對于自幼父母雙亡的阿福來說,這些年來,陽雨汐雖然是姐姐的身份,但更像是可以全心全意依賴的母親一般的存在,這么多年以來,他真的從來沒有在陽雨汐的臉上看到過一絲負面情緒的流露,她總是那樣溫和、堅強、包容、平靜。
“姐姐能明白的,小虎對你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就像……”她沒有再繼續(xù)說,只是將臉頰輕輕貼上陽福的發(fā)頂。
行刑的那一天終于到來了。
手執(zhí)法杖的巫師嚴肅地站在磚石壘臺之上,在壘臺之上,還有虎子一家人被綁在一根粗大的木柱上,周圍架滿了干柴,壘臺之下,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
在正午陽光之下,虎子雙眼微閉,仿佛處于一種暈眩的狀態(tài),他干白的嘴唇輕微張動著,但根本發(fā)不出聲音,因為他實在是太虛弱了。
“阿彌陀佛——”壘臺上巫師神情凝重低沉道。
數(shù)個身穿彩布、衣著骯臟的巫師在周圍怪異地舞蹈起來,他們手中搖動青銅鈴鐺發(fā)出陰冷又空靈的叮叮聲。
“污穢拔除,邪物退散!”巫師將法杖猛地擲地,“咚”的一聲,巫師們以虎子一家為中心圍成一圈,將青銅鈴置于胸前,面具下的嘴唇不斷誦讀著。
巫師將兩指合并,置于胸前后呵道“火道-火旋風之術!”
隨后他將雙指指向巫師圍成一圈的闕口之處,夾雜著火星的火風驟然向中心處的虎子一家襲去。
但是突然之間,火風像是遇到了一道無形的屏障,被破開的火風向四周刮去,臺上的巫師被嚇得四處竄逃。
“怎么回事?”巫師收回雙指,漸漸的,火風消失,這時才看清中央竟然站著一個人,而且還是個瘦小的女孩。
而這個女孩,正是陽雨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