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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肯朝夕

第三十六章 擊壤亭(五)

莫肯朝夕 荒原十夜 5301 2020-07-17 22:55:35

  窸窸窣窣的陰雨中,陣陣的電閃雷鳴將遠處的廝殺聲襯托得格外刺耳。看著餐桌上的這個“白子青”,丹淵抬手捂在了臉上,咬著下嘴唇閉緊了眼睛。尷尬的氣氛中,所有人真都好像被雷劈了一樣,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說話。

  “子青姐!你怎么突然變成這樣了?”

  過了半晌,只聽丹演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笑著拍了拍“白子青”的肩膀圓場道:“剛才被雷劈到了吧?哈哈,你也太不小心了。”

  “算了小演,別演戲了。”說著,丹淵無奈地說道。

  “哥!”一聽這話,丹演皺著眉小聲對丹淵說:“事到如今,也只有試一試了?!?p>  “試什么試?”說著,丹淵抬手一指眼前的“白子青”:“我要說這是你子青姐,你相信么?”

  聽了這話,丹演委屈地抬頭看了看,在她的面前,一個塑膠娃娃一樣的“白子青”老老實實地端坐在餐桌上,只見她張著“O”型的嘴,雙腿和雙腳四平八穩(wěn)地展開著,一只無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面,另一只眼則被黑色的眼罩緊緊裹著。

  “三哥……”側過了頭來看了看丹淵,丹燭小聲附耳道:“我怎么看這都是一個……那種玩具……”

  “是啊,我也覺得是。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呢?”冷冷地看了一眼滿臉緋紅的長公主,丹淵咬牙切齒地說道。

  “白……白子青?”滿臉狐疑地走到了“白子青”的面前,馮云院四下看了看它呆板的面孔,一邊摸著下巴,一邊皺著眉頭。

  “你好,我的名字是:白、子、青。”機械地張合著嘴,坐在桌子上的“白子青”發(fā)出了自動語音提示一般的聲音。

  “你發(fā)燒啦?怎么感覺和剛才有點兒不一樣……”

  “你想玩一點不一樣的?”水平地扭過了臉來,那機器人咧開了嘴,又呆板地眨了眨眼睛:“你想玩些什么呢?”

  “誰有功夫和你玩兒啊?”說著,額哲一揮手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隨即將二郎腿擺上了餐桌:“等著吧,不到一個小時,宗禮寺就能控制整個詹陽,到時候你們可就完蛋了?!?p>  “玩蛋。我明白了。”聽了這個指示,那“白子青”的一雙胳膊機械地朝斜下方伸了過去,見此,長公主羞憤地紅著臉,一把揪住了它的頭發(fā),抬起手給了它一嘴巴:“子青,你正常一些!剛才是不是被雷劈到了!”

  “劈襠了?!敝貜椭L公主的話,“白子青”呆板地回答道:“對不起,我會調整力度的。”

  看著長公主搖晃著電動白子青的模樣,丹淵戲謔地看了看丹燭和丹演:“別說,大姐平時玩兒的東西還挺智能的,趕明兒也讓她送我一個?!?p>  “好啦!你們別吵了,都放老實些!”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馮云院打了個哈欠說道:“說是讓我當牢頭,結果和你們咋咋呼呼地玩兒了好幾個小時。這牢頭讓我當的,太失敗了?!?p>  看到馮云院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丹淵趕忙按住了激動的長公主,隨即躡手躡腳地將桌上的“白子青”抱了下來,還沒等開口回答,只聽擊壤亭的四周,駐守看押的士兵都躁動了起來,隨著遠處西山方向的喊殺聲漸漸停息,便又聽得在中天山南麓的方向,一陣大喇叭的聲響悠悠地傳了過來。

  “宗禮寺諸叛臣聽著!忠區(qū)治安團已經將你們包圍!現在我命令你們,放下武器!釋放人質!”

  雨水淅瀝里,遠處的喇叭聲音越來越大近,在四下一片兵馬嘈雜之聲中,隱約還有警笛的聲音,見此,丹淵回頭朝忠王道:“大哥,派頭不小啊。聽這意思,好像還有人類介入了?!?p>  “是啊?!毙χ戳丝吹Y,忠王輕輕舒了口氣:“這回你們可滿意了吧?”

  反復將勸降的話重復了四五遍后,大喇叭的聲音戛然而止,又過了良久,忽然聽到遠處一陣驚天動地的爆破之聲,轟鳴之烈不亞天上驚雷。而后漸有陣陣刀劍、亂亂廝殺之聲由南方漸近。

  翹著二郎腿坐在餐桌旁,馮云院一邊擺弄著手機一邊搖晃著椅背,好像完全沒聽到似的。見到他這副模樣,丹淵心中卻有些恐慌,想這馮云院本是平孝王手下的長史,向來以機警多謀見長,才智不在額公延之下,今日眼看敵軍已經打上門來,他卻還這樣氣定神閑,怕是還有后手的。

  想到這里,丹淵回頭看了看擺弄著電動白子青的長公主,心下一陣慌亂,正要轉身和額哲商量,忽然聽到一陣腳步促促之聲,間或大聲辱罵之語,過了半刻,只見宗家的三子宗慶文、四子宗慶德、五子宗慶芷披著雨衣走入了亭子里。

  “老馮,別玩你那破手機了!”見到坐在桌邊的馮云院,為首的宗慶文猛地一拍桌子:“忠區(qū)的團軍都已經打入王府了,你知不知道?”

  “嗯,聽見了。”

  “這些人都不能留了!”回頭看了看丹家諸公主親王等人,宗慶文伸出瘦削的胳膊來,一把搶過了馮云院手里的手機:“你聽到了沒有?趕快殺干凈!”

  聽了這話,丹淵苦笑著看了看長公主:“大姐,下輩子見吧。等到了來世,如果你在人海中看到一個朝你豎中指的人,那人便是我?!?p>  “我又沒得罪你,你朝我豎中指做什么?”撫摸著電動白子青的纖維頭發(fā),長公主頭也不回對他說道。

  “我們幾個費心費力的,還不是替你老子爭個帝號?,F在好了,帝號沒掙來,倒是把自己個兒的命掙進去了。等到進了陰曹地府,我非要給敬公找找麻煩,叫他生了你這么個好女兒。”

  “都要死的人了,還整天貧嘴。”笑著將電動白子青放在了一邊,長公主白了丹淵一眼:“要說我父親一生正派,死后怎么會進地獄呢?要進地獄,那也是你爹……”

  話還沒說完,長公主眼簾忽地一低,思索了片刻,又有些怯生生地抬起眼來看了看丹淵:“右廷,你別往心里去……”

  “您甭客氣了……”

  見到丹淵嬉皮笑臉的樣子,長公主才松了口氣:“你說你做的那些夢,姐姐其實也經常夢到過的?!?p>  聽了這話,丹淵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在餐桌的那一頭,只見馮云院還在和宗家的二子周璇著。

  “姓馮的,你要造反???當年你被平王追殺的走投無路的時候,是誰收留了你?現在你掌著宗家的兵,不聽宗家的命令?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混賬!混賬!混賬!”

  每罵一句“混賬”,宗慶文便拍打一次餐桌??粗磉厓瓷駩荷返淖趹c文,馮云院笑著搖了搖頭:“三公子,你這左一句‘姓馮的’,又一句‘混賬’,不妥吧?就連平王、靖襄侯都要喊我一聲‘叔’,你一個小字輩的晚生,哪里來的這么大脾氣?”

  “你……”看到馮云院輕佻的笑臉,三個宗家的兒子氣得咬牙切齒,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且啊,我馮云院今天不敢殺他們,也是為了你們宗禮寺著想?!?p>  “二哥,三哥,別聽他的!”見此,不到十歲的五子宗慶芷學著三哥的模樣,一手拿著手機,一手狠狠地拍著桌子:“打死他!把他們都殺了!”

  “小小的年紀,怎么這么偏激?”站在餐桌的里側,安王丹演帶著溫柔的微笑走了過來,隨手將宗慶芷手中的手機奪在了手里:“讓你安王姐姐好好看看,平時都看的些什么東西?”

  “你還給我!”看到自己的手機被奪走,宗慶芷叫罵著將手高高地伸到了頭頂上,試圖搶回被丹演舉得高高的手機。無奈他年齡太小,即使跳著腳也夠不到,情急之下,他漲紅了臉,張開稚嫩的小口,一連串的臟話便瘋狂地吐了出來。

  “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小的孩子,罵這么臟的話,這就是你們說的祖安吧?”看著餐桌對面的這副場景,長公主扭過頭來對丹淵說道。

  還沒等丹淵答話,只聽遠處的丹演詭異地笑了笑。

  “想我丹演長這么大了,二十年來殺人無數,還從來沒被這么罵過。”說著,丹演扭頭走到了餐桌的轉角處,雙手拿著宗慶芷的平板背在了身后,“不過看你年紀小,本王也不追究了,你把手像這樣伸出來,我就把你的玩具還給你?!?p>  說著,丹演站在了餐桌的一邊,將一只手伸在了桌子的上方。

  “嗯……”聽了這話,宗慶芷揉了揉滿含淚水的眼睛,隨后爬到了一邊的椅子上,抽著鼻子學丹演的模樣,將手伸到她的手邊。

  見此,丹演猛地從身后抄起了一把銀刀,照著宗慶芷的小手狠狠地扎了下去,瞬間,鮮血順著锃亮的刀光噴到了雪白的桌布上。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銀刀穿過了宗慶芷的手,直直地插入了桌子上。

  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被殘忍地穿透了過去,宗慶芷眼含淚水愣了兩秒鐘,而后緩緩張大了嘴,隨即發(fā)出了一陣尖銳的嚎哭聲。

  “安王,你……你……”見到弟弟被這樣對待,宗家的兩個人瞬間變了顏色,原本盛氣凌人的模樣一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這兩人面如死灰的模樣,馮云院輕咳了一下,而后站起了身子。

  “三公子,四公子,我現在不殺他們,也是為你們著想。想你歷代宗禮寺令,代代受他丹家厚恩?,F在一并殺了,你們可就是鐵板釘釘的罪人了。清君側?我看是要清君吧?”

  說著,馮云院看了一眼身后干嚎著的宗慶芷,又笑著說道:“再說你們家里,不是還藏著一塊太宗皇帝留下來的保命符么?只有你們不殺丹家眾人,那保命符才有用武之地?!?p>  “保命符?你是說……”

  “還用我說???就是那塊太宗皇帝所賜‘恕卿九死’的丹書鐵券。但凡持此鐵券者,全家都可免死罪九次,這么好的寶貝,你們怎么一點兒都不重視?趕快去取了來!等各團部興師問罪之時,你們把鐵券一亮,即使是丹月什見了,也要朝這鐵疙瘩山呼萬歲呢?!?p>  “好……好,我、我這就取了來。”說著,宗慶文和宗慶德面面相覷了一番,隨即拋下了弟弟,扭頭往亭子外跑去了。

  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馮云院長出了一口氣,隨即走到了丹演的身邊,只見她兩眼冒著興奮的寒光,正一臉詭笑地嗅著桌面上的血腥氣:“好香的味道啊,雖然你小子嘴臭,但好像肉還挺好吃的?!?p>  “別鬧了,安王,快把刀拔了吧?!闭f著,馮云院一拍丹演的肩膀:“到時候有人類要來,見了這場景不好解釋的?!?p>  聽了這話,丹演小聲地“切”了一句,隨后握著手中的銀刀將其從桌子上猛拔了出來,隨著宗慶芷的一聲慘叫。一時之間,血流如注。

  “嫂子,麻煩你幫這孩子包扎一下去吧?!痹诎才帕酥彝蹂ソo宗慶芷包扎了傷口之后,長公主輕輕咽了口唾沫,笑看了馮云院兩眼:“老馮,沒看出來你還挺向著我丹家的,如果今晚我丹月什能活著走出忠王府,一定給你冊一個代國公的爵位。”

  “少來!你們丹家的爵位,比砍頭刀還要硌脖子,我馮云院不稀罕?!闭f著,馮云院一邊扯了干凈的桌布交到了忠王妃的手中,一邊幫她為宗慶芷包扎著手上的傷口,“而且我這么做,完全是為了我自己?!?p>  “怎么講?”

  “這眼看宗禮寺要擋不住了。要是你們家都死絕了,那就只能讓順王當皇帝了。這位大姐,那可真是陰狠毒辣的主兒。城府之深不在你丹月什之下?!闭f著,馮云院微笑地扭過頭來對長公主說道:“況且對我來說,你們涼廷還是保持這樣的分裂狀態(tài)才好。要是把你們左家的人都殺光了,誰去牽制右家的人呢?”

  “代新侯,你的目光可真是長遠啊?!毙χ戳丝吹ぱ荩L公主搖了搖頭道:“既然考慮的這么遠,那想必也在為自己的前途擔憂吧?說起來,我郁宮內務府的夔國公手下一直缺一名副職,你若不嫌棄……”

  “你怎么知道我不嫌棄?”將宗慶芷的傷口包扎好后,馮云院一撐桌子站起了身來:“我嫌棄!嫌棄的很!別以為我和平安、夏元零是一路人,他們愿意做降將,我不愿意?!?p>  話音剛落,只聽遠處一片騷然之聲,在高爾夫球場遠遠的地方,一大片忠部的士卒在探照燈的光影下快步走了過來。見此,圍繞著擊壤亭的看押士兵們紛紛舉起了刀來,面朝著敵方做好了沖鋒的準備。

  “好了、不要打了,投降吧!”邁步走出了亭子,馮云院抬眼一看,只見亭外陣雨已停,徒有些微微細雨在夜幕中若隱若現。遠處的中天山上,巨大的探照燈把高爾夫球場照得如同白晝,映得那細雨更加迷離。

  聽了他的話,眾戍兵互相看了看,隨即按照馮云院的指示,將刀放在了地上。見此,馮云院笑著回過頭來,看了看坐在身后的長公主和丹淵。

  “姓丹的,我有句話告訴你?!?p>  聽此,長公主、忠王,以及丹淵、丹燭和丹演都抬起了頭來:“你說誰?”

  “就是他,內個傻啦吧唧的姓丹的。”

  “哦……”一聽這話,長公主、忠親王、丹燭和丹演都不約而同地朝丹淵看了過去。

  “平王,我有句話,你一定要牢記?!闭f著,馮云院撣了撣衣袖上的水漬,看著左右無措的丹淵說道:“我知道你是個仁德的君王,而且這么年輕就統(tǒng)轄一批能臣良將,將來必有一番作為。但是你記住,我妖精一族不同人類,光有仁慈只會害了自己。丹家六百年社稷,可不是建立在仁慈之上的。想當年你爹平孝王也是立志要做仁君,其結果你也看見了。如果你真心想要保護好自己的臣子,就不要盲目的信任他們。這對你、對他們,都有好處?!?p>  說罷,馮云院輕輕閉上了眼睛,而后瞬間化作一陣白光,朝松軟的泥土中鉆了進去。霎時間光隱亮沒,只留下野草中小小的一個窟窿。

  “娘的,又讓他給跑了?!毙χ戳丝撮L公主,丹淵拿起酒杯來喝了一口。待外面刀劍落地之聲已畢,只見一班身穿棕色軍服的將領走進了擊壤亭來,隨即撩了袍,朝忠王、忠王妃單膝下跪。

  “臣救駕來遲,讓王爺、王妃受驚了?!?p>  “宗文鄉(xiāng)怎么樣了?”

  “已經逃至中天山內,現已被我部包圍。”

  “這樣啊?!眹@了口氣后,忠王朝他們輕輕抬了一下手:“都起來吧,這次是本王的不是,寵信佞臣,沒聽你們的勸諫,才有今日之禍?,F在快去見過長公主和三位王爺吧?!?p>  “是!”

  說罷,那幾名將校都扭過了膝蓋,朝著坐在正前方的長公主低下了頭:“臣等恭請居攝長公主圣安。”

  見此,長公主在丹淵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了身來,旋即轉眼望去,只見亭外的微雨已然停歇,強烈的探照燈光下,偌大的高爾夫球場如同燈光籠罩的足球場一般,在夜幕之中把一切光彩都聚焦在了涼亭上。

  輕輕地舒了口氣后,長公主邁步走出了亭子,在眾軍面前將手中的湘妃扇輕輕一扭,隨著“刷”的一聲,她那上揚著的嘴角便被扇子遮蓋了起來,只留下一對淡紅色的瞳孔在深邃的暗夜下閃著悠悠的寒光。

  “宗家子孫,皆不要放過?!?p>  輕輕倚靠著攙扶著自己的丹淵,長公主那微微的呼吸聲略帶著顫抖。凜凜的空氣中,雨后的芬芳將一切夏季殘存下來的燥熱一掃而光,只留下刺骨的冷風席卷著中天山上血紅的楓葉。秋天來了。

  “依祖宗之法,盡數族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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