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母人還沒上車,笑就跟著上來了,笑著和任逐陽招呼起來。
她不知道是真記性好還是在兒子那里做足了功課,張口就說記得記得,任逐陽,小任,以前坐若南前面一排的。任逐陽回頭和于母和外婆打著招呼,兩個女人眉宇間的慈藹如出一轍,讓人親和自在。怪不得能和佛法結緣,相由心生。
“現(xiàn)在在哪高就啊,小任?”和八年前一樣,于若南的媽媽還是那個滿口文化辭藻的教師范兒。
“在上海。阿姨?!?p> “上海好呀,大城市發(fā)展好。工作還穩(wěn)定吧?”
于母的問法是有講究的,腦子里精挑細選過。她不先問收入問地位,偏偏問任逐陽穩(wěn)不穩(wěn)定。
任逐陽讀的是上海的大學,找的是上海的工作,上海是什么地方?買斤白菜都得加上半斤的稅,他可能會比老家技校的兒子收入低?可穩(wěn)定就不一樣了,于若南在國有技校是有編制的,自己不折騰活脫就是大半個鐵飯碗,比起來可有本錢得多。
家常拉得輕描淡寫,她怕的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兒子聽了心里不舒服,于是故意說得有心跟無心似的。她這方面向來注意得很,深信自信心都是一碗水一碗水堆上來的,舀進來一勺撒出去半勺,永遠缺臉面。
“就那樣,談不上穩(wěn)定。”任逐陽草草帶了過去。
“也好也好。年輕人闖一闖總是好的?!彼@話暗里說給兒子聽的意思就是:“等闖到了南墻就知道你現(xiàn)在的好了?!?p> 任逐陽略帶敷衍地笑笑,仿佛在示意這個話題他不是很想談下去。
于母也很識趣,開始聊點別的:“小任結婚了嗎?有小孩了嗎?”天底下的中國中老年婦女都一個樣,再有修養(yǎng)也忍不住客串起婚介所計生委。
“還沒呢,結婚不急?!比沃痍柪^續(xù)陪著苦笑。
“也是,但也要抓緊了啊。若南更是這樣,這個年紀了,連個女朋友也不找?!?p> 這個她控訴得暢快淋漓。這次不怕于若南面子上掛不住,她知道他不在乎。他是單身主義,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任逐陽只好接著笑。
于若南安靜地開車。他的安靜跟他外婆不一樣,他外婆是耳朵背,壓根聽不清他們說什么。他是聽見當聽不見。他為人一向少說多聽,家里社會上都是。他把沒話找話的尷尬丟給母親,反正客套和禮貌是她的拿手好戲。
母親畢竟是潛心修佛的人,善于察言觀色。看到任逐陽的神色漸漸不自在起來,知道小伙子心里也有不便明說的九九,后頭想說的咽了回去。
她咽回去的話可不短。她是要繼續(xù)控訴兒子的。她要控訴他打死都不去相親,二十七八了根本沒有碰女人的意思。用她的話說,又不是明天結婚,見一面也行,發(fā)個短信也行。問他對姑娘有什么要求?沒要求。這個沒要求不是要求低,不是要求高,是沒需求。
她擔心的不是他對結婚抵觸,是對女人抵觸。這個情況現(xiàn)在太流行了。她是婚姻失敗至斯,才開始清心寡欲遁入空門的。退一萬步講,她把塵世間傳宗接代的任務都完成利索了,坦坦蕩蕩。于若南不同,她怕兒子是生來就染了這病,香火斷在心疾上。
每次她揪著別人來一起批判兒子“不孝有三”的時候,他從不頂嘴,也不解釋緣由。于母知道他的性格,他不解釋有時是不善辭令,索性懶得解釋。也許他是有合理健康的解釋的??扇f一不是呢?萬一這次就被她猜中了呢?這非同小可。
一日沒個定論,她就必須試探下去。
就這樣扯一句頓三句,總算同行完了這一路。于若南先把兩位女性長輩送回家。于母現(xiàn)在和他外婆住一塊兒,既是為了照顧老人,也是給于若南騰出一個家的地方。兩室一廳的住房,你想帶誰回來住都不用礙著我,就怕你不帶。
于若南是不怕她礙著的,一進家門就能知道得明明白白。這屋里壓根沒有女人味,活像一個小倉庫。最好證明他單身的證據(jù)就是所有的用品都是打單的。牙刷的毛翻了兩圈,還挺拔地插在漱口杯里。鍋碗瓢盆根本湊不齊一套:他很少在家里開伙,開伙也弄不清楚要備些什么。
任逐陽回來前就和于若南說好了要在他家住兩天。父母去云南旅游了,他沒有家里的鑰匙。于若南聽說他要來,特意將屋子收拾了一通。任逐陽巡視完他家,直言想象不出收拾之前是什么樣,算不算是人住的房子。
任逐陽二次收拾著他暫住的客房,放在客廳的手機響了。
于若南幫他拿進屋子,來電顯示是“房東”。
“喂,李先生,你好。”
“小任,你好呀!最近工作忙伐?”
“還好,不忙的,您有什么事?”任逐陽沒工夫多廢話。
“哦,不忙就好。也沒什么大事情。就是我這個房子剛租給別人,發(fā)現(xiàn)你好像落了東西在我這里?!?p> “是嗎?什么東西?”
“好像是一些香水護膚霜什么的,女式的化妝品。你有空方便來拿一趟伐?”
“恐怕不行,我已經離開上海了?!?p> “這樣子啊。那你給個地址,我給你寄個到付的快件過去,你看怎么樣?”
“不用麻煩了,李先生。謝謝你,你讓他處理掉吧,東西我已經不需要了?!?p> 掛完電話,于若南問任逐陽:“子佩的?”
任逐陽一攤手:“香水、護膚霜,女士化妝品。這些不是她的難道是我的?我走的時候明明每個角落都看過,仔仔細細還是被漏過去了。藏得哪里都是,凈嫌不夠敗家!”
這一頓義正辭嚴反而讓于若南心里疑竇叢生起來。他差點想問是不是他自己故意留下來的,舍不得丟。可轉念一想,這么做的話邏輯似乎也不怎么說得通:不想扔掉就帶走,不想帶走就扔掉。留在一間離去的出租屋里,沒有意義。
“對了,子佩上個禮拜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庇谌裟贤蝗幌肓似饋?。
“哦?!?p> “她說打你電話打不通,一直是無法接通。還以為你出事了?!?p> “能出個鬼事。”
“她說聽說你辭職了,希望你能想開。問了我些關于你的消息,很著急。我聽下來,覺得她是想安慰你?!?p> “幫我謝謝她唄?!?p> “你沒換號碼。她怎么打不通你電話?”
“這房間空調多久沒用了?”
“為什么?”
“唔……”
“我問你她為什么打不通你電話?”
“誰知道呢,正好信號差吧?!?p> 任逐陽被炒掉那天做了很多件事情,其中一件就是把電話本里的號碼分層次分階級。敵人全部拉進黑名單。這是件費腦的工作,他得一個名字一張臉地捋清楚。哪個是撅著屁股就等著看他笑話的混蛋同事,哪個是陽奉陰違嫉妒心作祟的假朋友,他們打來電話狗嘴里必定吐不出象牙。他踩了老徐這坨大便已經夠惡心的,沒道理給那些人留下繼續(xù)給他添堵的機會。
他今天什么奇恥大辱都經歷個遍,立馬把自己擺到了光腳的位置上,很是膽大包天。自古對階級敵人不能手下留情,他一邊冷笑一邊把他們拉黑。從拼音里的A到W,洋洋灑灑跟了一溜名字。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這時他看到吳子佩這個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在猶豫這到底是不是階級敵人。按道理,她是有理由恨他的,不然也不會把她逼到先提分手。可是她不是那種恨起來歇斯底里的人,至少從前不是。說不定她早就把他當空氣了,消息從左耳進去,轉眼右耳就出來,有打個電話揶揄一番的工夫,還不如下樓帶她媽媽的薩摩犬遛上一圈。他可夠自作多情的。
他反反復復地想她會不會變成那個賤人,思想斗爭了半天,堅持自己的原則,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她最終還是被他錯殺了。她是那一千。
于若南對他的鬼話半信半疑,不過也懶得推敲。
他和她之間的故事他零零碎碎聽過一些。有些事任逐陽說得不明不白,他知道一定又是某些橋段觸及了他的底線。他什么都好,外表清俊,勤奮努力,就是把臉面看得太重,重得把一個原本挺好的故事扯碎了也在所不惜。
撬動人生
前四章其實就是一個萬把字的楔子。引出從八年前開始講的故事,才算是小說正式進入節(jié)奏。下一章:女主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