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午后,東方夠膽從武士彟安排的廂房中出來,小跑到旁邊,敲了敲何可去的房門。
門瞬間開了。
“誒呦,嚇一跳,你一直在門口等我嗎?”東方夠膽皺眉道。
何可去并沒有回答的意思,反問道:“帶了嗎?”
東方夠膽揚起左臂,拍了拍胳膊肘上的小兜。西域人點點頭,然后一把抓住狗蛋胸口的破麻布衣,縱身一躍,人已到了房梁之上。
“你下次可以先提醒我一聲?!惫返暗纳碜优c西域人成了一個直角,仰著頭勉強道,“方才進城時我看到了,這荊州城墻邊空地挺多?!?p> 西域人道:“好,那就去城墻?!?p> 狗蛋皺著眉問:“我們就不能走著去嗎?”
何可去仿佛沒聽到這句,略作觀察,一手拎著東方夠膽,腳下運起輕功,開始在屋頂墻垣上穿行,幾個起落之后,便看不到身影了。
兩人并沒注意,在都督府后院的一個角落,有一個眼睛大大的小姑娘看到了這一幕。她本來蜷縮著身子,像是在躲避什么。但看到東方夠膽在空中張牙舞爪的樣子,覺得很是滑稽,就笑著拍了拍手。
但只是拍了拍手,她又把身子縮回了角落。
大約一刻鐘后,何可去提著東方夠膽落到了荊州城墻內的一片空地上,這里載著一株大槐樹,四下無人。
“好了好了,快把我放下來,我要吐了。”狗蛋掙扎道。
何可去手一松,只聽“哎呦”一聲,卻是狗蛋毫無防備的屁股先著了地。他揉著屁股爬起身子,嗔怪道:“給我先說一聲你要放手會死啊?!?p> 西域人一皺眉道:“你說你要吐了,我便放手,又有什么奇怪了?”然后,不等東方夠膽再說,又道:“當然,若是你練好了功夫,方才只需將內力運至解溪,太溪二穴,便可腳先著地?!?p> 聽何可去講到武功,東方夠膽神色一肅,心里也沒了斗嘴的想法,正色道:“何大哥,這三個月,你一直只教我呼吸吐納,辨認穴位,”說著,從肘后的口袋中取出了一本書。這書通體都是用極粗的黃色紙張編成的,也不知本來就是黃色,還是因為年歲久遠而泛黃。封頁上寫著兩個篆文大字——《宗道》。東方夠膽繼續(xù)道:“幾天前,你把這本秘籍交給我之后,而我自己把這《宗道》的開篇也琢磨了許久,但若要按照書上說的真氣運行之法搬運內力,我卻怎么都做不到。”
他翻開那書,書的第一頁只寫了一句話:
‘眾人之息以喉,真人之息以踵?!?p> 狗蛋道:“真人之息以踵,那便是要我用腳后跟呼吸了,可我嘗試了許多次,人怎么能用腳后跟呼吸呢??!?p> 何可去聞言,微微頷首,卻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你可知我天府府主一脈,最強的是什么?”
東方夠膽不假思索道:“輕功?!?p> 何可去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錯了。天府府主要震懾那么多門派,擅長的功夫又豈能只是輕功?”
東方夠膽聞言,抿著嘴拿起《宗道》又翻了一頁,第二頁上赫然寫著這么一段兒話:
‘古之真人,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p> 他指著這段話問西域人道:“這開篇明義,講古之真人,就算大河潰堤,烈火焚原,運起輕功來,也是水火不能近身。就算遇到生命危險,也足以全身而退。尤其這句,‘翛然而往,翛然而來’這說的不就是輕功嗎?”
何可去思忖了片刻,才搖頭解釋道:“曾經(jīng)看到過我?guī)煾革@露武功的,包括天府內部諸大門派之間,也都以為我們這一脈練的是輕功。其實這《宗道》的路子跟輕功完全不同。江湖上其他門派的輕功,大多都是把內力上下分開,一部分到腳上用來借力,一部分到上肢用來騰空。那些所謂高明輕功,或是獨到輕功,也無非也是內力分配方式不同罷了?!?p> 他緩緩走到城墻邊,轉過頭來繼續(xù)講道:“而《宗道》的路子,則是將全身的內力都集中在了腿腳之上。之前咱們四人在一起,我總不便給你展示,現(xiàn)在你且看好了?!闭f著,突然飛起一腳,踢在了城墻的一塊青石磚上,只聽“啪”的一聲,那塊磚頭登時碎掉了。
東方夠膽瞪大了眼睛。
何可去收了腿,道:“我府主一脈的所有招數(shù),都是如此。三個月前在雍縣,我刺孟相鼠那一劍你可記得?”
狗蛋瘋狂點頭,那一劍星流電擊,他相信只要見識過一次,一生都難以忘記。
何可去道:“那一招,是我府主一脈代代相傳的絕殺一劍。許多人只道那是用輕功之力,借俯沖之勢破敵,但其實根本力量的來源還是雙腿。用的不是輕功之力,而是反沖之力。就像這樣?!?p> 然后,只見何可去左腿在前,右腳在后,右手伸出三指,接著足下猛的一使勁,整個人便如離弦之箭,奔向那不遠處的老槐樹。東方夠膽只覺得面前虛影一晃,定睛看時,何可去已然站到了那槐樹旁邊。
“原來如此”東方夠膽小跑過去,那粗壯的樹干上分明多出了三根手指印。他恍然大悟道,“那么何大哥你上房頂、登高墻如履平地,也都是足下用力對不對?!?p> 何可去點了點頭,輕輕擦去右手上的木屑,隨后運轉內力沖到足下,縱身一躍,整個人便像是騰空飛起一般,躍到了那大槐樹的樹枝上,說道:“所以,《宗道》上的功夫不是輕功,而是雙腿錘煉之法,是殺敵之法。只要腳下有物可以借力,只要你內力足夠,那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哪里都留不住你。這便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熱,其出不欣,其入不距。這也就是為什么,練這門功夫,要‘息以踵’。”
樹下東方夠膽興奮極了。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可緊接著他又冷靜下來,仰頭皺眉問道:“可是我還是不懂如何‘息以踵’啊?!?p> 何可去從樹上躍下來,道:“我先教你辨認穴道,就是這個目的。你且坐下,按我所說運行內力?!?p> 但聽何可去朗聲念道:“環(huán)跳而下,箕門自出;氣淵照海,流于涌泉!”
東方夠膽依言先將內力運至股上環(huán)跳穴,正要往下進行,卻突然一愣,只感覺從兩股間傳來一陣劇痛,他忍不住便“誒呦”一聲叫了出來,卻是抽筋了。
狗蛋睜開眼睛,呲牙咧嘴的揉了揉腿,緩過來之后,沖何可去罵道:“好你個賊光泛濫的藍眼睛,你騙我!”
西域人皺眉問道:“我怎么騙你了?”
狗蛋憤憤道:“你剛才那四句心法里有四個穴道,分在三條經(jīng)脈上!你讓我怎么運送內力???‘環(huán)跳而下,箕門自出’環(huán)跳穴乃是足少陽膽經(jīng)與足太陽膀胱經(jīng)的交匯,而箕門穴則是足太陰脾經(jīng)的穴位。內力怎么還能隔著經(jīng)絡運輸不成?”
西域人嗤笑一聲,道:“是我的錯,我貪功冒進了??傁胱屇憧煨W會?!毙αT,神色一凜,斥道:“誰讓你從環(huán)跳穴去箕門穴了?‘環(huán)跳而下,箕門自出’這句話的意思是將內力一分為二,由兩個穴位同時運氣,運到照海穴。那照海穴是八脈匯通之處,自然可以再往其他地方運力。這心法哪里有問題?”
東方夠膽一愣,何可去此時的樣子像極了一位嚴師。他沒由的神色一端,又盤腿坐好,閉目吐納,開始搬運內力。
只片刻后,便睜開眼睛,搖了搖頭。
看何可去沒反應,他思忖片刻,再次閉眼吐納。
如此過了許久,終于,東方夠膽仰天嘆了口氣道:“這也太難了,內力從丹田出來,便只能往一條經(jīng)絡上牽引,在一條經(jīng)絡之上上下分離倒是可以,但又如何能一分為二行于兩條經(jīng)絡呢?”
何可去微微蹙眉,道:“你做不到那也正常,我用了兩年時間才練好這心法,《宗道》乃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學,哪有幾個時辰便練會的道理。總之,你先記住這四句心法,環(huán)跳而下,箕門自出;氣淵照海,流于涌泉。今日便到這里,回去自行體悟,若是做到了內力一分為二,還有什么不懂之處,再來問我吧?!?p> 東方夠膽有些失落,茫然點了點頭。
“明日起,我們先練劍法?!蔽饔蛉丝戳丝刺焐忠话炎プ×怂男乜?,將他拎了起來?!罢O誒誒,你又來?”狗蛋連忙叫喚。但西域人明顯是有些脾氣的,提溜著狗蛋便開始急奔,隨后縱身一躍,上了一家人的房頂,很快就消失在都督府方向。
王度崖
《宗道》中的話,用的是《莊子大宗師》中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