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忽然狂風大作,丁香葉片簌簌作響,小簇的紫色花朵跌落進池塘中。
亭中劍拔弩張。
沈明月不知道是否是錯覺,葉禹之與孟九千雙目交錯間,火花四濺,似刀與劍金石交錯。她心中有個小人,正搔弄著頭發(fā):“難不成新國師與九千歲,在這兩年橫生枝節(jié)?!?p> 這也不無可能。帝王將相本就是相互博弈的不同階層,人人都渴望自己的言語能左右他人的意念,翻云覆雨盡在掌中。
他們二者是利益的爭奪者,難免眼紅。
但最初只化作棋盤上的你來我往,是小荷尖尖,初露端倪。如今鋒芒畢現(xiàn)。
這似乎于沈明月握住葉禹之的手腕時才發(fā)生變化。
所以沈明月不解。因為過往二十余年,她并未與孟九千有任何交集,平日宮廷宴飲,也唯恐避之不及,惹禍上身。
亭中并侍女共四人,都不曾言語,氣氛詭異似黑云壓低的天色。她也因這季節(jié)變化多端的面容,胸口煩悶,遂謹慎地將雙腿邁出亭子,心不在焉地攀上一枝丁香。
新莖韌勁十足,只有將指甲掐破表皮時,才有黃綠色的汁液染濕了指尖。
“你們是誰惹著我家小月牙了?”
丁香樹后不知何時立著個女人的,在枝葉掩映下。沈明月看不清她的臉,卻瞧見她白色的袍角,聽見她柔美的聲音。
一只纖手拂開丁香,露出一張極美的臉。只可惜層層厚重胭脂水粉,也擋不住女人日漸憔悴的病容。
沈明月失神地望向女人,相較于落星山的會晤。唐清月衣帶漸寬,本來妥帖合適的外衫,如今空空蕩蕩似套了一大口麻袋在身上。
“唐師,你今日怎么?”
她握住唐清月的手,才發(fā)現(xiàn)竟然枯槁如筋脈分明的黃葉。
沈明月恨這人為了江山,竟然將也她算計其中,害她一路波折不斷??扇缃褚娒?,卻半點恨意都生不出。
說到底人生在世,知己難求。
念她沈明月輾轉兩世,第一個看穿她宏圖壯志的竟是個閨閣女子。
巾幗不讓須眉。
唐清月將塊兒玉白的帕子捂住嘴角,輕輕咳嗽起來,但末了還不忘給予沈明月一個燦爛的笑容。
生如夏花,開至荼蘼。
沈明月胸腔內(nèi)翻滾著痛苦,可又無法直說。
到底是相府女兒生了顆七竅玲瓏心,她牽著沈明月,柔聲道:“我沒事的,人總歸是要死的,早點晚點又如何。我這身子本就是一日日與閻羅王斗爭,莫怕?!?p> “所以你當初去落星山,也是為了那逆天改命的傳說?!?p> “小月牙都說是傳說,我又何苦相信。到頭來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豈不是我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命運?!?p> 唐清月個頭高挑,如今瘦弱,遑論遠近,都似一根竹竿,風輕輕吹一下怕是就要散架了。可眾人觀她步履沉靜,又不似病弱膏肓,強打精神。
高興雖高興,可沈明月又怕是回光返照,只有這么兩日時光了。
沉默間,兩人已經(jīng)走回八角亭內(nèi)。孟九千的侍女十分有眼色的拿來兩個嶄新的綢緞靠墊,請?zhí)魄逶伦隆?p> 孟九千見狀面色不虞,冷冰冰地問道:“不知道唐小姐,今日有何見教?!?p> “自然是聽說,我家小月牙誤闖了九千歲的府衙。小姑娘年歲輕輕,沒見過什么世面,萬一沖撞了千歲可怎么好?!?p> 唐清月自然地端起茶食,仔細端詳。茶點精巧,廚子掏空心思做成了玉蘭花的模樣。她了然一笑,將點心一分為二,將其中大塊的塞進了沈明月的嘴里。
“怕你對千歲大人心生恐懼。這蘭芳樓的點心一口未動,可惜了旁人的心意?!?p> 沈明月捂住嘴,慢慢咀嚼點心。內(nèi)餡是普通的豆沙,混上桂花蜜,薄荷葉磨碎成汁,若仔細品嘗還能尋覓到葉片的口感。
待這大半個點心落進腹中,她疑惑道:“這不是蘭廚子做的???若是他肯定將薄荷汁、紅豆反復過篩,這點心口感粗疏,有失水準。”
“的確不是,是我府上的廚子,只不過既然有失水準,那就留著沒有什么用了?!泵暇徘咳バθ?,眼神輕掃隨侍的女子。
那如花似玉的姑娘,立刻跪伏地上。
她背部輕微起伏,潔白的脖頸在孟九千說話時就已經(jīng)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說話聲斷斷續(xù)續(xù):“請千歲饒命?!?p> 孟九千命令道:“抬起頭來?!?p> 女子面上滿是淚痕,好端端的一張臉,竟變成了只花貓,準確說是被貓抓住肆意戲弄的花老鼠更為合適。
至于罪魁禍首的貓,正用手抬起女人的下巴,拇指輕輕擦拭著嬌艷的嘴唇:“我記得廚房的白案,是你青梅竹馬的小郎君吧?!?p> “是,求千歲開恩,求千歲開恩?!?p> 禍從口出,這一事因沈明月一句有失水準而起,她正欲替這位侍女求情。就被唐清月?lián)踝】诒牵骸懊暇徘н@是遷怒,若不要他出了一口氣,會有更多的人遭殃?!?p> 清亮的柳葉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唐清月接著說道:“當局者迷,只有你不懂,但不懂也好。我曉得你心地善良,做人做事敢做敢當?!?p> 女人的求饒聲音連綿不斷,沈明月的雙手被唐清月雙手死死困住,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弱女子力氣如此大。
天公垂淚,來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這一炷香的功夫,小院青石間距內(nèi),蓄滿雨水。
從院內(nèi)側門內(nèi),進來兩個侍衛(wèi),正一人一邊攙扶著一個男人。男人的頭被麻袋蓋住,血液洇出。從他無力的雙腿可以看出,人已經(jīng)魂歸西天。
“千歲,人已經(jīng)帶到了?!?p> 女人這一刻已經(jīng)顧不上尊卑二字,直接撲向尸體,她掀開麻袋,驚呼一聲,竟暈了過去。
這時,唐清月才松開沈明月的手,輕拍她的后背。
葉禹之立刻擁著沈明月,用手擋住她的雙眼:“月兒,不要看?!?p> 孟九千譏諷一笑,將暈倒的女子踹到一邊。原來那具尸體的頭顱部分被一分為二。
古有人頭酒杯,今有孟九千用沾滿血的頭蓋骨做盤子。
他粗魯?shù)膶Ⅻc心扣在其中。
雪白的糕點皮,一碗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