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說住在信鴿網吧就真的住在了那里,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那么多錢。其實胖子應該沒有普通老哥那么癱,按道理來說他的工資是不足以支持他的消費水平的。他又不像李小凡一樣的賭,我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他家里對他還有支持。
其實老哥之間也有分層,最上層的應該是老新那種,他雖然也負債累累,但是他本質上還是一個認真工作的普通人,他的重心在工作和生活上。
再就是李小凡那樣的人,超級大賭徒,贏錢的時候生活水平直追老板,但是輸錢的時候連最底層的老哥都不如。我沒有見過李小凡落魄的樣子,因為他是個很要強的人,從不把癱瘓的一面展現給大家,他每個月總有七八天會消失,就像這幾天一樣,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然后就是我和胖子守門這樣的人,雖然窮,但還保持著最基本的生活,間歇性的躊躇滿志,但長遠來看依舊是混吃等死。最后就是大神們,那些50塊錢把身份證賣了,30塊錢把身份證拋售了的人,他們10塊錢就可以活一天。
因為水平的分化,老哥們之間是存在鄙視鏈的,但是并不明顯,總體來說還是團結互助,報團取暖的狀態(tài),大家相互依偎著,很少出現老哥看不起老哥的事情。
但在發(fā)財康不一樣,這里的鄙視鏈非常嚴重,做管理的鄙視做技術的,做設計的鄙視做加工的,做加工的鄙視做流水線的,到流水線的普工這里,沒人鄙視了,任何人都可以欺負普工。這種鄙視是促成發(fā)財康員工離職的最主要原因,遠遠超過加班,枯燥,傷身體,工資等等因素,很多還想做個人的員工來到這里,發(fā)現只能做條狗,于是就默默選擇離開。
這里每天都有人來,每天都有人走。據說最高記錄是一天離職1萬7千人,然后第二天入職了2萬人,還倒多了3千。
黑廠永遠都不缺人,在花都有一種職業(yè)叫做黑廠中介,這些中介可以出現在任何地方,我之前在赤崗那邊送快遞就見過很多。
幾個漂亮的小姐姐,支一張桌子在大街邊上,旁邊放一個展板,上面寫著夸張的黑廠招聘信息,上面最顯眼的就是工資。工資用大大的加粗紅色字體標出,隔著五十米都能看清楚。這些黑廠中介無處不在。有的擺在人才市場,有的擺在街邊,有的就擺在服裝廠門口,那些受不了服裝廠高強度工作的青年男女們,往往才出服裝廠離職,出門就應聘了發(fā)財康,然后被在一旁待命的大巴拉走,來到了這里,接受更高強度的工作。
很多人來到發(fā)財康以后,才知道那大寫加粗的工資不是那么好拿的,于是上班不超過三天就選擇離職,我們這一組21個人入職,到今天就只剩下了15個。
這還只是白班,等過兩天轉夜班的時候,15這個數字估計又會減半。
我今天來的時候就沒看到蘭蘭,她也去申請離職了,但是我坐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我先問她為什么想走,她說她只是個大學生,但是學的機械電子專業(yè),就想趁著暑假來發(fā)財康看看機械電子行業(yè)到底是什么樣的。然后就坐到了這個位置上成了普工,她說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我說你現在做的不叫機械電子行業(yè),你做的連手工業(yè)都算不上。
然后我又問她為什么沒走,她說范線長把其他人都放了,唯獨留了她談了半個小時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了很多大小道理。
蘭蘭聽了,說她可以留下做一個月,反正回家也無聊,不過她不想上夜班,因為她擔心夜班上多了皮膚會變差。范線長聽了就馬上拍板決定,蘭蘭可以不上夜班,她的夜班都調給別人上,也不管別人愿意不愿意,不愿意就滾蛋。
皮膚會變差?我聽了這個理由,心里有些感慨,因為對于在發(fā)財康的老哥來說,大家都只關心明天能不能活下去,誰會在乎皮膚好不好這件事情?
我同時也在感慨我的感慨,我也是年輕人啊,為什么不能關心關心我的皮膚?我的發(fā)型?我的穿著?
我發(fā)現老哥生涯已經改變了我,就像我在花都廣場一群潮男靚女中感到格格不入一般,現在的我變得油膩,且直男。
范線長又來了。
他就像個幽靈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飄到了你的身后。車間里永不停歇的噪音蓋住了他的腳步聲,往往你在摸魚劃水,神游天外的時候,會猛的發(fā)現一個人已經在你身后站了很久。被發(fā)現摸魚是件后果很嚴重的事情,我剛才在想我為什么變成了油膩直男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就慢了下來。結果被來看望蘭蘭的范線長順帶看到了。
范線長發(fā)現了一個很好的展現他權威的地方,那就是我,他當即一把就把我從工位上拎了起來,張口就先熟練的問候了一遍我全家親戚,然后把我推到過道上,開始唾沫橫飛的訓斥我。他這個角度選的極好,從蘭蘭的工位上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他偉岸的背影和我唯唯諾諾的臉龐。
說他訓斥我有些用詞不當,他其實是在毫無底線的辱罵我,而且對于這項工作他已經練的爐火純青,罵了十多分鐘都沒帶重樣。而我則痛苦的看著源源不斷的工件送到我的工位上,此時已經堆成了小山。
范線長耀武揚威的罵完了,深吸一口氣收了功,看到我痛苦的神情他覺得很滿意。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就他這種水平,跟老哥我經歷的那些黑催收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我痛苦的原因是他罵我的時候,工件還是會不停的送來,我必須趕工完成,就沒有時間和蘭蘭聊天了。
范線長罵我的時候,老新在一邊遠遠的看著,這個時候機器沒有問題,他也就閑著沒事做,看到我被罵了半天,等范線長走了之后,他想過來安慰安慰我。
我跟老新解釋了,比起那些黑催收照著專業(yè)話術本罵人三十分鐘不帶重樣的水平,范線長這樣只能是小巫見大巫,老哥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只是工件堆多了沒辦法摸魚了而已。
老新微微一笑,說我想錯了,他叫我站起來,坐在我的工位上,幫我做檢測的活兒,同時不停的跟我聊天,開玩笑。
我一時沒搞懂他的意思,他微笑著解釋到:“我只是想給你演示一下,在工廠里干活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就是像我現在這樣,能一邊看著你跟你吹水聊天,一邊手上的活兒一刻不停?!?p> 我發(fā)現確實是這樣,老新一直在跟我說話。但是他手上的活兒一點也不見慢,我感謝了他給我指點方向,表示我會向這個方向不斷努力奮斗。
老新并沒有馬上回他的工位,而是轉頭跟蘭蘭叮囑了一聲:“小妹妹,你注意著點,范線長現在快40歲了,老婆孩子都有的。這廠里呢,水深的很,你一定要小心點,每次下班錯開走,不要讓范線長看到你脫下無塵服的樣子?!?p> 蘭蘭懵懵懂懂的點點頭,老新這個工廠萬事通就回去了。
正當我想和蘭蘭聊聊這個范線長的時候,流水線下段又響起了范線長罵娘的聲音,我抬頭一看,不禁哈哈大笑。
原來守門和胖子摸魚也被抓住了,我心里想著,果然對于偷懶劃水這件事情,老哥們可能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