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修理部開張和張秋娃的心思
1991年的春節(jié)剛剛過完,人們還沉浸在訪親會友的興奮中。農(nóng)村的習俗,不過正月十五,年還不算過完。然而對于張一男來說,他卻天天盼望著,這個節(jié)早早過完。千辛萬苦千方百計籌措來的資金已經(jīng)到位,修理部的開張對他來說已是萬事俱備且心急火燎!
修理部的鋪面選在永州城的北部入城口,鋪子后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菜地,鋪子前邊三米處一條水渠蜿蜒穿過,每家的地前都留一個放水口。張一男的修理部處在兩個放水口之間。長期侵蝕的原因,鋪子里地面都是潮濕的。用石灰粉粉刷的墻面一片片脫落,細白的粉面沿墻角落了一層。
北城在永州城的鐵道以北,由于鐵路橫穿城市的東西,將永州城生生的撕裂成了兩半。鐵路的南部是老城區(qū),也是城市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鐵路的北部也就是北城,卻發(fā)展異常緩慢。這都源于北城人所說的“三害”造成的。這第一害:由于鐵路的切割,供暖的大管道無法送過鐵路,致使北城的集中供暖無法實現(xiàn),取暖是個問題。第二害:北城的中心有一個半死不活的化肥廠,由于機器老舊,市場狹窄,技改很難到位,每天都要排出刺鼻的氣味,彌漫在天空中,搞得北城人平常都很少開窗戶。第三害是:原本清澈的永州河已被工業(yè)污水和生活污水徹底污染,變得黑乎乎的,污濁的水面漂浮著一層軟乎乎的臟東西,偶爾漂浮過來幾只死貓賴狗的尸骨,一到夏天更是蒼蠅亂飛臭氣熏天。
張一男把修理部選擇在北城來開,也是無奈之舉。其實在南城的中心,永州百貨大樓一層租個鋪面是最合適不過的。那里的人流量大,附近的居民多是在機關單位上班的,他們經(jīng)濟較為富裕,也是最早購買家電的一群人。人流量大,商業(yè)發(fā)達,讓這里的鋪面貴的驚人。一個小小的柜臺只能容下一張桌子里邊站個一個人的那種鋪面,都得500多元每月,還輕易不容易租到,經(jīng)常有人排隊等候求租,一年多也未能如愿。張一男也曾到這兒找一個同村的老鄉(xiāng)打聽,老鄉(xiāng)在這兒租了個柜臺,經(jīng)營手表打火機之類的,聽他說了來意之后一臉的鄙夷,頭也不抬,說了句:“你那二角貓的把式還到這兒來開鋪?!你付得起房費嗎?”張一男沒有理會他的言語輕視,耐著性子問清了大樓各層的價格,是啊!老鄉(xiāng)雖然口賤,但說的還是實情,他現(xiàn)在還真沒有能力在這個城市的中心擁有鋪面。張一楠痛苦的琢磨了幾天,他也曾想過再去大舅那兒貸點款,但是他對自己的技術突然感覺到不自信起來,賠了怎么辦?!考慮再三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在修理行業(yè)較為集中的北城開鋪。
終于等到出了正月,張一楠迫不及待的讓三姐夫?qū)⒃缫褱蕚浜玫淖雷?,床,各式各樣的修理工具,做飯的用具,還有被褥等,用四輪車拉到了永州他的修理部中。
鋪子總算是開起來了。他給修理部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騰達修理部”,并自己動筆將它寫在門上,又一遍遍的將彎彎扭扭的小字描得盡量的大。窗戶的玻璃上也用他的張氏書法東倒西歪的寫上了修理部的服務項目。夕陽西下時終于忙完,他長久的盯著這幾個字,看著欣賞著心里甚至有點得意:“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發(fā)抖吧,我將從此騰達!”想到這兒,他恨恨的將煙頭拋到了水渠中,騰出的手隨即握成了拳,在空中使勁的揮舞了一下。。。。
張一男變得異常勤快起來,有空閑他就一遍一遍的清掃地面,還將墻壁的落粉處也小心的處理了一下,重新進行了粉刷。桌子上的各種修理工具擺放的整整齊齊。貨柜里是剛剛從西安電子商行進回的零件,被細分在各個碟子里,碟子角面上標著器件的名稱和價格。連床上的被子都被他反復的疊了幾次。一切都顯得是那么干凈利索,賞心悅目,井然有序。他把能想到贊美自己的詞,搜腸刮肚的都想到了。
這是一個怎樣歡快的心情啊!他每天都在忙碌著,丟下掃帚就是耙耙,永不知疲倦!
朝思暮想的修理部總算是開起來了。然而一晃快半個月了,一個顧客也沒有上門。門前的小水渠每天靜靜的流淌著。菜農(nóng)們扛著澆地用的鐵鍬從修理部門口過來過去,用這條小水渠的水澆灌著自己一年的希望。他們匆忙的腳步從未在修理部門前稍作停留,甚至都不曾望過一眼鋪門上那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對他們來說這樣的鋪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眼前這個頭發(fā)亂糟糟胡子拉茬戴著眼鏡的年輕人,一看就是個生瓜蛋。關門是很快的事,他們見多了。
菜農(nóng)們的熟視無睹,讓坐在水邊發(fā)呆的張一男,莫名的憤怒起來!他甚至開始后悔開這個修理部了。
一個多月又過去了,中間只進來了兩位打聽電視價格的人,買了5塊錢的零錢。張一男都快要瘋了!
張一男的父親張秋娃此時已從黃河邊的老城調(diào)到了永州城的水務區(qū)工作。他離家近了,每天都要騎著車回家。早去晚歸的,張一男的修理部是他每次回家的必經(jīng)之地,然而一個半月來他卻一次也沒進去過。張秋娃有自己的打算。。。。
張秋娃其實這段時間也正在經(jīng)歷著一場人生重大的轉(zhuǎn)折。他已是50歲的人了,卻還是一個臨時工。單位里美其名曰把他們幾個叫做長期臨時工,但他清楚的很:臨時工就是臨時工,管什么長期不長期。在單位里臨時工就是二等員工,且不說工資和福利與正式工的大幅差距,光是單位同事漫不經(jīng)心似有輕蔑的眼神你都受不了。干一樣的工作,境遇卻有天壤之別,這讓張秋娃們時??鄲灢灰?。
張秋娃是1958年參加工作的,當時是電力系統(tǒng)最早的參與建設的職工之一,是貨真價實的正式工。1962年******,國家經(jīng)濟困難,他在全國各個單位裁員的浪潮中被勸回了家。
之后數(shù)年內(nèi),他調(diào)換了好幾個單位,最后他才算安頓了下來,在永州水務局做了長期臨時工。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得罪了小人你就會被無休無止的折磨,并為他的瘋狂付出你慘痛的代價。。。。。
誰是小人誰又是君子呢?臉上又都沒有寫字。最好的辦法是謹言慎行,自律為先。高調(diào)的做人只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是痛苦的經(jīng)歷。人還是不紅不綠的好一點,做人要低調(diào)!無權(quán)無勢初出茅廬者尤應牢記在心。。。
張秋娃的人生心得雖然多少有點悲觀,但這是他用自己半生的教訓換來的,因此深信不疑。他總想及時把自己的這些教訓告訴兒子,以免他也走上自己走過的彎路。
然而他的這些話每每對張一男說起時,張一男總是一笑了之,態(tài)度莫棱兩可,顯然沒有聽進去。是??!張一男正是揮刀縱馬馳騁創(chuàng)業(yè)的年紀又如何能聽進去他這些“警世名言”呢?
90年代初期隨著改革開放的浪潮波濤洶涌,YZ市的經(jīng)濟也是日新月異飛速的發(fā)展。經(jīng)濟的好轉(zhuǎn)也讓政治變得更加清明,人文的關懷變得更多了一些。62年被勸回家的人,通過向政府部門申訴并提供相關的資料,經(jīng)過YZ市市長辦公會研究通過后,都陸續(xù)恢復了工作。他們被安排回原單位上班,年齡過大的,則可當即辦理退休手續(xù),從此頤養(yǎng)天年。這些人的喜悅興奮之情可想而知,歡呼之余四處奔告。那些仍在困苦中掙扎的具有相同命運的過去的老同事們紛紛得知了此消息。
張秋娃得到這個消息還是比較早的。他的心一下子異常激動起來!多年來被壓抑的情緒奔涌而出!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一場。那一夜正好單位停電,好像也是在為他這個電業(yè)系統(tǒng)的元老鳴不平。他用顫抖的雙手點燃了兩只蠟燭,趴在辦公桌上奮筆疾書!寫了撕,撕了又寫。。。。折騰到天明,總算是寫好了要求恢復工作的申請報告。報告上竟留下了點點淚痕,這讓后來給他修改稿子的老同事都唏噓不已,眼睛一度濕潤。。。。
她聽到秋娃的事后內(nèi)疚萬分,甚至還主動給張秋娃寫了一份證明材料,并親自送去。張秋娃連門也沒有開。有些恨是一生的。
張秋娃恢復工作的事進展相當順利。前天市長辦公會已通過了他的申請,下一步就靜等著有關部門的通知了。這一年他50歲,根據(jù)當?shù)氐恼咚梢蕴崆巴诵荩缓笞審堃荒薪影?,這樣孩子一輩子的工作就有了。
張秋娃的事情和心里的盤算,張一男并不知曉,張秋娃也不想讓他知道。這個高傲自大近乎瘋狂的兒子,讓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也恨在心里!一次次路過那個破修理部,看見那行歪歪扭扭的店名和水渠邊發(fā)呆的張一男,他的氣總不打一處來。氣憤之余,看著孩子的可憐樣,他的眼淚又總是止不住的悄悄流下。然而他并沒有停下腳步,讓自己去看一看兒子。他已打定了主意:“讓他先折騰吧,看他能折騰個啥,這個慫小子,讓老子沒一天省心!”
一次次的從門前經(jīng)過,一次次的又飛速離去。內(nèi)心焦急等待坐臥不安的他不愿直面兒子,總在盤算著怎樣讓兒子早點接班,好有個工作穩(wěn)定下來。
這個世界上,父親的愛總是像山一樣高大!像海一樣寬廣!然而他們的愛卻很少能讓兒子們感覺到。反而是兒子們對他們的恨,有時候因為缺乏溝通,還會變得異常尖銳起來。張一男又何嘗不是這樣呢?父親對自己的不聞不問,分毫不出,讓他的恨,隨著修理部的慘淡經(jīng)營,變得異常強烈起來!他不停的抑制著心中的這種情緒,努力讓自己把父親帶來的這種刺痛暫時忘了!還不斷的在心底激勵自己:“沒有他的幫助我也一樣能好起來,好起來!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