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突襲

　　是不是太平日子過久了，人就會變得懈怠？是不是將敵人當(dāng)成了兔子屠殺，自己也會有被當(dāng)成兔子屠殺的一天？

　　正貞三年的初夏，就在所有的人都以為每年的安定日子到來的時候，一場兵事，讓整個北關(guān)城都緊張了起來。

　　韃子夜襲。

　　高媛并不了解北關(guān)的兵力布局，柴文道卻是清楚的。出城百里，是一處人為的隘口，是當(dāng)年太祖爺手下那位有經(jīng)世之才的軍師一手操持的，號稱可有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北關(guān)城承平多年，這處隘口功不可沒。

　　韃子要想攻到北關(guān)城下，要么與大夏官兵在隘口處死磕，扔下至少上千的人命，才有可能攻克此處，還是在突襲的狀態(tài)下。要么就要從兩側(cè)的大山里繞過來，那就只能是小股的敵人了。數(shù)目太大的話，極容易被巡視的大夏官兵發(fā)現(xiàn)。

　　大夏有了這處隘口，進(jìn)可攻退可守，在多年與韃子交戰(zhàn)的過程中，勝多敗少。在大夏與韃子交接的幾處城池中，算是個位置最有利于己方的。

　　誰知道這樣一處隘口，竟然就被韃子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拿下了。不但隘口被拿下，北關(guān)城的守軍直到大軍壓境，才發(fā)現(xiàn)人家。橫跨百十來里的兩個千戶所，竟無一人來報，難不成都被殺了不成？

　　最令柴文道恐懼的，是這場突襲，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一年。

　　上輩子也有韃子突襲的時候，可那是正貞四年的事情啊，這輩子怎么會整整提前了一年呢？

　　他原本的規(guī)劃中，是在明年的三月，一家三口離開此處的。柴伐北的重生讓他重新審視己方力量，重新進(jìn)行了布局。原本有些風(fēng)險的謀算，他都已經(jīng)決定放棄了啊。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那么一場重要的戰(zhàn)事，居然會提前一年發(fā)生。

　　最令他們恐懼的是，如此一來，他們遇到的事情，還和上一世一樣嗎？而失去了先機(jī)之后，他們前行的道路，勢必然要艱難得多。

　　高媛反而很鎮(zhèn)定地勸他們倆：“無妨，不管怎么樣，我總是能保你們倆平安的?！?p>　　到時候往空間一躲，等韃子走了再出來不就是了？

　　柴文道苦笑：“嫂娘，韃子若攻破北關(guān)城，是要屠城的。”

　　高媛瞪大了眼睛：“那，咱們現(xiàn)在走還來不及不？”

　　“來不及了?！辈穹ケ睋u頭：“按照北關(guān)的慣例，只要韃子來犯，立刻關(guān)閉城門，全城百姓都要上城墻交戰(zhàn)的?！?p>　　“竟是如此？！”高媛大驚：“那咱們豈不是也要上城墻？”

　　“咱們不會。嫂娘您一介婦人，我們倆也未成丁。只是萬一這場戰(zhàn)事就是上輩子的那一場，這北關(guān)城，怕是守不住多久?！辈裎牡澜忉?。

　　“幸虧韃子是夜襲，要是白天來，娘您在城外……”

　　幾個人都有些后怕，怪不得人人都說砍柴是個冒險的差事，果真如此。

　　柴文道想起來一件事情，對高媛道：“嫂娘，咱們家院子里的柴，您且收起一半來?！?p>　　高媛先去把柴收好，這才回來問；“為何？”

　　柴伐北道：“韃子屠完城，還會縱火。”

　　怪不得大夏人談起韃子來，個個咬牙切齒，這韃子真夠狠的?？梢幌朊磕甏笙牡墓俦驳饺思业牡乇P去搶掠，竟不知道誰對誰錯了。唉，想那么多做什么？這是兩國之間多年來的戰(zhàn)爭，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哪里還能分清哪一國更正義些？

　　一家子湊在一起商議，萬一韃子破了城，他們該怎么辦。

　　高媛首先想到的是飲食：“得存些干糧。外院廚房怕是指望不上了，咱們得自己做?！?p>　　說干就干，好在空間里存的有糧食，也有幾十斤面粉。高媛立刻開始和面，準(zhǔn)備蒸包子。

　　柴文道和柴伐北一邊給她打下手，一邊接著商量。

　　柴文道想得多：“咱們一家子最近不能分開，嫂娘，外院廚房您也別去了，趁現(xiàn)在城還沒破，把柴全都送過去?！?p>　　柴伐北道：“咱們這院子偏，就算是韃子來了，看到這院子里沒人，也不會停留的。咱們的東西，須得收起來?！?p>　　高媛點(diǎn)頭：“對，把東西都收起來，一個空院子，不會有人來的?！?p>　　“這樣的話，嫂娘您只偶爾帶我們出來吃些東西就行。非常時期，也不是非要在外面不可?！?p>　　高媛點(diǎn)頭：“放心，我省得?！?p>　　“還有，娘您千萬別逞強(qiáng)，別跑出去救人，顧好自己的命才重要?！辈穹ケ倍?。

　　柴文道急忙附和：“沒錯，嫂娘可千萬記得這話。定要把自己藏好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出來。反正您在里頭也有事情做，只管悶頭做事就好?！?p>　　上輩子有太深的教訓(xùn)了，這輩子還是顧著自己吧。

　　高媛同意：“這個自然，我一個婦人，能把咱們一家三口顧著就不錯了，哪里顧得上別人?！?p>　　她很膽小的好不好？這可是戰(zhàn)爭，對方是殺人不眨眼的韃子。

　　有兩個土著坐鎮(zhèn)，高媛并不慌亂。等著餳面的功夫，到馬棚套了車，把柴運(yùn)到了外院廚房。

　　云嫂子正心慌意亂著，這城門一關(guān)，到哪里去弄柴?。恳姼哝聛硭筒?，歡喜得不得了。

　　“哎呦，柴娘子，還是你能干，咱們家竟然還有這許多柴呢？”

　　“云嫂子，我跟你說實(shí)話，我原本存的柴火，都運(yùn)來了，一根都不少。若是節(jié)省著些，還能頂半個月。多了我是沒法子了。你看著燒啊?！备哝碌?，這是柴文道的主意，柴火自家要留一半。至于為什么，那小子沒說。

　　“好，好，你放心。這些柴火足夠了?！痹粕┳拥溃骸霸蹅兇笙牡墓俦刹皇浅运氐?，沒準(zhǔn)兒過幾天啊，就太平了?！?p>　　高媛笑道：“好啊，我這是頭一回遇到這事兒，心里正慌著呢。云嫂子這么一說，我就踏實(shí)了。若是外頭韃子退了，我就立刻出城砍柴去，保準(zhǔn)不耽誤廚房用火。”

　　好幾車柴火，把外院廚房的院子都占了一小半去。高媛交接完工作，自己拉著馬車回了馬棚。一路上見范府的人沒有慌張之色，心里打鼓，莫不是柴文道他們記錯了？不是說提前了一年嗎？看來這場戰(zhàn)事，真的會如云嫂子說的那樣，沒幾天就結(jié)束了吧？

　　結(jié)果回去之后就被柴文道布置了一個新任務(wù)，若是有機(jī)會的話，定要弄輛馬車來。

　　高媛眨眨眼睛，這是打著長途跋涉的目的？不過想想也是，反正自家本來就打算要離開這里的，趁此機(jī)會離開，也能說得過去。

　　幸好是在夏天，她空間里沒有那么多農(nóng)作物。怕肥力不夠，她有意識地留出些地來不種東西，受密林里漚肥池的啟發(fā)，直接把那些落葉之類鋪在地里厚厚一層，撒了水之后上面覆土，幾個月之后，就是現(xiàn)成的一地肥土。只用翻了地，就可以直接下種了。

　　她把家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收到空間里去，先是院子里的上百盆鮮花，再是里屋的桌椅板凳。到最后，除了做飯的那一套家伙什兒，只留了張床鋪在外面。

　　工作量太大，她得歇一歇。

　　柴文道叔侄倆見她面色發(fā)白，不覺憂心，扶著她躺下，讓她好好歇著。兩個人雖然不會做包子，但燒水還是會的。

　　高媛道：“我沒事，歇一會兒也就是了。你們倆多燒些水，水開了，便倒進(jìn)壇子里。對了，先把壇子洗洗，洗干凈了再用?！?p>　　柴文道去洗壇子，柴伐北問：“娘，燒水做什么？”

　　高媛回答：“若是韃子真的破了城，咱們要藏著，怕沒時間燒水，先存些白開水?！?p>　　“咱們不是有柴嗎？”

　　“可咱們沒水啊。哎呦，想起來了，咱們得打些井水存著。”

　　三口人忙了整整一天，這才把想到的東西都弄好了。包子蒸了好幾鍋，足有幾十個。兩口水缸里滿滿的，還有兩壇子白開水。吃的夠了，高媛還把繩索、斧頭、弓箭等物整理整齊，務(wù)必第一時間就能拿到，以防萬一。

　　屋里又恢復(fù)了剛來時的模樣，除了光禿禿的墻壁，什么都沒有。

　　高媛滿意地看看四周，對倆孩子道：“應(yīng)該看不出有人住這兒的樣子了吧？”

　　柴文道和柴伐北齊齊點(diǎn)頭，屋子里啥都沒有，連根柴火都沒剩下，自然是沒人住的。

　　“成了，睡覺吧。等明天白天再看情況，反正拿東西也不費(fèi)勁，到時候用什么拿什么好了?！?p>　　萬事俱備，除了睡覺好像也沒別的事情可做了。

　　柴家三口人想的很好，安排的也妥帖，可是他們還是忘了一種情況，那就是身不由己。

　　第二天一大早，院門就被拍得震天響，把正在吃飯的一家三口嚇了一跳。幾個人側(cè)耳細(xì)聽，聽到外面有個女聲高喊：“柴娘子，柴娘子，云嫂子叫你趕緊去廚房?！?p>　　一家人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不是韃子攻進(jìn)城了就好。高媛扔下一句“趕緊吃”就去開了門，一看正是廚房的燒火丫頭小娟。

　　小娟一見她開了門，便大聲道：“柴娘子，夫人吩咐要給千戶去送些飯食。廚房的人實(shí)在是忙不過來了，云嫂子讓我來跟你說一聲，讓你趕緊套車去?！?p>　　高媛心下疑惑，廚房的人分工明確，按說這事不應(yīng)派到她頭上啊。

　　“廚房很忙嗎？”

　　“可不是，府里的青壯都上城墻了，這都去了半夜了，他們的飯食須得咱們自家送去。云嫂子把我們四更就叫起來做飯了，現(xiàn)下還忙著呢，你趕緊吧，我還得去燒火呢?！?p>　　噼里啪啦說完，撒腿就跑了。

　　局勢居然已經(jīng)這樣嚴(yán)峻了嗎？高媛立刻回去，見柴文道叔侄倆已經(jīng)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只留下半碗粥，便道：“讓我去城墻上送飯呢，怕是不得不去。你們倆吃飽了沒？”

　　兩個人急忙點(diǎn)頭，柴伐北囑咐道：“娘，您看著些，莫要往前頭去，小心流矢?！?p>　　“嗯，不去。”高媛答應(yīng)了，非常時期，也顧不得什么養(yǎng)生不養(yǎng)生了，把倆孩子送進(jìn)空間昏睡，早上為了吃飯才拿出來的東西又收進(jìn)空間去。

　　出了院門，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院門鎖上了，萬一再有人來看見一屋子空空蕩蕩，實(shí)在不好解釋。

　　她直接去了馬棚，見原本的幾匹駿馬都已不見，只留下自己常用來拉車的那匹駑馬，心里不由又吃了一驚，都到了動用官員家私產(chǎn)的時候，想來這場戰(zhàn)事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樣輕松。

　　幾輛車倒還在，包括陸夫人出門乘坐的那輛大車，都還好好地一字排開在院子里。高媛想了想，把自己出門送貨的那輛車套了，好歹是有個車棚的。柴文道說了，讓她找機(jī)會弄輛馬車的，這不就是現(xiàn)成的機(jī)會嗎？

　　外院廚房果然忙碌不堪，云嫂子見她趕了一輛帶車棚的馬車來，甚是滿意，指揮著兩個婆子直接抬了一個大笸籮放在車廂里。一個還不夠，在笸籮上放個大秫秸蓋墊，又摞了兩個大笸籮，都快頂?shù)杰噹斄恕?p>　　高媛看清楚了，笸籮里裝的是熱氣騰騰的包子，還散發(fā)著濃濃的肉香。

　　這種時候，包子是最合適的食物了。

　　除了包子，還有幾個瓦罐，里頭裝了肉湯，正好可以塞到車廂剩下的狹窄空間去。一籃子粗碗?yún)s沒有了地方擱，只好放在了車前。

　　云嫂子囑咐高媛：“等他們吃完了，把家伙什兒帶回來，還得接著送呢?！?p>　　高媛點(diǎn)頭，趕著馬車走了。怕駑馬拉不動，自己也不坐車，還要一手扶著籃子，生怕馬車顛簸把籃子顛下來，摔碎了碗。

　　一走到大街上就發(fā)現(xiàn)了與以往不同的地方，臨街的店鋪都關(guān)了門，有的店鋪連幌子都摘了下來，拿厚厚的木板把自家店鋪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若想破門而入，著實(shí)要費(fèi)一番力氣。

　　看來北關(guān)城的居民們很有經(jīng)驗(yàn)，知道遇到戰(zhàn)事的時候該怎么辦。

　　大街上的行人也不見了蹤跡，除了步履匆匆的軍士，就是像她這樣的下人，大都趕了車，直奔北城門。

　　看來戰(zhàn)事集中在北城門了。云嫂子囑咐了，高媛自然知道范府的青壯們也在那里，便牽了馬車往北去。

　　越往前走，嘈雜之聲越大，除了廝殺聲，還能聽到箭矢在空中劃過的破風(fēng)之聲。沒有刀槍相擊的聲音，看來戰(zhàn)爭還沒有進(jìn)入白熱化階段。

　　再往前走，就看到了軍士們的身影。臨近北城門是沒有人家的，是一片頗大的空場，以供換防的軍士們暫時歇息?？請錾蠙M七豎八地歪倒了許多人，有軍士，也有各府青壯。高媛是常去各府走動的，一眼就看出這些青壯都是武官家的。

　　她四下張望著，尋找著范府的人。這些青壯和軍士雖然面帶疲憊，好在都沒有帶血的，讓她心里安定了許多。城墻上雖然聲音嘈雜，可沒有慘叫聲傳來，看來大夏的軍隊(duì)控制住了局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