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歸程(2)
高媛一見夏竹手足無措的樣子,就知道她毫無經(jīng)驗。只好安排她拿了小鍋去河邊取水,自己生起火來,等夏竹把水取來,把魚蝦放到小鍋里去煮。柴文道叔侄倆則舉著穿了魚的長樹枝,放在小鍋旁邊利用溢出來的火苗烤魚。
夏竹紅著臉問道:“柴娘子,我能做些什么?”
高媛遞給她一根長樹枝:“把饅頭穿在上頭烤,離火遠(yuǎn)一些,別烤糊了。等外皮焦黃了,掰下來給旭哥兒陽哥兒吃。”
這個她會,夏竹便依言烤起饅頭來。等饅頭的外皮焦黃了,掰下來分給范誠旭兄弟兩個。他們哪里吃過這樣粗糙的吃食,淚汪汪地難以下咽,尤其是范誠陽,只吃了一口,卻是怎么也不肯吃第二口的。
夏竹不住地勸:“二公子乖,咱們再吃一口啊,再吃一口?!?p> 高媛淡淡地看了范誠陽一眼,嘆了口氣沒說話。這倆習(xí)慣了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的孩子,的確是難以接受這樣粗糙的吃食。別說他們倆了,就連夏竹,怕也是難以下咽的。她的空間里的確還有不少精米白面,也能做出更精細(xì)的食物來,可條件不允許。
她不說話,柴文道叔侄倆自然也是不發(fā)表意見的,只是專注著自己手里的烤魚,等烤得半熟了,讓高媛給抹上醬,然后接著烤。
烤魚的香味彌漫開來,范誠陽就更不吃干饅頭了,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烤魚,恨不得立刻就把那幾條魚全都吃到肚子里才好。
總共只有四條魚,等烤好了之后,高媛分給夏竹兩條,剩下的兩條分給了自家的兩個孩子。
范誠陽哭鬧起來:“我要,我都要,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們不許吃!”
夏竹哀求的目光看向高媛,盼著她開口把剩下的兩條魚都送過來。
高媛正色對范誠陽道:“你們?nèi)齻€人,只有兩條烤魚。不管如何哭,都只有兩條?!?p> 轉(zhuǎn)頭對著自家的兩個孩子道:“吃吧?!?p> 柴文道叔侄倆其實并不在乎這兩條魚的歸屬,畢竟都是重生的老鬼,怎么會和一個五歲的孩子一般見識?可高媛既然發(fā)了話,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便依言低頭吃了起來,還分別揪下魚腹上的肉給高媛。
若是之前,高媛便拒絕了??上闹竦哪抗庵幸呀?jīng)有了一絲怨懟,她便無言地接過來吃掉了。吃完了才對倆孩子道:“我不吃了,你們吃吧?!?p> 柴文道叔侄倆這才開始大快朵頤。
范誠陽的哭鬧聲更大了,不但夏竹心里有了些怨言,就連范誠旭的臉上也有些僵硬。對于他們來說,高媛就是他們家砍柴的下人,叫她一聲柴媽媽就算尊敬了,居然會和主人搶奪食物,實在是一種以下犯上的行為,是他們短短幾年的人生閱歷中所不能接受的。
夏竹喃喃道:“柴娘子,二公子還小呢?!?p> 高媛淡淡地笑:“夏竹,你是范家的仆役下人,我可不是。他家出錢我出力,我可沒賣身給他們家。”
范誠陽的確不大,可自家的兩個最起碼在身體上也還是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委屈了嘴。
夏竹無言以對,人家說的是事實。
心里暗嘆,不是自家的人,就是不和自家一條心。這個柴娘子,性子竟如此涼薄。小公子都哭成這樣了,居然面不改色,一絲也不退讓。她家倆孩子也是不知上下的,居然就真的一口口把那烤魚吃了個干凈,就連骨頭都沒留下,扔到了火里當(dāng)柴燒。
有心自己去捕些魚,可惜天色已暗,又沒有工具,竟是無法可想。
夏竹頭一次意識到,原來離開了范府,離開了主人家的庇佑,自己和兩個小公子只能看人臉色了。
她強(qiáng)按下心頭的不快,哄著范誠陽,把魚肉一點點地撕給他吃。范誠旭的眼睛閃了又閃,低下頭把自己手里的魚吃掉了。
范誠陽哭鬧了一陣,見果然只有一條魚,一邊抽咽著,一邊將夏竹喂到嘴邊的魚肉吃了。一條不大的魚,盡管年齡小,也是不夠飽腹的。
高媛對他的哭鬧視而不見,只管看顧著小鍋里的魚湯。等魚湯熬成乳白色之后,才拿兩根樹枝當(dāng)筷子,從里頭撈了兩只巴掌長的蝦出來放到一個碗里,遞給了柴文道。只將另外一個粗瓷大碗空著,放到了夏竹手邊。
范誠旭很識時務(wù)地自己弄了兩根樹枝當(dāng)筷子,到小鍋里去撈,卻因胳膊短,差一點兒被火燙著。
高媛見他費事,便又撈了幾只蝦放到他們的碗里。別的卻不多說,自己只去啃烤黃了的饅頭。
范誠旭有些意外地看了高媛一眼,他以為她是個自私不知好歹的婦人,誰知竟也不那么冷心冷肺。
小鍋里的魚比較小,又多刺,沒有夏竹幫忙挑刺,范誠旭兄弟倆是吃不到嘴里的。若是白天,夏竹也就不嫌麻煩伺候倆小公子吃魚了,可現(xiàn)在是晚上,只有篝火照明,她實在不敢冒險。見高媛只挑了蝦給范誠旭,便騰出手來,細(xì)細(xì)地剝了蝦殼,挑出蝦線去,把干凈的蝦肉喂給二人。
高媛則后悔忘記把湯匙早拿出來,現(xiàn)在只好端著小鍋往碗里倒湯。好在湯濃味鮮,一碗就夠兩個孩子喝的了。她等范誠旭兄弟倆把碗里的蝦吃了,這才端起鍋來,頭一碗魚湯給了他們,免得不小心倒出些魚刺過去。自家這倆孩子碗里,就是有些魚刺也不打緊,他們自然會吐出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把第一碗魚湯遞給夏竹時,夏竹的臉色變得好看了些。
禁不住暗自嘆息,還以為這是個清楚明白的,誰知道一天的功夫還不到,只不過是吃頓飯,就暴露出矛盾來。
罷了,反正也不過就是順路,等到了晉中,還是找個靠譜的鏢局,讓他們自己去京城吧。觀念差別太大,誰也說服不了誰,她還是不給自己找虐了。
想想這一天的經(jīng)歷,高媛是真的累了,想早些歇著??上н€有不少事情等著處理,真是勞累命。
經(jīng)常有人歇腳的樹林,有不少行人留下來的痕跡。高媛早就發(fā)現(xiàn)了兩個和馬車同等高度的土臺,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的隊伍留下來的,直接把兩個車轅架在土臺上,就能保持車廂的水平了。人躺在里面,就跟睡在床上一般,只要鋪了被褥,還是比較舒服的。
問題是,她忘記放被褥在馬車上了。平時使用空間習(xí)慣了,又加上倆孩子也都知道了她這個秘密,也就沒怎么在意。她能想到放些食物和炊具在馬車?yán)铮退闶潜绕綍r多費了不少心思了,哪里想到除了吃飯,還有睡覺需求?
怪不得大戶人家出行,要大包小包地裝好幾車的東西,實在是不得不為之。至于像她這樣的百姓,不好意思,他們就連離家十里的地方都極有可能一輩子都沒去過。
不管是戶籍制度還是個人見識,都把這個時空的大多數(shù)人牢牢地拴在土地上。
高媛對著光禿禿的車底板嘆了陣子氣,就算是把里頭的板凳弄出來,能騰出幾個人躺下的位置來,可這么硬的車底板,那幾個嬌滴滴的能接受嗎?
她懷疑就連夏竹都是接受不了的,就更別提那個小哭包范誠陽了。還是經(jīng)驗不足,她暗下決心,不管以后有沒有外人在,一定要把各種事務(wù)都考慮清楚才行。
以后是以后,她還是趕緊想個辦法,怎么才能讓倆小公子哥乖乖地躺進(jìn)車廂里吧。
她扭頭看著偎依在一處的三人,范誠旭兄弟倆自從吃完飯之后就保持著一邊一個縮在夏竹懷里的姿勢,小孩的感覺敏銳得很,他們倆知道誰才是無條件站在他們一邊的。
要想獲得他們的信任也很簡單,只要處處把他們還當(dāng)成原本的小公子對待就好了??墒撬秊槭裁匆菢幼??
她不是圣母,范俊豐夫妻倆不過就是她打工的老板和老板娘而已。夏竹是家生子,身上的奴性早已是深深地刻在了骨頭里,她可不是。
她也懶得跟那倆嬌氣的小男孩一般見識,只對著夏竹說話:“夏竹,若是累了,就到馬車上睡吧?!?p> 夏竹自然是知道馬車?yán)锸鞘裁辞闆r的,很不想進(jìn)去,白天已經(jīng)被顛簸得身子都快散了,她還能湊合,可兩個錦衣玉食的小公子怎么受得了?
唉,不過是個砍柴的雜役,從來沒有貼身伺候過主人,辦事自然是不仔細(xì)的。想著拿鍋,怎么不知道拿幾雙筷子?就連碗也只有兩個粗瓷大碗,廚房里那么多東西,她怎么就不知道多拿些呢?
倒像是倉促逃命的一樣,什么都顧不得了。
夏竹心中一驚,她可是一直到了城門之后才醒過來的。柴娘子說她弄了輛馬車把自己和倆小公子帶出來,還說沒見到將軍和夫人,那她不應(yīng)該帶著他們?nèi)フ抑笓]使大人嗎?怎么會把他們帶出城了呢?
夏竹心中涌起無盡的悔意來,都怪自己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驚慌失措之下,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她話里的這么多漏洞。她說沒見到將軍和夫人,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信了呢?
她明明白白地記得,韃子破門而入的時候,夫人和小公子們都還好好的,連吳媽媽都陪在身邊。她說要出去看看妹妹,夫人很痛快地就準(zhǔn)了。不但準(zhǔn)了她,還有其他一些人說要出去看看情況,夫人也都允了。
兩個小公子是在密室里被人發(fā)現(xiàn)的,大公子都已經(jīng)說了,她們出去之后不久,夫人就把他們兄弟倆藏到了床后面的密室里,倆小公子在里面一直躲著,一直到柴娘子出現(xiàn),才看到屋子里已經(jīng)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了。
夏竹又想起自己陷入昏睡前的情形,那是在書房,盡管自己那時候被嚇破了膽,可也注意到了,書房也是一片空空蕩蕩,什么東西都沒有了。
她可是去過好幾次將軍的書房的,里頭光擺設(shè)就價值千金,那些東西呢?
在她進(jìn)去之前,只有柴娘子在。對了,還有兩具尸體。
的盧和騏驥,會不會就是被柴娘子殺的?她可是連韃子都?xì)⒌娜恕?p> 夏竹不知不覺地把兩個小公子擁得更緊了些,心中暗罵自己,怎么就這般糊涂,把倆小公子置于險境的?
她的思緒如放韁野馬,不受自己控制地天馬行空了起來。
自己到底昏睡了幾天?為什么會昏睡那么長時間?兩個小公子是不是也著了人家的道?他們?nèi)齻€被人家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出來,要把他們帶到哪里去?
夏竹不覺抬頭四顧,這是往南邊去不假吧?不是往北邊吧?應(yīng)該不是,柴娘子也是殺過韃子的人,和韃子肯定不是一伙兒的。
不是通敵叛國的人有什么用?大夏國里面就沒有壞人了嗎?
柴娘子可是在多家府邸出入的人,認(rèn)識的人相當(dāng)?shù)囟?。范府待她一般,若是有了異心再正常不過。
她可是知道柴娘子是如何愛財?shù)娜?,一文銅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在外院廚房好幾年了,就從來沒有出過一文錢請別人吃喝。柴娘子的收入可不少,能掙著呢。
夏竹突然想起將軍和夫人閑聊時說過的話,也記起了妹妹小娟對柴娘子的評價,在所有人的眼睛里,柴娘子是個有運道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入了一個神秘貴人的眼,任誰也不找,只把能掙大錢的生意托付給了她。很多人都好奇那個神秘貴人的身份,可沒有一個人能一探究竟的,就連指揮使大人,都不知道那個神秘貴人的來歷。
夏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她就不該答應(yīng)柴娘子離開北關(guān),就該在剛醒過來的時候,帶著兩個小公子回北關(guān)城。
這下好了,身處這前不著寸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嶺,就連口飯食,都得看人臉色。
高媛見夏竹一直未應(yīng),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身邊的兩個孩子都快睜不開眼睛了,范誠陽的頭一點一點的,馬上就要睡著的架勢。就憑夏竹對兩個孩子的關(guān)注度來看,不應(yīng)該沒發(fā)現(xiàn)啊。
她看看車底板,覺得自己懂了:“等遇到個鎮(zhèn)子,咱們買些被褥鋪上,就不難受了。今天晚上先湊合吧,好在是夏天,就是不蓋被子也沒什么,擠一擠就暖和了。”
夏竹醒悟了過來,就是,現(xiàn)在想那些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怎么找機(jī)會離開。她一個只會伺候主人的丫鬟,還帶著倆小公子,若是精神不好,怎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