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榜首
沒幾天之后,縣衙門口就貼出了大紅的榜單,上面按照名次羅列了本次縣試的通過名單。高媛覺得甚有意思,本地知縣在上頭好多大佛的壓制之下憋屈狠了,貢院的考房不用白不用,但張榜這件事,必須貼在縣衙門口,好表明在晉中城里,還是有自己這號人的存在的。
本地知縣大刷存在感的后果是,很多考生被提前耳提面命一定要想著到縣衙門口看榜單,別走錯了地方。柴文道差一點兒忘記了這件事情,還是高媛說該去看榜了才想起來,這才沒有讓一家子走錯了地方。
高居榜首位置的名字,正是柴文道。柴伐北的名次也很好,緊跟他之后,占據(jù)了排行榜上第二的位置。對于這個名次,一家子都表現(xiàn)得很淡定。倒是青山書院著實又在眾多學(xué)子中間紅火了一把,據(jù)說當年報名的人數(shù)激增,創(chuàng)下了青山書院歷年報名人數(shù)之最。
青山書院不愧是當?shù)刈钣忻麣獾臅?,縣試通過率極高,至少和柴文道二人聯(lián)保的其余三人也都順利通過了縣試,名次也都不低,最差的那一個也有五十二名。若無意外,通過府試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青山書院立刻對這些通過縣試的當?shù)貙W(xué)子進行了集中培訓(xùn),按照高媛的理解,就跟現(xiàn)代的高考沖刺班似的。按照本朝規(guī)矩,通過縣試、府試、院試三場考試之后才能獲得秀才的功名,算是正式進入科舉行列??h試通過率高并不值得興奮,因為如果沒有通過府試的話,是沒有參加下一場院試的資格的。而且最令人郁悶的是,縣試的成績是一次性的,若沒通過府試,本次縣試成績也就作廢了。若想再次申請取得院試的資格,還得從縣試重新考。
對于一個家有考生的人來說,高媛還是很關(guān)注科舉的,自然也聽了一肚子的八卦。什么誰家兒子運氣不佳,每回縣試都順利通過、府試卻總也過不去啊,什么誰家三叔越考越次,后來連縣試都通過不了啊之類。聽得越多她越慶幸,幸虧自家這倆是重生回來的,尤其大的那個還是個會讀書教書的,要不然自己這改換門庭的愿望,還不知道能不能實現(xiàn)。
青山書院的集中培訓(xùn)還挺有敬業(yè)風(fēng)范,最直觀的就是,柴文道和柴伐北要一直住在書院里,得到府試之前才能被放出來,呃,不是,才會回家備考。
漫漫長途取得了第一階段的勝利,雖然知道目標還很遙遠,高媛仍然覺得自家的前途命運一下子格外清晰起來,心情也變得輕松起來。只覺得壓在心上的那些無形的壓力突然之間煙消云散,眼前只留朗朗晴空。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沒錯。雖然兩個孩子目前住在書院,連家都不回,家里還是她一個人過日子,可她從來沒有這般覺得日子有滋味有盼頭過。
看來在她內(nèi)心深處,還是那個初來乍到?jīng)]有安全感的高媛。
一直在這個世界奔波了這么多年,能吃飽肚子的時候沒有安全感,掙到足夠的錢也沒有安全感,甚至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定居下來之后也沒有安全感,只有到了現(xiàn)在,兩個人正式踏入科舉的考場并且取得第一步的勝利之后,她才終于有了一絲安全感。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有空間在手,還有兩個重生的達官顯貴陪在身邊,這是多大的機緣。一般人只要擁有其中一個就足以攀上人生巔峰,可她怎么就沒有辦法從這些因素中獲得安全感呢?
是不是她潛意識里一直清醒地認識到,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不是由掌握財富的人制定的,而是由掌握權(quán)勢的人制定的,而擁有了權(quán)勢,財富也就自然而然地到手了?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她可以利用空間獲得財富,卻無法憑借自己的力量獲得權(quán)勢。身為女性,就算是在現(xiàn)代也要比男性付出更多才會成為別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更別說在這樣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了,社會制度直接就扼殺了她掌握權(quán)勢的機會。
唯一讓她覺得幸運的是,在她原本的人生規(guī)劃中,公務(wù)員根本就沒進入自己的視線,她一直想當個老師來著。就當自己還是老師,教了兩個超級天才的學(xué)生好了,這兩個超級天才的學(xué)生還是自家的。這就已經(jīng)比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強了,高媛很知足。
再一次完成對自己的心理建設(shè)之后,高媛的生活恢復(fù)了正常。柴文道叔侄倆的名次太高,還是讓她獲得了不少艷羨的目光的。鄰居們看她的眼光都變了,原本的眼光中總不可避免地帶著些同情,年輕的婦人們還帶著些戒備,可如今他們的目光中更多的是羨慕和尊敬。
那是對一個年輕單身母親的同情和戒備,也是對一個成功單身母親的羨慕和尊敬。
高媛不太在意這些,不管別人怎么看,日子還是自己過的不是?
等最后一撥香椿芽上市的時候,府試的日子終于到了。
柴文道兩個人提前三天回家,高媛早就把備考用的東西整理整齊。府試和縣試的考試地點一樣,據(jù)說考試形式也差不多,但比縣試少了一場,只需要考三天就好了。
報名事項都是由書院統(tǒng)一去辦的,高媛要做的事情很少。四月份的氣溫已經(jīng)回升,身上穿兩件單衣就夠,連護膝都用不上了。
“還是四月考試好,天氣暖和。”高媛還是趕著車送倆人進考場,有了第一次的成績打底,一家子的心態(tài)都比較放松,尤其是柴伐北。
跟久經(jīng)考場的叔父不同,他上輩子可沒有科舉經(jīng)驗。經(jīng)歷過縣試之后,對自己的信心也提升了不少。
“就是你們書院太苛刻了,非要你們住校,這下倒好,一下子瘦了這么多?!眲傄姷絺z孩子的時候,把她心疼壞了。這一個多月,也不知道這倆孩子怎么過的,好不容易才養(yǎng)出來的一點肉,全都沒有了。
怪不得提前三天把學(xué)生放回家,這是讓家長給補充能量的吧?
所以她一點兒時間都沒浪費,這三天著實給倆孩子吃了不少好東西,這才把臉色養(yǎng)回來一些。
柴文道叔侄倆在車廂里對視而笑,每次回家,高媛都會覺得他們變瘦了,然后便是精心烹制的各種美食上桌,他們早已習(xí)慣,卻每次都能感受到濃濃的暖意。
有了縣試的經(jīng)驗,府試的這三天不管對考生還是家長,都多了一絲安定,少了一些焦慮。柴文道上輩子的經(jīng)驗不是隨便說說的,等府試紅榜公布出來之后,再次奪得榜首位置。
柴伐北的名次下降了一位,變成了第三位,第二名被另外一家書院的學(xué)生奪了。
高媛對柴伐北的成績沒有絲毫不滿,大夏朝的錄取率低得驚人。縣試的時候大幾百人報考,只取前一百名。到了院試的時候,晉中府下轄十個縣的考生都到晉中城里來考試,考生一下子就有一千個,錄取人數(shù)偏偏下降到了八十人,可見其科舉之難。
能在這么多考生中得第一第三,若不是有上輩子的經(jīng)歷,怎么可能?
紅榜公布之后,幾家歡喜幾家愁自是不必多說的了。高媛在很多酒樓飯鋪里都見過以酒澆愁的考生,那些都是沒通過院試的。到明年還得從縣試考起,真是悲催。
幸運兒們自然也要慶祝,大都選在了在家宴請,免得跟那些落榜的碰上。不認識也就罷了,若是正遇到同窗,那也太尷尬了些。
柴家就遇到了這樣的尷尬境地,和柴文道叔侄倆一起報名的同窗中,就有兩個沒上榜的。那兩個同窗和他們倆關(guān)系都不錯,要不然也不會互相聯(lián)保了。
徐士充很幸運地通過了院試,不過名次不高。知道了成績之后,過來對柴文道致謝,說是幸虧考前柴文道幫他出了幾道題目,要不還真考不上。
高媛這才知道,敢情柴文道在書院里還做這種事情,他不會是辦了個培訓(xùn)班吧?
高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好像今年書院的束脩她還沒送去呢,這都過了倆月了。
等把徐士充送走,高媛便問:“今年的束脩什么時候交???我竟然給忘了。先生沒找你們嗎?”
柴文道微笑不語,柴伐北則伸了個懶腰:“娘放心,叔父縣試得了個案首,書院獎勵給他二十兩銀子,我也有十兩,今年的束脩書院也給免了?!?p> 又笑瞇瞇地接著道:“這回叔父又得了府試的案首,至少還能有五十兩銀子的獎勵,娘您明年都不用操心束脩的事情了?!?p> 柴文道補充道:“只是那獎勵還沒發(fā),說好了要等府試成績知道了之后才一并算的。我琢磨著這次回去,就該發(fā)下來了。平日里我們也抄些書,嫂娘以后不必起早貪黑地賣菜賣花了。”
柴伐北嘿嘿地笑:“不止如此,以前叔父只是給我出個題答個疑,阿充不過是偶爾碰上了,才在府試前做了幾篇文章。要不他怎么專程來道謝呢?先生早就說了,他就算是能過府試,也是榜尾?,F(xiàn)在一下子被取中了二十三名,叔父這功勞就算是牢牢地攥在手里了。等回了書院,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私底下找叔父補習(xí)呢。”
難道自家孩子突然改了脾氣,不再視金錢為糞土了?高媛表示不信。還有,他們就在書院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辦培訓(xùn)班賺錢?真的好嗎?
對于她的疑惑,柴文道很高深地道:“傳道授業(yè)乃我輩本分也?!?p> 我輩?你現(xiàn)在還是個毛沒長齊的小孩子好不好?高媛瞥了他一眼,柴文道立刻在臉上堆出笑來:“嫂娘放心,我們不過是一些志趣相投的湊在一起練練文罷了,先生們很是樂見其成的?!?p> 完全免費?高媛表示不相信。這倆人的性子早已定性,也就是對自己這個當長輩的真誠相待,對別人也就是個面子情。按照現(xiàn)代的話來說,那就是客氣疏遠外加冷酷無情功利性,志愿者義務(wù)做工什么的,在他們的字典里就不存在。
她曾經(jīng)嘗試過糾正他們的觀念,結(jié)果反而被倆人認為自己心太軟太良善可欺,差一點兒沒讓他們給教育了。
到最后的結(jié)果只能是各退一步,她徹底放棄了把自家這倆培養(yǎng)成道德高尚之人的想法,那倆人也決定了以后由著她到處發(fā)善心,有什么事情他們叔侄倆只管兜著就是。
見高媛一臉懷疑,柴文道難得地尷尬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目前的身子也不過就是個十二歲的少年,念頭一轉(zhuǎn),就找到了解決方案。只見他臉上露著訕笑,上前一步,抱住高媛的胳膊,語氣里帶了些撒嬌的意味出來。
“哎呀,嫂娘您就別擔心了,我們也不要人家的束脩,也不過就是些人情往來,不違反書院的規(guī)矩的?!?p> 柴伐北立刻極有默契地抱住了高媛的另一條胳膊:“對啊,娘。您看今天阿充來,是不是也就帶些點心布匹?我們心里有數(shù),不會收人銀子的,那就落了下乘了?!?p> 真的?高媛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得到了兩個人的重重點頭表示肯定。
好吧,隨他們?nèi)グ伞?p> 高媛臉色一緩,兩個老人精就知道這件事情就這么糊弄過去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柴文道狀似抱怨道:“嫂娘,您怎么從來不問我們倆考得怎么樣?”
別人家的長輩就算是再小心翼翼,也會在考試之后好好地問一問自家孩子的考試狀況。趕上那些父兄都是讀書人的家庭,還會讓考生把考場上的卷子重新默寫出來看看,點評一番能否過關(guān)呢。這種事情,他上輩子干了不少,不過都是看自家子孫的考場卷子罷了。
高媛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我這不是怕你們心里有負擔嗎?下一場考試是院試對吧?”
柴文道笑道:“對啊,要到明年了?!?p> 柴伐北歡喜極了:“真好啊,還有一年多的功夫呢。叔父,我今日可不可以不做功課了?”
柴文道立刻把臉一扳:“不行,你詩賦雖好,經(jīng)文卻差。院試由學(xué)政出題,這屆學(xué)政進士出身,是最重經(jīng)義的。你當?shù)脗€秀才就完了?來年鄉(xiāng)試才是個門檻,四書五經(jīng)都是要讀熟讀爛了的。更別說策問了,你接觸最少,全憑如今的細碎功夫,一日都不可倦怠?!?p> 柴伐北苦著臉,被柴文道押回書房讀書去了,臨走之前還沖著高媛撒嬌賣乖:“娘,兒子好辛苦,我要吃炸薯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