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勞心
不等高媛去問,答疑解惑的人就來了。柴伐北一臉得意地跑來叫她,得,這生意看來是他做的。
高媛便興致勃勃地跟著兒子進了后院,四口麻袋一溜兒碼放在南墻根下,柴文道正慢條斯理地一袋子一袋子檢查呢。
四口麻袋都是敞開口的,高媛一眼就看到了里頭的東西,居然是滿滿四麻袋松針。
柴文道抬頭對她道:“嫂娘看看這些松針可用的?”
高媛不敢相信地走上前去,麻袋里除了松針再無別物,枯黃的松針輕輕一撅就碎,正是最佳的漚肥原材料。他們這是給她弄來的?想起昨天一家三口在松林里的對話,不覺有些鼻酸。
這倆孩子定是看她辛苦,又擔(dān)心她不聽他們勸,干脆就直接幫她把事情辦了。問題是,他們可不是一般的農(nóng)家子弟啊,上輩子一個做到了首輔帝師,一個做到了侯爺,說實在話,就連晉中城里官職最大的巡撫,都沒能入了這倆人的眼。
如今為了她用來養(yǎng)花的肥料費盡心思,還這般拐著彎兒地勸她,高媛覺得心里暖暖的,眼睛里一澀,頓覺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來。
她笑著擦擦眼角:“真是的,你們倆,你們倆……”
柴伐北抱住了她:“娘,以前是我們不好,不知道您這么辛苦。我們現(xiàn)在也大了,以后家里的事兒,您就不用這么操心了。”
“好,好,以后咱們家,你們倆說了算?!?p> 柴文道道:“嫂娘可要記住今天這話,別又自己出去辛苦?!?p> “不去了,不去了,以后我就在家里享福了。”高媛迭聲道,孩子們一番好意,可不能辜負了。
“娘您知道這東西拿什么換的不?”柴伐北故意用輕快的語調(diào)問她。
“怎么不知道?拿只兔子換的唄?!?p> “不愧是我娘,真聰明!”
“你個壞小子,就知道拿娘打趣?;备譀]跟我要錢,還拿了只兔子出去,多明顯的事情??!”
柴文道扶著她慢慢往屋里走:“嫂娘您看,拿咱們不稀罕的兔子換了這么多用得著的松針,您還沒費力,還能騰出功夫來,是不是劃算得很?”
高媛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知道你們這是拐著彎兒地勸我呢,放心,我不是那講不通道理的人。我也想明白了,這事兒吧,原先是我想差了?!?p> 柴伐北好奇地問:“娘您原先是怎么想的?”
高媛嘆口氣:“說白了,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是想如何自己把這事兒辦好了??赡銈儌z呢,想的是怎么讓別人把這件事兒辦好了?!?p> 柴文道點頭:“嫂娘說的極對。以前咱們家只能靠嫂娘一人上下操持,我們倆也幫不上什么忙,您這是習(xí)慣了一個人挑擔(dān)子了?!?p> 高媛道:“可不就是呢。以前我還說你們倆對人太疏遠,現(xiàn)在想想其實你們做的也沒有什么錯。這才幾年啊,想起以前的日子來,就跟做夢似的。”
柴伐北贊道:“說到底還是我娘能干,這才把咱家的日子過得這么好的。”
“還得靠你們倆讀書好,要不然有再多的錢財,咱也保不住?!币郧八秊槭裁磳幙缮賿昴敲炊噱X,也不賣反季節(jié)蔬菜啊,還不是怕被人盯上?
如今可不一樣了,就算是不扯著京城那面唬人的大旗,單憑兩人的少年秀才身份,就夠人高看一眼的了。
高媛可沒忘記,年前的時候這倆擬的送年禮單子上,知府家可是排在頭一位的。
“等明年我們過了鄉(xiāng)試,咱家的日子會更好的?!辈裎牡赖吐暤溃f了一杯溫水給她。
“嗯,鄉(xiāng)試是幾月來著?”
“八月?!?p> “那還早著呢?!?p> “正好可以給伐北多些日子讀書,他現(xiàn)在的火候還差些,也就是個榜尾?!?p> “叔父,榜尾就已經(jīng)很了不起啦?!?p> “后年二月就是會試,三月就要殿試,你要是榜尾,四個月的功夫夠你通過會試的嗎?”
“呃,我錯了。”
只要談起科舉來,柴伐北永遠不是柴文道的對手,沒辦法,人家是走過一遭的人,而且還是教過殿試出題的皇帝的人,還教了倆。功力對比太過懸殊,不服不行。
按照柴文道的說法,柴伐北至少是個鄉(xiāng)試前三甲的水平,才能去試試會試。對于現(xiàn)在的柴伐北來說,還是有些壓力的。
一家子聊天的最后結(jié)果就是:柴伐北又被他叔父押著去讀書了。
高媛笑瞇瞇地看著自家倆孩子去讀書,自己想了想,雖然跟他們倆說了,以后自己要少操心,可眼下,她還是去看看槐花的包子做的怎么樣吧。
要想真的不操心家里的事情,怎么著也得等到他們倆娶了媳婦進門,那時候她可就真的什么也不管,只管在家享老封君的福了。
看著槐花笨手笨腳地捏著包子的褶兒,高媛把張槐根叫來問了問,這才知道原來是柴文道吩咐他找了以前認識的幾個乞丐,說好了以后每天用松針換肉包子吃。今天是頭一回,就直接給了他們一只兔子。
高媛汗,這也太便宜了,那兔子還是生的呢。
張槐根可不這么認為:“太太莫覺得虧了他們,就這樣他們也是愿意的。當叫花子的,能吃上口熱乎的,就是天大的幸運了,更何況咱們還給了整整一只肥兔子呢?!?p> 槐花一邊捏包子一邊搭腔:“就是呢,太太不知道,我和哥哥是到了咱們家里之后,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的?!?p> 高媛摸著她的碎發(fā),溫聲道:“咱們天天吃肉,把以前沒吃過的都補回來?!?p> 槐花沾著面粉的小臉樂開了花,高媛笑著給她擦干凈,只覺得心里從未有過的平和。
等過了初五,晉中城里大多數(shù)商鋪都開門之后,張槐根到雜貨鋪里買了口大水缸回來。說是大公子囑咐的,給太太用的。
高媛便把那些松針放進了水缸里,鋪一層松針灑一些水,把水缸塞得滿滿的,上面拿石頭壓上,又拿油布封了口。要是把南墻根都排滿了水缸,里頭的松針也就夠年根兒底下養(yǎng)花用的了。
真是個好主意。高媛就慢慢地試著把家里用得到的東西都放在外面,拿車一趟趟地拉回來,對張槐根兄妹倆就說是從甜水胡同拉過來的,反正他們倆都沒去過,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就連原本在北關(guān)拿來砍柴的破車,也被她拿出來了。這輛破車雖然走起來哪兒都響,但也一直堅挺著用到了現(xiàn)在。平常就放在鋪子外面,下雪的時候連塊油布都不用鋪。張槐根覺得這車抗折騰,問過了高媛之后,后來再去買水缸之類大件的時候就用它。
只是家里的那匹駑馬認人,除了高媛誰都沒法駕馭它,可憐的張槐根只好自己充當了拉車的角色。高媛覺得他辛苦,他自己卻很滿足。
“累什么???有車拉還累?再說,還有別人幫忙呢?!?p> 也不知道柴文道是怎么囑咐的,現(xiàn)在那幾個乞丐幾乎天天跑來,不是拿松針換包子,就是給張槐根搭把手。一見到高媛,卻躲得遠遠的,像是怕高媛嫌棄他們似的。
都還是沒長大的孩子呢,高媛的同情心又開始泛濫,把家里柴文道叔侄倆穿不了的冬衣送給了他們。
這幾個孩子從此之后就跑得更勤了,等把松針搜集夠沒事可做了,也在鋪子外頭的破車旁邊坐著,也不乞討。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又有熱飯吃,看著人也精神了許多。
高媛曾經(jīng)看到,槐花偷偷地給他們洗衣服。見高媛看了一眼水盆,還嚇了一跳。
高媛裝著不知道,只是囑咐她別用冷水洗,爐子上一直拿銚子燒著熱水呢。
槐花覺得,自家太太真是個大大的好人,比廟里的菩薩都好。從此就更加勤快了起來,廚藝增長得飛快。等到了春天的時候,幾乎把所有高媛會做的飯菜都學(xué)會了。
其實高媛會的,也就是個家常菜,種類實在不夠多。
和槐花有同樣學(xué)習(xí)熱情的是張槐根,不但學(xué)著整理貨架柜臺、稱菜、碼菜,就連廚房里的事情,也會在槐花不方便的時候去幫忙。
兩個孩子合伙,居然讓高媛越來越清閑。
洗衣服的事情被槐花包了,廚房的事情也被她做了七八成。九歲的孩子比灶臺高不了多少,炒菜什么的自然不方便,人家直接搬了個小板凳放在腳下,上去下來的忙得不亦樂乎。只有在搬沉東西的時候需要人幫忙,也不找她,只管喊哥哥。
掃院子挑水的家務(wù)活兒是張槐根的,水井就在東寧街上,整條街的商鋪都在那里取水。以前高媛自然是不去的,她常去甜水胡同嘛,直接在自家水井里打水,空間有的是地方,順便就帶回來了。如今為了方便他去挑水,高媛還特地給他準備了一副扁擔(dān)和倆木桶。
正月里柴文道叔侄倆在家的時候,空閑了就教張槐根識字,把些常用的字都教會了,也不過就花了一個月的功夫。別人家孩子啟蒙的時候讀的是“人之初,性本善”,到了張槐根這里,就變成了韭菜菠菜白菜,竟也十分和諧。
等府學(xué)開了學(xué),他們倆只在府學(xué)里用了兩天午飯,然后居然就每天中午回家吃飯了。
高媛覺得奇怪,明明去年他們是在府學(xué)里用午飯的,怎么今年府學(xué)不包午飯了嗎?
柴伐北一邊夾著醬兔肉一邊道:“府學(xué)里的午飯不好吃?!?p> 柴文道則道:“不光我們倆,還有不少同窗是在外頭酒樓包午飯的?!?p> 菜果香離府學(xué)不遠,走路都用不了兩刻鐘。就算這樣,高媛也覺得他們倆這么走路怪辛苦的,干脆就趕了馬車接送。
柴文道本來是拒絕的,高媛一句話就把他堵回去了:“反正我現(xiàn)在在家里閑著也沒什么事兒干?!?p> 可不,事實證明,柴文道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張槐根果然就是他上輩子知道的那個義仆,天生一個做生意的料。高媛只不過教了他一次如何記賬,人家就會了。這賬可不是如今別的鋪子里的那些亂賬,自然也不是穿越小說里的那種復(fù)式記賬,高媛不是學(xué)會計的,不會那個。
她那賬本是原創(chuàng)的,一頁紙上豎著畫了幾道,左邊是進貨,右邊是出貨。兩邊都有品種、價格、數(shù)量三欄,若不是紙頁比較寬,怕都要寫不下。賬本是全新的,也不過就寥寥寫了一頁,完全是高媛拿來糊弄他的。
怕他初學(xué)認字,寫字太費勁,高媛已經(jīng)把每頁上都寫滿了各類菜果,就連順序都是一樣的。這樣萬一他忘記了哪個字,對著順序也能記下來。只是在寫完了十幾遍的韭菜之后,高媛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認識這倆字了。
還有,她這筆字吧,實在是拿不出手。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幾年有些不務(wù)正業(yè),明明生活已經(jīng)過得下去了,自己卻還執(zhí)迷于掙錢干農(nóng)活家務(wù)活,這些俗事把她的時間擠得滿滿當當,就連書本都多少日子沒摸了。
能穿到把毛筆當圓珠筆使的時代,守著兩個現(xiàn)成的書法家,她竟然沒學(xué)書法,實在是太過暴殄天物了,不能忍。
于是,還在享受假期的倆秀才就被她抓了公差,不用寫太多,一人給她寫一本字帖就行。一本《三字經(jīng)》,一本常用字,準備等練好了,再換個詩詞佳文啥的。
既然是她想練字,柴文道叔侄倆自然毫不猶豫地寫字帖,寫之前還問她要什么字體的。
高媛哪懂?。骸澳銈兙碗S便寫吧,撿著好寫的寫?!?p> 明白了,他們倆就寫了楷書。字寫得大些,方便她臨摹。至于她寫的那本賬本,柴伐北實在看不上眼,自己又給她寫了一份。高媛看了之后,果斷把自己寫的那本扔灶膛里點火用了。
算來算去,高媛現(xiàn)在除了每天看看廚房、看看鋪子之外,也就剩下讀書、練字,外加隔幾天就趕著馬車出去轉(zhuǎn)悠一趟掩人耳目的事情了。
至于空間里的菜果,都正在成長期,也不過就是澆澆水摘摘菜,利用晚上臨睡覺前的時間就足夠了。
突然有了這么多的空閑時間,為生計疲于奔命多年的高媛居然不習(xí)慣了。
必須接送孩子,既能打發(fā)時間,又能讓他們倆少走些路,一家子還多了些相處的時光,簡直一箭三雕啊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