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如此繁華,你又何苦走上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
……
天蒼蒼,野茫茫,層巒疊嶂,連綿的樹木不約而同的沉默著,似是厭倦了白雪的新衣,偶爾滑落地雪堆,亦不曾留戀。
可這才三月初,春天似是在某處迷了路,遲遲不愿現(xiàn)身——
現(xiàn)身的,唯有眼前這位少年——一身獵戶穿扮,干凈利落的短發(fā),眉清目秀,挺拔的鼻梁,鼻翼內(nèi)斂,微微抿起的嘴唇,臉上的皮膚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白皙,而是沐浴在陽光中十分和諧的健康膚色。
少年收獲頗豐,右手拎著兩只尾羽修長且艷麗的野雞,但少年臉上并沒有絲毫喜悅,微皺著眉頭,顯然在煩惱什么。
一步一步地走著,周圍的枯樹與灌木交錯,交錯中隱約可見一條山路,山路在積雪的掩埋下更為難走,少年并沒因此而放慢腳步,輕車熟路的樣子顯然經(jīng)常混跡山野。
“唉——”少年的輕嘆似是灌進了自己雙腳,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張望四周,看見兩只受到驚嚇而振翅高飛的鳥兒,少年的目光追隨它們很遠,喃喃道,“要飛走了嗎?”
不知不覺,少年偏離了山路,來到一處小山坡前,擠過灌木,避開枯樹,視野隨腳步一下開闊起來——山下不遠有處村落,村子并不算小,街道上并排而立的房屋,很是整齊,以及錯落在田野間的房屋,極大的擴充了村子的規(guī)模,順著房屋農(nóng)田遠望,能看到一段河流。在白雪的掩映下,時間仿佛忘了在這流淌。
少年走到一棵枯樹旁,輕輕撥開積雪,露出一塊扁平而又光滑的石頭,正好讓少年平穩(wěn)的坐下,野雞被順手放置一旁,輕椅著枯樹,少年的目光順著山坡而起,又落在村落上,愣愣地出神,一言不發(fā)。
似是因為不再下雪的天空太過空闊,少年的思緒漫天飛舞,洋洋灑灑?;秀敝胁恢^了多久,升起的裊裊炊煙讓少年踱步走回了現(xiàn)實,目光下沉,他像是在積雪上傾撒著落寞——看來,困擾依舊纏繞著他。
“該回去做飯了?!鄙倌昶鹕砼牧伺纳砩系膲m土,正準備去拿地上的兩只野雞時,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年粲然一笑,明朗的笑容說明他已經(jīng)擺脫了困擾。
少年大步流星,并沒有回頭去走蜿蜒的山路,順著小山坡、穿梭于灌木中,筆直的向村子趕去。
走到一片梧桐樹林,少年放緩了腳步。這些梧桐樹整整齊齊,顯然不是野生的。腳下避開積雪覆蓋的木樁,這正是少年放緩腳步的原因。走出這片并不大的梧桐樹林后,少年又加快了步伐。
來到村口,一棵似是擎著天的梧桐樹佇立在一片空地上,巍峨壯碩??盏厣嫌泻芏嗳耍信仙?,熙熙攘攘,都是少年熟悉的面孔,大家三五成群,有說有笑,眾星拱月的圍繞在一個木臺附近。
“趕工這么多天,總算搭出來了?!薄爱吘姑魈炀鸵冒?!”“還要再打掃一下!”
少年穿行于人群之中,雖未曾停留,但和其他人一樣,臉上洋溢著笑容。
“方潛凡,收獲不錯??!”
少年聞聲望去,是一位中年男子,似乎也是個獵戶,“季叔!”
原來少年名叫方潛凡。
“虧你在這大雪封山的時候,還能抓到野雞,還抓了兩只?!奔臼逍τ目粗綕摲玻c著頭。
“還不是因為季叔教得好嘛!”十五、六歲的方潛凡,很會說話。
“哈哈!”季叔揚頸大笑,顯得很是受用,然后收斂笑意,“西山那邊好像有狼,雖然可能是我聽錯了,但最好別往西邊走太遠。”季叔的神情甚是認真,“千萬別往西邊走太遠!”
連續(xù)叮囑了兩遍,方潛凡并沒有顯得不耐煩,“我記住了,季叔?!?p> 季叔似乎只是為了叮囑西邊有狼,對著方潛凡擺了擺手,“你記著就行?!闭f完,又轉(zhuǎn)身和其他人有說有笑起來。
方潛凡來不及道謝,只好拎著野雞繼續(xù)向村內(nèi)走去。
“潛淵的風寒,好些了嗎?”蒼老的男聲,并不像季叔那般底氣十足。
方潛凡一抬頭,是位滿頭銀發(fā),面色紅潤,卻身穿單衣的老者,“我弟弟的病好多了?!狈綕摲诧@得很恭敬,“謝謝村老費心惦記?!?p> “明天是大日子,可不能因為頭疼腦熱的壞了事?!贝謇吓牧伺姆綕摲驳募绨颍拔医o他準備了一些雞蛋,你直接去我家拿回去。給他沖碗蛋花湯喝,發(fā)發(fā)汗,自然就好了!”
方潛凡聞言急忙擺手,“不用那么麻煩的?!闭f著,準備把野雞拎起來——
“長者賜,不敢辭。況且誰說是給你的,那是給潛淵的?!睗M臉和藹的村老拉長了臉,好像要責備方潛凡一樣,看見方潛凡垂首點頭,村老才恢復了和藹,“午飯后再來村口,雖然四方臺的事忙完了,但明天的章程還要安排一下?!?p> 方潛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順從的點點頭。
看了一路積雪上的腳印,方潛凡來到村老家。大門并沒有鎖上,“吱吖——”,方潛凡目不斜視,穿過院子,將野雞放在門欄旁后,推門而入進到正屋。光亮涌進房間,趨走了昏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張椅子圍在一張方桌周圍,方桌上擺著一個籃子——
方潛凡雖然還未走進,但房子并不大,能看見籃子里裝著雞蛋。方潛凡徑直走向方桌,籃子里大約有十幾枚雞蛋,方潛凡并沒有喜上眉梢,反而愁眉緊鎖,近在眼前的雞蛋,讓他一言不發(fā)——他是個很難接受別人好意的怪人。
方潛凡似是不忍直視這些雞蛋,目光輕移,盯著方桌的桌角,有些出神。
雖說是桌角,卻并不是那樣棱角分明,似是在歲月的磨練下,這桌角圓潤的讓人有些心疼。
方潛凡取出兩枚雞蛋,轉(zhuǎn)身欲走,似是想到村老肯定會“責備”,于是又拿了兩枚,小心翼翼的把雞蛋揣入懷中,“謝謝?!泵髅魑輧?nèi)并沒有別人,方潛凡的喃喃自語自然不會被聽到。正準備徑直離開,方潛凡看見門旁還有個籃子,編織的間隙略大,顯然也是用來存放雞蛋的——果然,里面也靜靜躺著十幾枚雞蛋。
不言自明,村老似是早就預料到方潛凡不愿多拿,備著兩籃雞蛋,就是讓方潛凡毫無顧忌的拎一籃走。
這一刻,方潛凡再也說不出口“謝謝”二字,拎起籃子,卻轉(zhuǎn)身往方桌上的籃子里轉(zhuǎn)移著雞蛋,輕手輕腳,眼睛里滿是淚水。
終于,拎著的籃子里只剩不到十枚雞蛋,卻依舊感覺沉甸甸的。緩緩走出正屋,漫天烏云灑下的光明卻讓方潛凡有些目眩,關好門,拿起野雞,方潛凡離開了村老家。
即使圓潤,也依舊是桌角,是桌角。
……
積雪上雜亂的腳印逐漸變少,到最后只剩方潛凡出門時留下的腳印——到家了。
方潛凡推開輕掩著的木門,只見一人高的土墻圍出一個庭院。左手邊一棵梧桐樹,并不粗壯,樹身上坑坑洼洼,腐朽滿布,顯然早已枯死;梧桐樹旁是個沒有門的雜物間;與雜物間相連的是廚房,屋檐都被熏黑了;方潛凡的正前方是正屋,滴答滴答,屋內(nèi)似乎很是暖和,房頂?shù)姆e雪正在融化;右手邊是兩間廂房,門前堆著厚厚的積雪,似乎未曾使用過。
整體的布局,和村老家大致相同,不過比村老家大一些。
進廚房放好野雞和雞蛋,方潛凡快步走向正屋。推門而入,暖意撲面而來,方潛凡不禁笑了。正屋左側(cè)是主臥,方潛凡的臥室,右側(cè)是側(cè)臥。方潛凡走向壁爐,火苗顫顫巍巍的依附在通紅的木炭上,又添了些木柴,屋內(nèi)更暗了——
“醒了嗎?”四下無人,不知道方潛凡在問誰。
“你躡手躡腳的偷東西就算了,還敢問主人醒沒醒,小偷的膽子都這么大嘛?”側(cè)臥傳來聲音,鼻音很重,嗓音沙啞,聽起來雖然是感冒了,卻還有心情開玩笑。
方潛凡聞言笑了,起身向側(cè)臥走去。方潛凡推門而入,房門卻并未打開,雙手使勁,才打開了房門,“才修了沒多久,這門怎么又壞了?”
“這門脾氣很大的,你還當面說它壞話。”原來說話者也是位少年,十四、五歲模樣,同樣的短發(fā),不過有些凌亂,蓋著厚厚的被子,半躺在床上,倚著床頭,“這門不僅要推,還要稍微拎著點,才能打開?!?p> 這少年說了三句話,總算有一句正形。
方潛凡看了看房門,轉(zhuǎn)眼看到少年居然半躺著,“你怎么起來了?感冒還沒好,你好好地休息就行?!?p> 兩分責備,八分關切的話語并沒有打動少年,少年嘴硬道,“早就好了?!彼剖且庾R到自己的嗓音,“也就說話還有點古怪而已?!?p> 明明是大言不慚的說著謊,少年卻滿臉真誠的看著方潛凡——
“方潛淵,躺下!”方潛凡拿出做哥哥的威嚴,拉長臉說到。
少年,也就是方潛淵,悻悻地躺下,看起來很是無奈,倒像他才是哥哥,在遷就弟弟一樣。
“四方臺已經(jīng)搭建好了,可不能因為感冒,耽誤了明天的大事。”方潛凡走近方潛淵,幫他掖著被子說到。
——明天的大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