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四郎從自己房中出來,神色稍顯凝重。
單小狐迎上去,問:“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四郎把書放到桌上,指著先前那幅插畫左下方的一個印章,道:“問題就在這里?!?p> 那是一枚普通陽刻印章蓋出的紅印,中央字體凸出,周邊凹陷空洞,篆刻文字是個“林”字,看上去中規(guī)中矩。
四郎點了兩下印章右下方。
單小狐和陳小貓都湊過來細看,看了半天仍然不明究里。
二人一臉懵懂地看著四郎,四郎道:“這方印章每筆都是一刀刻成,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很考較功力。轉(zhuǎn)角處的輪廓比一般篆刻要厚一些,說明雕刀上有細微的缺口?!?p> “哦,那又怎么樣?”單小狐覺得這個發(fā)現(xiàn)平平無奇。
四郎從袖中取出一幅畫,輕輕鋪開,正是周云生的那幅“萬姓流民圖”,完全展開后,畫幅左下方也有一方印章,是周云生的墨號“起落庵”。那枚平平無奇的印章右下方,輪廓也比常規(guī)的篆刻要厚出半分。
“所以,這事又與噬元術(shù)的幕后黑手有關(guān)?”陳小貓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她隱隱約約地感到,堯京城又會有新的風波降臨。
單小狐甩掉了心中沉重負擔,當夜便乘牛車走掉。
陳小貓卻整夜睡得不太踏實,葉煙和周云生的事讓她輾轉(zhuǎn)反側(cè)。
在她看來,如果沒有那個隱藏在暗中的黑手推波助瀾,葉煙和周云生雖然日子過得不太順,起碼還不至于走上雙雙殞命的結(jié)局。
葉姐姐雖然是一只妖精,卻那么美好,既然相交一場,她又怎能不給死去的葉煙一個交代。
翌日,她便領(lǐng)了四郎一起去那魚販指的醬油鋪,想問些東西出來。
還沒走到鋪子門口,遠遠就看到一隊衙役正在給醬油鋪的門上貼封條,罪名是誹謗當今天子。
周邊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都在竊竊私語,這鋪子老板攤上這么大罪名,免不了菜市口的一刀。
領(lǐng)頭的衙役聽了,卻面帶嘲諷地道:“挨什么刀?昨夜我們剛逮住他,這廝就服毒自殺了,家中妻小全部消失。好好的醬油不賣,居然發(fā)了瘋?cè)フu謗天子。”
陳小貓和四郎對視了一眼,心中都知道這條線索又斷了。
她見四郎面色有些憔悴,眼神也不如平日那般清亮,估計他昨晚也沒有休息好。這事不但牽扯到他的恩師,還涉及十數(shù)條人命,他雖然看似平靜,心中卻一定是焦灼的。
想到他本來身體就不算好,又要為這些繁雜之事操心,陳小貓覺得有點心疼。
她勉強擠出笑容,拉著四郎去吃了一餐堯京城的特色面點,又拉他去堯京有名的勾欄之地“七絕坊”聽書,以此助他緩解一下心情,順便從坊間里巷打聽點消息。
今日說書先生講的正是紫霄閣智計除畫圣,關(guān)于周云生取人性命做胭脂色的故事,但說書先生添油加醋,把所有功勞都歸于紫霄閣。
眾人聽得有趣兒,陳小貓卻不服氣:明明是四郎將周云生一舉擒獲,怎么現(xiàn)在所有功能都讓謝清云那幫人占了?
陳小貓和四郎選的正是二樓上最顯眼的廂房,待那說書先生告一段落,陳小貓忽然開口諷刺道:“這事才過去幾天,先生就能把來龍去脈弄得清清楚楚,真是有能耐。”
臺上那說書先生也上了些年紀,自然從陳小貓的語氣中聽得出一絲不忿,他立刻賠笑道:“這事兒,我說了不算,是紫霄閣在衙門前印有咨文,我不過增加了一些細節(jié)?!?p> “那也就是說,不過是紫霄閣的一面之辭?!标愋∝埨淅湟恍?。
說書先生臉色稍稍有些難看,道:“姑娘若有另一番說辭,也可以上臺來講講。”
人群中也有人開始起哄:
“對嘛,從來沒有聽人質(zhì)疑過紫霄閣,你行你上……”
“小丫頭片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p> 陳小貓本來心有不平,被眾人這么一激,就有想上臺爭勝負的心。
四郎表情毫無波瀾,只溫和地說了一句:“小貓,坐下。”
陳小貓聽到四郎發(fā)話,生氣地將頭偏到一邊,不再跟那些人爭辯。
那勾欄的掌柜見雙方要生口角,立刻過來對陳小貓道:“姑娘不要氣,來勾欄瓦肆都是為了找樂子,無謂意氣之爭。不如您點個牌面,我們找其他先生來一段,大家都歡喜,如何?”
陳小貓見這掌柜和顏悅色,心中的氣也消了幾分,道:“要說紫霄閣,先前倒是有我佩服的一個大英雄?!?p> “不知是哪位英雄讓姑娘如此心儀?”那掌柜問。
“這人姓謝,名清瀾,勇猛剛烈,是一個讓人景仰的少年。你們可有說過他的故事?”
“有的,有的,我這就去安排?!蹦钦乒裥溥涞赝肆顺鋈?。
她嘆了口氣,對四郎道:“在明州時,說書先生講他的故事,好多人都哭了。你不知道,對明州的百姓來說,安居樂業(yè)是多么可貴,如果沒有他,可能今天我未必能坐在這里聽書。可惜了,英年早逝!”
陳小貓頗為唏噓,表情黯然了許多,她略一抬頭,卻見四郎盯著自己,眼中微微有些驚訝。
大約自己一向小肚雞腸,瘋瘋癲癲,所以偶爾正經(jīng)一回,反而把四郎驚到了。
她不好意思地收斂起感傷,對四郎微笑:“我是不是有點傻?為一個跟自己沒有多大關(guān)系的人難過?!?p> 四郎長長的睫毛閃動了一下,他也對陳小貓淡淡一笑,然后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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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京城西,戶部尚書林廷之府
二更開始,尚書府就亮燈了。林尚書是一個相當勤勉的人,連續(xù)十年,沒有誤過一次早朝。
但今日,日已上三竿,尚書大人還在書房內(nèi)安睡。
伺候洗漱的老奴林安在門口敲了幾次,都沒有人來應(yīng)。
他猶豫著,是不是要進屋去提醒一下老爺。但尚書大人一向是不準下奴們未經(jīng)允許進入他書房,曾經(jīng)有個小廝不懂規(guī)矩,未通報就端水進了書房,第二天就被打斷雙腿扔出府去。
思量半天,他還是不敢造次,轉(zhuǎn)身去尋了當家主母林夫人。
林夫人與尚書分房多年,感情只能算平平淡淡,但由她來處理,總比下人們風險小些。
她輕輕推開書房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地面、桌上、床上都有一滴滴血漬構(gòu)成的血線,林尚書就倒在書桌旁,雙手死死抓住桌角,脖子上有碩大而整齊的切口,凸出的眼中還透著不甘的光芒。
林夫人滯住了,捏著佛珠的手瑟瑟發(fā)抖,她看到一個黑影從她身旁翩翩閃過,鬼魅般縮進了案頭上一本叫《凡城增記》的書里。
“來……來人……有鬼?!?p> 林夫人厲聲尖叫,帶著破響的聲音響徹整個林府。
這一日,堯京京都府尹先后接報,包括林尚書在內(nèi)的八名官員,均死于不明鬼魅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