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位神仙姐姐飛掠而過。
說是神仙,沒什么原因,因為一看就是。
都不沾些微人間煙火的,出凡脫俗,帶著仙氣,眉目如畫,膚白勝雪,神色從容恬淡,令人不敢褻瀆。哪怕你從來沒有見過神仙,你也立刻就知道,這一定是神仙姐姐。
更何況她還在飛,衣袂飄飄,既不是凌波微步那類輕功,也不是御劍穿梭那種秘法,是真正曼妙的凌虛飛渡,巡掠山河,瞬息千里。
突然,神仙姐姐心有所感,停駐身形,遙望下方。
那里很安靜。
拉車的馬悠閑踱步在河邊,飲水戲水。馬拉的車悠閑趴在河邊草地,車上盤坐一趕車?yán)习咽?,“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鍋,冒著煙。大車板上,躺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雙手抱頭,純凈無比的雙眼仰望燦爛星空。
“小子,別老琢磨那些神道的事了,太不恭敬......”
“想想能咋地?呵呵,啥子是神?為甚成神?神都干些個啥子?誰讓他干的?憑個甚?”
“滾!你個‘小土鄙孩兒’,想啥嘞?你還能成了神咋地?恭敬點!么的正經(jīng)!”
“呵呵!是,最好別讓我成神,我若成神,呵呵,呵呵……”
“你能咋地?呵呵,呵呵個屁?。 ?p> 天上的神仙姐姐微微一笑,嘴邊顯出酒窩,美麗的丹鳳眼略略睜大,看向少年。
‘小土鄙孩兒’凝望著夜空中一顆最亮的星,右邊嘴角翹起,純凈的大眼睛眨了眨,喃喃自語道:“我若成神,我將是這個世界的穆神爺!我將是崩滅神界的錘,我將是神族末世的不渡劫!我將是神道之殤!”
“轟隆”
一道霹靂從天而至,火光迸濺,爆響引動大地震顫,低沉的炸聲一波波傳向遠(yuǎn)方。
馬拉的車四分五裂,遍地殘木,火苗亂竄。拉車的馬驚嘶狂奔,在皎潔月光下,濺起大片銀燦燦的水花。
老把式身上火星閃爍,冒著青煙,五體投地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聲音顫抖:“罪過罪過!不知哪路神仙在上,還請看在這‘小土鄙孩兒’年幼無知,饒恕些個。若有天罰,還請降在老朽身上......”
“小土鄙孩兒”低頭吐出一口血水,和一顆牙,坐在地上警惕地仰頭凝望。
夜空中,那最亮的一顆星星,驀然綻放出一環(huán)紫色光暈,隨即一道細(xì)小的紫色閃電一閃而至,打在那顆落牙上,泛起一縷青煙。
“小土鄙孩兒”壯著膽子爬過去,二指拈起那顆牙,只見那潔白的牙變得更加晶瑩剔透,全無半分棱角,變得如同美玉般瑩潤。大約原本是牙根的位置呈現(xiàn)一抹艷麗的紫色,紫色的中心穿出了一個細(xì)小的洞孔。
“小土鄙孩兒”澄澈的眼睛瞪大,右嘴角翹起,笑意燦然,低聲道:“世上果真有神仙?!?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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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這傻小子
一隊隊兵士齊步行進(jìn),鎧甲沉重,軍靴狠狠地踩在石板路面上,使得大地都在震顫。陽光下不時有槍尖、刀刃折射出刺眼的寒芒,演武場上一派肅殺。場外不過百步,卻是另一番景象。一個大井臺邊,一幫婦人嘰嘰喳喳的,邊洗著衣服邊聊著家常。眼見著一個胖婦人端了一大盆水,弓著腰廢力地挪動,一個約莫八九歲還算壯實的小男孩兒連忙跑過去幫著抬,兩人把盆抬到井邊。
“屠魃,有眼力見!晚上去我家吃飯哈,你叔出公差,晚上帶肉回來?!眿D人說道。
那孩子仿佛沒有聽見,連個話也不回,急匆匆扭臉就走,在演武場上逛蕩著不知道在找什么。那婦人見狀喃喃道:“這傻小子?!?p> “天養(yǎng)他媽,你說屠魃那小子到底是不是真傻?我怎么老覺得這小東西挺機(jī)靈的。”婦人道。
“哎!都八歲了,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要不算傻,咋才算傻?”天養(yǎng)媽答著話,那豐腴慈祥的臉龐上,顯露一絲愁容,嘆口氣接著說道:“你跟他說什么好話,他都不帶給你回一個字的,就會個傻笑。我都替他愁,這么大了,一天天渾渾噩噩的,就愛發(fā)呆發(fā)愣,做白日夢,一天到晚除了打架就跟夢游似的,我要是他親媽我都得愁死。”
“他在那兒轉(zhuǎn)悠找什么呢?”那胖婦人又問。
“找什么?呵呵,找打呢。”另一個年輕點的小媳婦嗤笑一聲道。
“啥意思?”胖婦人困惑。
“沒啥,真就是找打?!毙∠眿D瞪大眼睛笑嘻嘻說著:“嫂子你來的時間短,不知道咱這里的花樣呢。營里的孩子午正時分下了學(xué)塾,都不急著回家,都順路來這邊打一架,練練拳腳。這屠魃是每天必到,只要有人愿意打,不管大的小的強(qiáng)的狠的,只要有人打,他都搶蜜吃似的往上沖。哎呦喂!我看著都害怕。今兒這會兒是都散了,看他這樣今兒是還沒打過癮呢,還溜達(dá)找人打呢,哈哈哈哈。”
“啊?”胖婦人吃驚道:“這么小,那還不打壞了?”
“誰說不是呢?起先我們也都特別擔(dān)心,怕孩子們沒輕沒重的,都管著自家孩子別打他,可他不干啊,真往上沖。后來時間長了,管不過來也就不管了。你要看著還真是害怕,讓這個踩一頓,被那個打幾拳,他啥事沒有,轉(zhuǎn)過臉來接著往上沖。你說怎么管?你也不能叫自己孩子挨打不還手啊?。磕f是不是?別的孩子都管他叫屠靶子呢?!毙∠眿D說著話潑掉一盆水又接著道:“起先他干爹屠篠青還擔(dān)心得不行不行的,這幾年打下來,不但沒打壞,反而眼見著小身板越來越皮實,越來越禁得起揍了,也就不太管制這傻孩子了?!?p> 胖婦人聽得有點震驚,不由得停了手里的活兒,呆呆地發(fā)傻,喃喃道:“這還能活下去呀?”
“嘿,那你可不知道,人家活得好著呢。你們看著,用不一會兒,準(zhǔn)過來這邊洗澡,人家愛干凈!講究極了!”最漂亮的一個媳婦話聲硬朗,給胖婦人丟過去一個會心的眼神:“我就沒見過這么愛干凈又會過日子的小孩子。我家崽子要能有人家一半講究,我都燒高香謝祖宗。我聽說營里學(xué)塾開課,都是先生拿板子逼著讀書。嘿!人家不用逼,自己找書讀。上回那個教書的老先生給孩子們氣跑了,走之前還送給他筆墨,還有一堆書本本的,不知道是個啥。要我說,這孩子不像是個傻的?!?p> 一個少女十歲的樣子,笑著接話:“媽,那是些蒙學(xué)書籍,我知道。屠靶子什么書都看,有時候他還看大帥家的軍兵花名冊、菜譜什么的,還有軍醫(yī)堂的藥典啊、賬本啊,呵呵呵。大家都覺得他根本不認(rèn)識字,也根本看不懂,就是當(dāng)圖畫看的,有字的他都喜歡看。那些兵器上、蠟燭上刻的字,手帕上繡的字,藥方子、扇面上寫的字他都盯著看,腦子有毛病。那天胡駭逗他,哈哈哈,好笑死了!胡駭手里寫了個字,在他眼前一晃,他就忍不住追著去看,被打了一個大耳刮子?!鄙倥Φ穆曇舳加行╊澏读恕?p> 正說著,只見那屠魃來到井邊,用大桶打了兩桶冰涼的井水,取出一塊布巾就著水槽就沖洗起來,洗了頭和上身,還轉(zhuǎn)過身去藏到水槽后邊,看樣子是在洗下身。
這邊幾個婦女看他那正經(jīng)的樣子,不由自主都哈哈哈地掩面大笑起來。屠魃不明所以,探出頭來張望一眼,逗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只見屠魃洗完澡從水槽后面出來,已經(jīng)換了身干凈衣服,雖有補(bǔ)丁,卻是補(bǔ)得整整齊齊,針腳細(xì)密。打開一個包袱,從里面掏出來幾件臟衣服,連同自己剛剛換下的衣服,一起在水槽里洗起來。
“屠魃,拿過來,今天嬸嬸給你洗吧。”一個婦人大聲道。
屠魃轉(zhuǎn)過頭笑了笑,笑容憨厚,笑意純凈,眼睛亮亮的,用力搖了搖頭,也不說話,繼續(xù)洗起來。
“童醫(yī)官的衣服,他每天都來洗,洗完了等下去童醫(yī)官那邊小廚房吃飯,連帶送衣服。這孩子,可有心了,我就看他不啥。傻孩子懂得這些個?還能知道去討好童醫(yī)官?還給人家洗衣服?哼,這才八歲,以后看罷,這孩子將來過活是肯定沒問題?!币粋€年紀(jì)大些的婦人樂呵呵地說著:“搞不好將來還娶個好媳婦呢,水柔妮子,到時候讓你媽把你說給屠魃吧,挺好的呢。”
“哈哈哈哈…….”一派笑聲響起。
“呸呸!我才不嫁他呢。大娘你這么喜歡,您就把您家云嵐姐姐嫁給他就好了!哼!”少女水柔噘著嘴生氣道。
“呵呵,哎呦!小妮子生氣了?我給你問問屠魃娶誰哈”那云嵐媽接著調(diào)笑,放大聲音道:“屠魃,你看水柔和云嵐哪個漂亮些?哪個給你當(dāng)媳婦好啊?”
“大娘!您怎么這么壞啊?!”少女水柔羞紅了臉,氣哼哼的。
卻見屠魃又轉(zhuǎn)過臉來,依舊給了一個憨厚純凈的笑容,又扭過臉去,把洗干凈的衣服收到包袱里,準(zhǔn)備要走了。這時一個小孩子跑過來,看著必比屠魃還大兩歲,急急忙忙到屠魃身邊道:“靶子,你還打不打?”
屠魃眼中放光,連忙笑著用力點頭,用手一指演武場,另一只手一擺,大概意思是“走,咱們?nèi)ツ沁叴颉薄?p> “不是我,我受傷了,打不了。靡潛在那邊呢,你跟他打去把?!蹦巧倌陻[手說著,又向演武場邊上一指。
屠魃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那邊跑去,沒忘了回頭豎起個大拇指,或許是在謝這孩子。轉(zhuǎn)過一排馬車,果真見靡潛一個人站在那里,站得筆直,脖子后面扛著一把漂亮的重劍,雙手托著也很吃力,站在那晃來晃去好不煩惱無聊。屠魃從后面輕步摸上去,臨近四五尺距離,猛地竄上去死死扳住一雙腳腕,肩膀頂在靡淺腿彎上一較力,把靡淺向前摔了個嘴啃泥。屠魃站起來美美地呵呵傻笑,靡淺急忙扭頭看向腳腕,見那右腳腕上綁了一股小繩,小繩另一端連在一個木橛子上,而木橛子埋在土中。
“臭靶子!別鬧!”那靡潛大怒,大聲喊道:“我罰站呢,這橛子要是拔出來了,得挨一頓鹽水板子,你給我滾遠(yuǎn)點!”
靡潛說罷順手撿起身邊一塊雙拳大小的石頭,照著屠魃便拋了過去。
屠魃的位置正對著太陽,正午的強(qiáng)光晃的眼睛睜不開,一時沒看清楚,便沒能閃開,那石頭歪歪砸在頭頂,頓時鮮血嘩嘩流下。屠魃一陣暈眩,晃了晃,差點栽倒。覺得臉上有點癢,又有點熱乎乎的,以為是汗水,傻笑著伸手一抹,把滿手的血甩了出去,卻又恍惚著晃了一下。靡淺見狀嚇了一跳,知道闖了禍,卻也擔(dān)心屠魃傷了性命,本能地伸出手去便想扶屠魃一把。卻不想屠魃誤會了,以為要繼續(xù)打,血手順勢一把抓住了靡潛小臂,便向后猛拉,幾欲把他拽出腳下的圈子。靡潛急切之下用盡力氣向后收身,卻不防屠魃猛地松手,靡淺再也定不住身形,噔噔噔向后幾步摔了出去,躺倒在地上慌忙扭頭看去,眼見那木橛子已經(jīng)從土中拔了出來。
一頓鹽水板子跑不了了,靡潛一時間神色凄苦,一陣恍惚間眼前閃過一幕情景:爺爺惡狠狠的臉皮氣得顫抖著,白色的胡子被嘴里吐出的怒氣吹動?!懊覞?,大營里的規(guī)矩你不是不知道,罰站出圈算是脫崗,要挨板子。若是拔了橛子,那就算是逃兵,要挨鹽水板子的。你這是鐵了心要造反是吧?!你爸爸不在家,爺爺本不想打你?!崩蠣斪哟蠛纫宦暎骸昂?!既然你逼我,我就成全你,來!給我趴好了!”說罷,只見一只沾了鹽水的大板子從空中劃過,在陽光下甩出一片晶瑩閃亮的鹽水花,劈頭蓋臉輪了過來。
靡淺尾骨驟然一縮,瞬間打了一個激靈,“啊”的長嘯一聲,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看向橫在地上的重劍,靡淺癡狂大喝一聲:“你想讓我挨鹽水板子是吧?!?。?!我殺了你!”說罷倉啷一聲抽出明晃晃的長劍,從地上爬起來,拼盡全力向屠鲅沖了過去,掄圓了膀子揮劍便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