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珈曾經(jīng)聽說過這樣一個詭異的現(xiàn)象:那就是,對于某個新接觸而并不怎么樂見的事物,會重復地出現(xiàn)在面前。
這是從須虹小師妹那里聽來的,有一天她說她新學會的一個詞,竟然十分巧合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那時候,宋珈只當師妹記性不怎么好,記不清東西罷了,而現(xiàn)在,她算是親身檢驗了這一詭異現(xiàn)象的真實性。
自從她上次和魔將還有那位不怎么像樣的魔皇分別以后,她就總是會在各種地方“撿到”傷痕累累、四腳朝天的魔皇,后者以恬不知恥的姿態(tài)騙去了她大把的靈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就像宋珈她自己失手打開了什么糟糕的閥門一樣。
這日,她吃過午飯,小憩一番后,就漫步到一片竹林中,若有所思地聆聽著穿林而過的風聲。然后,魔皇大人就從天而降,掉在了她的面前。
縱使太陽穴處已經(jīng)暴出青筋,基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人生準則,宋珈還是上前熟練地給人喂起藥來。
“……你是不是把我這里當做免費藥鋪了?你下次再來,我絕對會扭頭走掉,管也不管你?!币娝桓背涠宦劦臉幼?,宋珈沒好氣地直呼起大名來:“黨有道,你聽見沒?”
“自一周前告訴你本皇的名字,你還是第一次真的把名字叫出來呢?!秉h有道一臉平和地站起來。吃了那么多藥丸,他氣色又恢復如常了,“沒辦法,本皇總是被人追殺,而你總是等在本皇摔下來的地方。”
“誰等你了!”說著宋珈就憤怒地掐斷了一根竹子,“我看我要悶在屋子里才碰不上你!”
“還有,你今天是不是又一邊哭一邊逃走了?”
“咦?你如何曉得的。”
“你幾百年不洗的臉都被淚水給淌花了……”
“哦,是嗎?”黨有道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往自己臉上抹去,抹得手上也臟臟的了。
“嚇!果真如此臟污!”
“……”
清澈的泉水總算洗刷干凈了黨有道的臟臉。懷著好奇,在他洗臉的時候,宋珈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的臉。
果然,和那張美男圖所畫差不離。沒法一眼辨認出本尊,許是因為本人和圖冊上畫的氣質(zhì)相去甚遠。具體是什么差別呢?大概也就是慫包和霸王的區(qū)別。
“作為堂堂一介魔皇,你怎么天天被人追著打也不還手呢?”
“為什么是魔皇就要還手呢?”他回答地很無辜。
宋珈一時語塞,并不是感到無話可說,而是覺得這個問題就像人為什么要吃飯的問題一樣,誰認真答了就顯得誰很白癡。
“不,準確來說,您的設(shè)定應(yīng)該是沒架打也要找架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哭給他看……”魔皇大人根本沒聽。
有時候宋珈真的覺得這位魔皇是佛子轉(zhuǎn)世,要么就是菩薩一滴錯甩到魔域的圣水幻化而成。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魔皇還真是自須虹師妹之后自己所見的拼命第二人,準確來說,他甚至還更勝那么一籌。他平常不是在被人打、哭、在她這里吃藥,就是悶頭修煉,如今已經(jīng)是還差一步就飛升的半神之存在了。雖說這一點不怎么看得出來。
就算如此,他也不肯還一下手。
宋珈想起第一次看到這家伙和師妹打架,似乎也是以防代攻,傻乎乎地裝出一副殘疾的樣子,其實是在刻意地壓制實力。
想問題想得出神,她沒發(fā)現(xiàn)黨有道也同樣靜靜地看著她。
“宋珈,本皇先前一直都是那副樣子嗎?”倒是黨有道先一步回過神來,開始沒話找話。
“……終于發(fā)現(xiàn)了?!?p> “怪不得你拿出藥來心不甘情不愿的?!?p> 什么意思,拐彎抹角說她看人只看臉么?
“你別胡說!就算是現(xiàn)在給你藥吃,心情也和原來一樣!”她的意思是說,就算是現(xiàn)在,她的心態(tài)也如同看病救人一般平靜。
可是黨有道不知道理解成了什么,突然耳朵一紅,刷地一下站起來,不把臉給她看,留宋珈蹲在地上一頭霧水。
鬧了一陣,他們一前一后一起走出竹林。
“宋珈,你平時是如何修煉的?”黨有道神色如常地回頭聞道,言語中隱隱透著約莫是好奇的期待。
她悚然一驚,被問到這種問題,一般人會覺得無所謂,但是對于像某某宗這樣”歪門邪道”的宗派來說,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文雅而適當?shù)刈鞔稹?p> 想了半天,最后她說:“我自己采集靈藥,靠靈藥來修煉,又快又好?!?p> 黨有道一臉“真的嗎”的表情,旋即轉(zhuǎn)變成一種無意中偷了別人家的雞一般的抱歉神色:“原來如此,那本皇以后不來你這里蹭藥吃了……”
“你還知道這種行為是蹭藥啊!”
“……”
魔皇大人再一次不聽人講話,陷入了自己的小宇宙,通過判斷他的唇語,宋珈大致能猜出他在囁嚅些什么:“……那我以后拿什么借口來纏你呢……”
黨有道恍恍惚惚、一邊思索著一邊往前走,沒注意到背后的某人定住了腳步,任清風將她的頭發(fā)吹成了一頂雞窩。
僅僅是因為黨有道消失了一個多月,宋珈兜里的藥便已經(jīng)堆積如山。
“徒徒,這么多藥你不吃,放著大藥生小藥嗎?”師尊前來視察,發(fā)現(xiàn)宋珈正對著一堆藥材傷神,眼眶下還黑黑的,似是夜不成寐所致。
“師尊,我有個問題?!?p> “你問,只要不是婚姻問題,盡管問來?!睅熥饘€位置坐下,自己給自己倒起茶來喝。
“師尊……這是,這是隔夜的茶水……”
下一秒隔夜茶就被師尊給一口噴了出來:“壞孩子,明知為師要坐下喝茶,還不提醒兩句?!?p> “……師尊,我能不能不做神仙?”宋珈認真地看著師父,懷著一顆認真的心。
師尊聽到這句問話,似乎并沒有感到多么驚訝。
“孩子,其實這個問題,有無數(shù)少女都問過為師。表面上這是一個做不做神仙的問題,當然,放在其他門派,這么理解固然不錯,然而放在我宗……”
宋珈呆呆地看著師尊。
“珈珈,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什么?”她不知道師尊是如何完成這種驚險的話題跳躍的。
“你肯定覺得為師思維很跳躍,其實這很容易想明白,只不過你是身在廬山中而己不知罷了”,師尊做了一個將要做總結(jié)的手勢,“如果你要一直和一個人修煉,那么得到的靈氣和靈藥便不足以使你得證大道。”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為師,還有你的同門師兄姐弟妹,都終將逃離不了這個命運?!?p> “這也是為何,我宗比佛門更講求斷情絕愛。”
找到黨有道家門口的時候,師尊的話都猶言在耳,然而她還是不知不覺地尋跡而來。兜里那么多藥,無人幫著消耗實在是難以心安。她認為她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找上門的。
可是當黨有道真的打開門時,宋珈回想起的卻是須虹小師妹和她那如同流星般毫無意義卻又無比絢爛的一生。
為什么師妹要那樣做呢……長命百歲不好嗎?然而,某些答案已經(jīng)慢慢開始在宋珈的心上緩緩書寫。
她捕捉到了黨有道發(fā)現(xiàn)是她時眼中轉(zhuǎn)瞬即逝的喜悅,也發(fā)現(xiàn)了他突然冰冷下去的表情。這副表情似曾相識,如果沒記錯,應(yīng)當是和美男圖鑒上的表情一模一樣。
陰鷙、狠厲,和平日里完全兩樣。
平時宋珈還對黨有道的慫包氣質(zhì)頗為不滿,而如今他果真不慫包了,心卻如墜冰窖。
“你來做什么?”
“我來給你送藥?!?p> “這點藥,你還是拿去自己修煉用吧。修道之人,還是練功要緊。”這點破話,讓哭包黨有道說出來本來無比古怪,然而配上他這幅兇巴巴的表情,倒是具備了如同喝令一般恐怖的效果。
其實黨有道前前后后情緒波動這么大,一般人都能看出蹊蹺,可惜聰敏如她,如今也因為失望和委屈沖昏了頭腦而發(fā)現(xiàn)不了其中端倪。
于是門關(guān)上就關(guān)上了,宋珈也沒有捶門質(zhì)問。
若是無情如平常,她早就憤怒地將門踹開把藥扔進去了??墒侨缃?,這門就好像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線,真把它踹開,暴露的真相有可能足以使她當場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