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揉了揉他的臉。
“傻子,你何必執(zhí)著于一個世俗的名分。有了皇后這個頭銜,才是我的禁錮。我不做你的皇后,但是愿意做你的妻子?!?p> 冷言的眸色漸漸亮了起來,晃若夜里的星輝。
我心中一動,忽然牽起冷言的手,從房頂上躍了下來。
院中有一樹紅梅,未曾被我摧殘。我折了兩支最鮮艷的,擒在手上,又拉著冷言出了鳳梧宮的大門。
我們奔跑著從宮宇間穿過。路過的宮人見了,慌忙讓開,駐足行禮。
騷亂間,不斷有宮人在身后輕聲議論。
“皇上和昭德將軍...身手真是矯健哈?”
“我沒看清,他們...是不是牽著手呢?”
“好像是...”
“原來傳言是真的啊...”
“看來我們新朝要有第一位皇后了?!?p> 我拉著冷言加快了腳步,甩開了身后的流言。
很快,我們便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平臺。平臺修建成簡單的圓形,細節(jié)上卻構造得十分莊嚴。這是皇帝每半年小祭的天壇。
我們揮退了天壇的守衛(wèi),攜手來到了園臺中央。
天壇修得很高,可以看見延綿的殿宇瓦頂。長空蔚藍,將肅穆莊嚴的皇城包裹其下。有飛鳥在空中盤旋,不時發(fā)出空靈的長嘯。
我向冷言道:“你我都沒有父母在身邊,成親便只能拜天地了?!?p> 冷言愣愣地點了點頭,在他盈盈閃動的目光中,我拉著他跪了下來。
我們一人手中一只梅花,舉在身前。
“皇天在上,在下張數(shù),今日與冷言結(jié)為連理。從今天開始,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將永遠愛他、珍惜他,直至地老天荒?!?p> 這是我原來世界的婚禮誓詞。我鄭重地說完,向長天肅穆一拜。
冷言看著我,眼睛已默默擒了薄淚。他轉(zhuǎn)眼向前方,哽啞著聲音開了口。
“皇天在上,在下冷言,今日與張數(shù)結(jié)為連理。自今日始,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都與張數(shù)相愛相守,至死不俞。”
說完,他亦向長天拜伏。
然后,我們轉(zhuǎn)向?qū)Ψ?,深深地拜了下去。再起身的時候,彼此的眼眶都紅了。
冷言的黑袍在風中翻動。他摻著我的手起來,小心翼翼地扶去了我的淚水。自己的眼角卻有一滴清淚掉下,劃過了臉頰。
我涕笑了一聲,忙用袖子幫他扶去了。
他的手上忽然用力,將我攬入懷中。我順勢重重地扎入他的胸口,被他的氣味包裹著,沉醉于春日的暖風中。
那一日開始,我白日在鳳梧宮處理軍務,晚上便偷偷溜去冷言的寢宮,第二日早上再回去。
半月之后,我們便與聞遠舟一起率領大軍向邊境開拔。十萬軍隊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一路幾乎馬不停蹄。
到達營地的第一日,我整頓完軍務,與冷言一起回了中軍帳。
守衛(wèi)見了冷言,恭敬地行禮道:“皇上”,又向我道:“昭德娘娘。”
因我從未被正式側(cè)封,眾人便想出了這個稱號,以彰顯我的身份。可“娘娘”這個稱謂,是給綁在深宮的婦人的。我每每聽見,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在皇宮中我尚且能忍,卻不料到了軍營里,仍然被人這樣稱呼。
我不欲理會,快步進了軍帳。
只聽冷言在帳外吩咐道:“從今天開始,軍營里只有昭德將軍,沒有什么昭德娘娘。”
我抬起頭,看向掀簾進來的冷言,見他也看著我,展開一抹溫柔的淺笑。
忽聽帳外不遠處有士兵小聲交談道:“這是怎么回事?陛下不冊封她,如今連娘娘的稱謂都不許了。難道她已經(jīng)失了圣心?”
我與冷言四目相對,揚了揚眉。
另一個士兵接話道:“這也難怪。她從前在京城的名聲就不好,聽說與好幾個男人廝混過?!?p> 冷言沉下了臉。
只聽外面又道:“可她那不是為了替燕王做暗探嗎?后來又反叛了,才爬上了陛下的床。這樣不檢點又野心昭昭的女人,給你,你敢要嗎?”
我嗤了一聲,搖了搖頭。
原來我革新科技的貢獻、馳騁沙場的威嚴,在這些人心里,始終蓋不過那些桃色流言。難道身為女人,就只能被人世人用這種輕薄骯臟的眼光對待?
可恥、可笑!
忽聽冷言向門外怒喝道:“門外說話的那幾個,給朕滾進來!”
很快便有三個士兵畏畏縮縮地進來,爛泥似的跪坐到了地上,口里喊著“皇上饒命”。
冷言快步到他們身前,每人給了一個極重的耳光。
那三人摔在地上,捂著臉直犯懵。
只聽冷言開口,戾氣逼人:“昭德將軍是朕敬重的人,容得你們胡亂議論?傳令下去,若再讓朕在軍營見到人妄議將軍,必定軍法處置?!?p> 等三人退下,冷言來到我身邊,默默地坐下,余怒難消。
我看了看他,隨手遞了一杯熱茶過去。
“跟他們生什么氣?”我淡淡道。
冷言深吸了幾口氣?!拔覉?zhí)意要為你封后,就是為了防范這些人在背后嚼舌根。如今倒好,都嚼到我跟前來了。”
我捏了捏手中的茶杯,不知該說些什么。
只聽冷言兀自道:“我們被形勢推到這個位置,本是破釜沉舟之舉??扇缃瘢@帝王的寶座,竟成為你我之間的橫梁。從前我們漂泊無根,可只要你我相守,處處皆可為家?,F(xiàn)在,你我在千千萬萬人的喉舌中過活,一舉一動總要顧忌軍心政局,連成親都不能昭告天下。這豈非脫離了我們的本心?”
“玄旗營站在暗處,最是見慣了政局的黑暗。自從登位之后,我總是在想,如今我們勝者為王,坐擁滔天權勢。但這寶座之下,有多少人又開始暗地籌謀、虎視眈眈。若這世道人心本不可改變,我坐在這皇位之上,豈不是將你我都推入這無止境的骯臟權爭之中,到死都無法解脫?你再看看眼前的這些人,有哪一點值得我們將自己搭進去?”
跟冷言相處這么久,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連珠炮似的說了這么多的話。可見,他這回是真氣急了。
我嘆了一聲。
“冷言”,我道,“世道人心并非不可變,只是積弊太深,無從變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