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舉辦的百年一度的百花宴,宴請眾仙家赴宴賞花,百花宴果如重顏所言,當(dāng)真是一場豪華的盛會,百花延綿幾十里,漫天遍地的花海鋪就了另一番天地,各種花香奇妙而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緩慢而肆意地彌漫開來,所及之處皆是馥郁卻不濃烈的香味。
重顏帶著我直接進了宴會中央,我拉了拉他的袖子,畢竟目前我也算處在風(fēng)口浪尖,還是不要太招搖了。重顏了然,選了一處較為偏僻的地方,正好能覽盡席間,又不至與群仙太近。
仙樂裊裊,大家目光都在集中在臺上,倒也沒人注意到我們這邊。
幾曲閉,樂之踏著飛花而來,仙帶飄飄,果如壁畫般神女天降,樂起,樂之和歌而舞,伴著飛旋的漫天花瓣,獻上了一幅精湛絕倫的曠世奇景,叫人如癡如醉,美不勝收。
天后身著華服,周圍跟著許多仙娥,看完樂之的表演,似乎心情很不錯,走上前,笑贊道:“樂之出落得越發(fā)婷婷了,想來這世間也少有男子配得上你?!?p> 樂之謙然一笑,滿園芬芳皆失了顏色,她嬌嗔道:“姨媽可別拿我開玩笑,我心意屬于誰,您還不知道嗎?”
我暗道,她心屬于誰自是人盡皆知,但她心屬的人喜不喜歡她可就另一說了。我小心思一旦作祟起來,收都收不住,拉過重顏,哼唧道:“原來樂之還和天后有這么一層親戚關(guān)系嗎?姨媽侄女的,你若娶了她,那便是再加上婆婆媳婦,當(dāng)真感情好了,親上加親。”
重顏看穿了我的小心眼,在我耳邊悄聲道:“這你還不懂嗎,什么姑姑姨的,都是為了攀關(guān)系亂叫的,你還讓藍(lán)瑛叫你姐姐呢,我可不是誰誰都承認(rèn)的?!?p> 我撇撇嘴:“什么表姐表妹的你自己想認(rèn)多少認(rèn)多少,我可管不著。不過依我看你現(xiàn)在就樂之這一個妹妹都顧不過來,若再都像她這般傾心于你,你的親事怕是要從這兒一直排到天外了?!?p> 重顏卻不以為意,還故意往我這邊靠了靠,笑道:“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會說話陰陽怪氣的了,我母后認(rèn)姐妹跟我娶親有什么干系,倒是你,好好待在我身邊,可別跑丟了,我們狐貍都護食,你不怕我丟了我還怕別人把你拐跑了呢,”他挑眉,又接著道:“什么桃子李子杏子的,在這么下去,我楓林苑都要成果園了?!?p> 聽他這么說,我連忙四下張望起來,看看那小杏桃今日有沒有來,倘若她來了我又正好和她打了照面,那場面想想也知必定是十分尷尬的。所幸環(huán)視了一周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連年輕的小仙娥也沒見到幾個。
重顏道:“放心,這百花宴可不是誰都能參加,來的神仙都是有一定的品階或是被邀請的,遇不上你的老熟人。”
我道:“那是你們神仙愛名利又慕虛榮,要我說不就看看花吃吃飯嗎,誰來不一樣啊?!?p> 正說著,偏巧聽見天后與樂之那邊又在談?wù)撝仡伒幕槭拢瑯分H親熱熱地挽著天后的手,笑得甜美又乖巧,一旁的神仙說道:“九河神女當(dāng)真不負(fù)盛名,不愧是華胥氏后人,容貌氣度頗有幾分當(dāng)年華胥娘娘的風(fēng)采呢?!?p> 另有神仙附和:“樂之是神女,二殿下是圣子,兩人當(dāng)真是絕配呢?!?p> 樂之嬌笑,一面將天后挽得更緊了些,一面看向我,眼里盡是輕蔑,嘲笑和得意,以及只有我能看出來的——對重顏的勢在必得。
她高貴又驕傲,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生根在骨子里的高傲,我知道,這是我無論如何也學(xué)不來的,但我也不打算學(xué),既然出生是命定的無法改變,那就不存在野地里的雜草比天上的星星低賤這一說,更何況我也從不認(rèn)為我比誰低一等。
只是話又說回來,不用樂之暗示我也知道她的身份與重顏確實相配,甚至所有人都認(rèn)為他們才是天成的佳偶,神女圣子結(jié)合,簡直天經(jīng)地義,絕配無雙,在這一點上,我是再怎么樣都無法企及的了。
然而天后的反應(yīng)卻出乎我的意料,她溫和地拍了拍樂之的手,并不正面回應(yīng),只笑道:“放心,你的事姨媽都擱在心里的,定會給你指門好親事的?!?p> 我一愣,饒是神仙說話再隱晦,我能從中咂摸些許味來——或許天后眼中她也并不是很看好樂之和重顏?可若樂之不配,我又如何?想來我除了元靈純凈外,其他的也沒有什么說出來能夠得上做天界皇子妃條件的,我幽怨地嘆了口氣,又憂怨地看著重顏道:“天下男人那么多,我為何偏偏就看中了你?!?p> 我這話沒有說反,重顏若不是這撈什子圣子殿下的,我也就不會有這么多煩心事了。
重顏裝模做樣皺著眉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經(jīng)道:“可見一個人若是眼光不好,到了婚配上也不會有多大改觀?!?p> 我一樂,正欲說回去,天后卻是撇開眾仙家,徑直走到我面前,這下可好,本來只想輕輕地來悄悄地走的,天后這么一來,不露面都不行,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我?guī)缀醵寄苈牭奖娤傻淖h論聲了。
重顏道了一聲:“母后?!?p> 我也小聲跟了一句:“天后娘娘?!?p> 在沒有和重顏談婚論嫁前,我以為家世身份地位,不過是吃饅頭和吃魚肉的區(qū)別,對我來說只是一種生活方式,不論哪種我都能找到一樣的快樂。但現(xiàn)在在天后面前,在眾位仙家面前,我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一無所有,沒有高深的法力,沒有驚世的美貌,生平第一次,會羨慕一個素未平生的,叫樂之的女人。
但不知何故,天后對我竟比樂之親近很多,她主動拉過我的手,柔聲道:“走了這一會有些累了,你且陪我去用些點心如何?花宴的荷葉糕入口即化,重顏小時候最愛吃了。”
看天后對我的態(tài)度不一般,這下眾仙對我肯定更是議論紛紛,不過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天后為何會獨獨對我青睞有加,遑論別人,難不成真的是打心眼里看上了我這丑兒媳?我心中怯怯,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只得看向重顏。
重顏卻接著天后的話道:“那明明是母后吃不下了覺著可惜硬塞給我的,”然后才對我道:“不過那味道確實是清爽甘甜,你應(yīng)該會喜歡?!?p> 這么一來,就是讓我應(yīng)下跟著去的意思了,我生平頭一次,被這么多仙家灼灼的目光包圍,可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只得跟著天后娘娘款款離席。
隨天后離了宴席,來到一處涼亭,與熱鬧繁盛的百花宴不同,這里只有些綠葉藕荷,倒是清凈。
天后讓我和她一同坐下來,又遞了一塊用葉子包裹的荷葉糕給我,糕點粉白剔透,中間一點淡淡的紅色點綴,煞是可愛。
天后柔聲道:“快嘗嘗看,這味道你喜不喜歡。”眉眼帶笑,很是親切。
我接過咬了一口,味道極淡,但卻十分柔軟,我舍不得嚼,慢慢將其抿化,心里竟涌起一股異樣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卻讓我有些低沉。
我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把剩下的吃完,對天后道:“很好吃,雖是第一回見,但卻像是吃過的?!?p> 天后看著我,又像是在看別的什么,她的目光似乎穿過我看到了另外一個人,柔和的眉眼下,似乎藏著既像是思念,又像是離別的愁緒,我呆坐著,也不知道把手往哪放才好,沒人出聲打擾,我也只能坐著,靜靜地看著天后。
許久,她才緩緩道:“你真的……很像我的一個故人,她吃荷葉糕也和你一樣,先吃中間,再把周圍的吃了?!?p> 故人?人會對很多事情馬虎,但對自己在意的事,通常都會有不同尋常的直覺。我有一種預(yù)感,她說的這個故人與我有關(guān)。
于是我也顧不上許多,急切道:“這個故人……是不是和我有關(guān)……是我的家人對嗎?可是我的母親?天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否告訴我?”
我知道我問得實在是突兀,還特別傻氣和魯莽——什么證據(jù)都沒有的情況下,就直接說天后認(rèn)識我的母親,簡直既失禮又可笑。
好在重顏幫我圓道:“母后,溸離一直在尋她的身世,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心愿,或許是有些唐突了,不過……”重顏總還是向著我的,他道:“如果母后真的知道什么,孩兒也希望您能告訴我們?!?p> 原本我也只是憑直覺想豁出去碰個運氣,畢竟在怎么也查不到線索的情況下,但凡有一點苗頭也回想死死抓住。卻不料天后竟然真的知道些什么——還是關(guān)于我,關(guān)于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的。
天后道:“我也只是猜測,并不能確定,而且溸離既然已把過去全都忘了,自然是有因由的,有些事或許不知道更好。”
天后既然松了口,那我更加不會放過,我搖搖頭,看著天后的眼睛,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天后娘娘,如果您知道什么,請一定告訴我,這是我的選擇。”
塘中的荷葉一動不動,我的心緒卻止不住地起伏,我忍不住向天后說出了我的心里話:“我現(xiàn)在覺得自己就像棵沒有根的草,這世上沒有人是想這樣一直飄零的,總要知道自己是誰心里才能踏實,而且,我知道我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我的家人,我的過去,我全都不記得,可是,不管因為誰又因為什么我忘記了一切,這些事,都應(yīng)該由我自己做主,我是誰我該怎么做都應(yīng)由我自己決定?!?p> “天后娘娘,“我輕聲道:”您也覺得應(yīng)是如此,不是嗎?“
天后默了默,卻說起了其他的事,她緩聲道:“當(dāng)年玄德,也就是重顏的父親與我在一起的時候,法力甚至不如青丘一只三百歲的小狐貍,但我還是嫁給了他,所以天界重新立了規(guī)矩,姻緣看命定,有緣即可,所以不論我們再怎么反對,只要三生石上能同時印出你們的名字,我們最終都會同意的,我雖不知道那日玄德為何會那樣說,但我并不反對你們的婚事?!?p> 說到這里,她才返回方才的話題,又問我了一遍:“很多事也并非一定要弄清楚明白,我會說服玄德,為你們操辦婚事,即使是這樣,你還是想要知道嗎?”
我毅然點頭:“求天后娘娘明示?!?p> 這是我的執(zhí)念,若我自始自終只有一人,我可以無事一身輕,可我有了愛的人,又有迷霧一般看不清楚的過去,所以這些空白我必須得弄清——我想明明白白地嫁給重顏,亦想他娶一個明明白白的女人。
天后嘆了口氣,道:“真相究竟為何我也不知,但你若真是她的孩子,你的血脈必定是被封印了,畢竟當(dāng)年……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我能告訴你的不多,可在這之前,我需要先確定一些東西?!?p> 我忙點頭,重顏也道:“母后請講。“
天后方才道:“青丘的大祭司,掌管著能解開一切封印的八卦壇,他能解開你身上的封印,只是,他脾氣古怪,不問事多年,要想找到他請他開啟八卦壇并不是一件易事?!?p> 我知道要想翻出掩埋已久的東西并不容易,但既然決定了,我就不會放棄,我看向重顏,他亦沖我點了點頭,于是我握住拳,起身,意決道:“不論多難,我一定會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