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后,一切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重顏還是照常去處理公務(wù),回來后同我一塊吃飯,聊一些瑣碎的小事。
餐桌上布的幾乎都是我喜歡的菜,鹽水鴨,八寶飯,甚至還有一碟荷花糕,我埋頭默默的吃著,重顏表情也一直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重顏忽然開口道:“雪藤花這幾日就要開了,可以和藍(lán)瑛元瓊他們一塊去看看?!?p> 我扒拉著飯,“噢”了一聲。
重顏默了默,又道:“東海和西海最近糾紛很大,讓我前去調(diào)解,這幾日我不在天界,不能陪你去了。”
“這樣啊……”我有些心不在焉:“雪藤花是什么花?很好看嗎?”
重顏抿了抿唇,向我解釋道:“白中帶紫,聞若幽蘭,平日垂若細(xì)柳,盛開時會遮如天幕,花瓣浮于半空,似落雪而不融,是九重天獨有的圣花?!?p> 我在腦海里跟著他所說的描繪了一番,感覺應(yīng)該會很漂亮,可不知怎地,卻沒有了往日那種興奮又期待的心情,我道:“你真的不和我們?nèi)???p> 重顏卻反問我:“你想我陪你去嗎?如果你……”
“沒事,”我打斷他,我也不是非要去看那花不可,“你先忙你的事罷,回頭我找藍(lán)瑛他們一塊去就行?!?p> 重顏垂下眼,長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圈陰影,遮蓋住了眼里的情緒,他似乎沒什么胃口,吃得比往常都少,而我也無心吃飯,只夾面前的那一道菜潦草地對付,一時間,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把最后一口飯吃完,對他道:“今天的菜也挺好吃的,但是荷花糕吃不下了,就擱在這我晚些時候再吃罷?!逼鋵嵢魮Q作平時,就這么點荷花糕,我能吃下兩三盤。
重顏點了點頭,又舀了一勺湯給我,“再喝一點湯罷,我命人加了些藥材,補氣養(yǎng)神的?!?p> 我接過湯喝了,覺著也沒嘗出什么味道,不過重顏說里面加了藥材,喝下去總是沒錯,我放下碗,擦了擦嘴,隨口道:“謝謝?!?p> “……”重顏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怎么一回事,他就起身,命人撤了桌子上剩下的飯菜,對我道:“我還有事,晚上不回來吃飯了,你想吃什么就叫人給你做?!?p> 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重顏又道:“那我先走了?!?p> 我點頭:“好的,辦完事早點回來。”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我能感覺到重顏有些低落,但我卻無暇顧,或者說無心顧及。
從地府回來之后,我就再無法對自己的過去熟視無睹了,原本覺得過了這么多年再大的事也能看得云淡風(fēng)輕,可事實上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過去的事,本來已經(jīng)塵封許久的血靈往昔卻一直盤旋在我腦中,以及,錦淵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牽動著我的神經(jīng)。
以至于我不住問自己,過去真的應(yīng)該就此放下嗎?像我母親所希望的那樣,重頭來過,不問前生,不言往事,只向前走,永不回頭。
這世間煩惱大多是自尋的,但同時,自尋的路,結(jié)果也得自負(fù),既做了選擇,重新做回血靈,就得承擔(dān)所有隨之而來的后果。
魔,這個看似離我遠(yuǎn)得不能再遠(yuǎn)的一族,或許跟血靈的消逝脫不了干系,畢竟當(dāng)年神魔大戰(zhàn),魔族的野心是公認(rèn)的,我沒見過魔族之人,更不了解魔族之事,但追根溯源,我的記憶從神魔之站那里結(jié)束,那么現(xiàn)在就要從神魔之戰(zhàn)開始追尋。
距魔族戰(zhàn)敗,神魔休戰(zhàn)已經(jīng)數(shù)千年,而距血靈族的消失也已經(jīng)過了幾千年了,數(shù)年的光陰就能物是人非,更何況千年歲月,連冥王錦淵都不知曉的事,更遑論后來人,我想要查也根本無從查起,哪怕我現(xiàn)在已回歸血靈之身,但要孤身一人去闖魔界無異于天方夜譚,而在天界,不論我去找誰線索都會斷。
我心有落寞,這雖在我意料之中,但我卻不愿意就此作罷,只可惜我認(rèn)識的人不多,能問到什么的人就更少了,我盤算著等雪藤花開的時候,我正好去向我認(rèn)識的神仙打聽打聽,我雖然不知到魔族的消息,但別人未必不知,只是因為神魔恩怨,魔族之事天界之人不屑提及罷了,我若私下悄悄打聽,或許會有點收獲。
不久便到了雪藤花開的時候,我和藍(lán)瑛元瓊約好了直接在那里見面,我跟著楓林苑仙娥指的路,一路到了雪藤花開處——漫天若雪,錦繡長安。這便是我見到雪藤花立刻所想到的,這九重天的圣花,勝過了百花宴所有的花,或者說它應(yīng)該不叫花,應(yīng)該叫雪,叫雨,甚至叫仰首所視的天穹。
雪藤遮住了天,卻又一直垂到了地,沒有馥郁的花香,卻有一股幽然淡遠(yuǎn)的味道,淡紫的花心隱隅,若是開在夜晚,說不定會賽過蘇幕銀河。
“若是重顏能在這就好了?!蔽?guī)缀跏窍乱庾R的想,然而下一刻我就被藍(lán)瑛喚回過神,他和元瓊怕是早早就到了,站在雪藤花下遠(yuǎn)遠(yuǎn)沖我招手,看上去像個孩子一樣,歡喜又雀躍。
我也招了招手,走到他們面前,道:“你們怎么到這么早?”
藍(lán)瑛道:“那是你太慢了!雪藤花花期短,你再晚點來搞不好就都謝?!?p> 元瓊也笑道:“你還沒到的時候藍(lán)瑛已經(jīng)嘀咕了好幾回了,就怕你來晚了看不到了。”
我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除了我們?nèi)耍€有一些三三兩兩的散仙,遠(yuǎn)不如百花宴時候熱鬧,我道:“既然雪藤花期這么短,怎么沒什么人來看呀?我記得百花宴的時候仙人可多了?!痹谖铱磥硌┨倩ㄟh(yuǎn)遠(yuǎn)比百花盛宴好看多了。
藍(lán)瑛道:“你以為誰都像你這么沒見過世面嗎?雪藤花期雖然短,但是每隔幾年就會開一次,天界之人早就看膩了,只不過你沒見過,想讓你看看開開眼。”
“……”我又不是天界之人,孤陋寡聞是我的錯嗎?
元瓊則道:“你別聽他胡說,雪藤花雖是圣花,但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有些神仙就喜歡桃花杏花鈴蘭花什么的,雪藤花開自然就不來了,不像我,只要有時間,每回花開我都來,我覺得可漂亮了,至于你說的那個百花宴,那是天后舉辦的,可不得所有神仙都去嘛?!?p> 我一笑,了然道:“那我就明白了,一個是想看就看,一個是不得不看,不過要我說,二選一的話我一定選來看雪藤花,真的好美?!?p> 元瓊道:“怎么不見重顏來?這么好的風(fēng)景,不趁機對你做點什么可惜了。”
“……”這里還有小孩子呢!怎么能當(dāng)著藍(lán)瑛的面說得這么大聲,我臉一紅,忙解釋道:“重顏要去調(diào)解東西海的糾紛,我怕耽擱他,和你們看也是一樣的!”
藍(lán)瑛卻嘖嘖道:“也不知道二哥怎么想的,讓我們一定要帶你來看雪藤,說你一定會喜歡,要我說,有拜托我們這功夫,都可以親自帶你來一趟了。
我一愣,當(dāng)時重顏或許是要說可以和我一起來的,卻被我打斷了,可當(dāng)時……我為什么會下意識地打斷他?怕他真的會陪我來嗎?可為何現(xiàn)在看著這么美的雪藤花,身邊沒有他,又感到失落?
我沒說話,抬頭看著這些花,在垂墜的花雨中穿梭,重顏想帶我看雪藤,可我卻和其他人來,又驀然想到這兩天我心緒不寧,對他的態(tài)度實是有些生疏了,我突然感覺有些過意不去,想著等他回來得找個機會向他解釋一下,或許我身為血靈的過去,我想探查的真相,甚至于我和錦淵之間的糾葛,都應(yīng)該同他說一說,或許他還能和我一起想想辦法,我也不用再這么愁慮了。
正想著,卻突然聽見樂之的聲音,抬頭望去,不遠(yuǎn)處,雪藤花交錯間,她竟和重顏在一起!
樂之似乎也看到了我們,挽著重顏的手朝我們走過來,笑道:“這么巧,你們也來看雪藤,重顏哥哥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回雪藤花開都要和我過來坐坐?!?p> 藍(lán)瑛也道:“咦,二哥,你不是給溸離說有事不能來嗎?怎么和樂之一塊來了?”
元瓊趕緊用手肘狠狠地捅了一捅藍(lán)瑛,示意他不要說話,可藍(lán)瑛說不說又有什么分別呢?此時看著樂之盈盈的笑臉,看著他和重顏親密的樣子,感覺自己腦袋“轟”的一下,心如雷鳴,連呼吸都要不暢了。
重顏看著我,愣了一愣,道:“溸離……我……”
我死命咬著嘴唇,深吸了好大一口氣,用盡全力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道:“殿下,神女,好雅興,我也是順道路過,來得唐突,就不打擾各位了。”
說罷,迅速轉(zhuǎn)身,幾乎是逃跑一般,離了這漫天的花雨,我怕我再晚一步就控制不住自己,會在他們面前哭,會聲嘶力竭,會不顧一切將場面弄得難堪……
我緊咬著呀,煽著翅膀飛速而過,毫無方向地橫沖直撞,可我心里卻只有一個念頭,原來越美的東西,越好的東西,我都是不能碰的,有些夢絕不能期冀它是真的,就像重顏,我以為他愛我,可神族又怎么會和異靈相結(jié)合?沒有我,重顏和樂之就該是一對,或許,本來就不應(yīng)該有我……
我像是沼澤里的飛蟲陷入了迷途,我現(xiàn)在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現(xiàn)在到底在做什么,天上,人間,地獄……我到底是那個什么都不會的只慕戀燁王的溸離,還是背負(fù)著坎坷命運的血靈,我是不是應(yīng)該就此和我的族人一同死去?還是該像現(xiàn)在這樣,自私迷茫又固執(zhí)地,活著。